第43章 生离死别
南宫公主心里一痛,千言万语就这么堵在喉咙里,那个…埋骨匈奴的南宫公主,是她最最深处的悔恨,这件事她做得大错特错,每一个有关联的人都过得不快乐,而这一切最该怪的人就是她自己!如今终于轮到他来跟自己要公平了…是,错都是她一个人的,都得她一个人来补偿。
张坐见她没有反应,心里更是凄冷,催促道:“你走吧,反正,非列侯不能尚主,我也不是列侯了,配不上你!”
南宫公主就那么愣在那,有些不可置信,“张坐,本宫体谅你心情不好,这话本宫就当没听到,你…你先好好休息吧!”
南宫公主仓皇而逃,踏出屋外,就靠在墙上,手捂着胸口不断的喘气,她不停的暗示自己,刚刚只是话赶话的吵架,并没有和离的意思,张坐怎么可能在这种被夺爵时候赶她走呢?他不是很喜欢自己吗?正是需要自己这个公主的时候,他怎么会放手呢?南宫公主心绪稍平,却听到里面的悠悠叹息:“我是心情不好,可我很清醒,我想跟你和离了,刘阡,我们和离吧!我真的累了!”
南宫公主两行清泪瞬间夺眶而出,她捂住自己的头,转身就向外跑去,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句话是在她走之后才说的,只是气话而已,肯定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自己应该体谅他的心情,当作没听见!对!自己不知道!也没听见!
张生站在一墙之隔的屋里,听着脚步声走远,一拳打在窗棱上,紧绷出来的冷硬面容瞬间崩塌,呵呵呵,他终于还是把她放走了…也好,这样她就能开心,能轻松了吧?
南宫公主跑进房间,靠在门上,双膝一软,整个人跌坐着门口处,她一遍遍的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能把自己置于这种自欺欺人的地步呢?这难道不是最开始她最想要的结局吗?为什么结局来了她却不想要了呢?心里,好像少了一大块……
不!她不能这么放弃的,小衿!她这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个女儿了,张坐是自己女儿的父亲,自己就算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也不能跟他计较!自己要多体谅他被突然夺爵的心情……
南宫公主暗示自己:“一切就当没发生过,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好了!”
可…她不知道,有些伤口,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有,她的视而不见并不能让另一个人愈合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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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四年冬,就在春天要来的前一天,赶在禁止行刑的前一刻,刘彻迫于王太后和魏其侯的压力,判窦婴有罪,弃市。
永延殿里,刘彻怅然的站在茶室的窗前,望着那郁郁葱葱的杏树,沉吟不语,两刻钟后,卫子夫叫来了郦苍:“找人给梦知传个话吧,之前她说过,如今张大人是被田丞相推荐为御史的,让他最近别去走动了,烈火烹油不是好兆头。”
郦苍虽然有些不赞同却还是应诺退下了,她其实很不明白,窦家倒了,田、王俩家正是如日中天,就算是陛下要收拾,有太后在,也不会这么快,为什么要避讳呢?
卫子夫微微一笑,收拾好情绪,上前给站在窗前若有所思的刘彻递上一盏淡酒,出言问道:“陛下心情不好是觉得窦婴可惜吗?”
刘彻眯了眯眼,突然笑着说:“太后高兴就好,她身体不好,朕不能为了个外人气到母后,得罪舅舅。”
身体不好?观察这么久,今天听了这句话,卫子夫终于能确定刘彻这是在布局了,别说自己常往长信殿跑,就说这几天太后咄咄逼人的那个样子,怎么像是身体不好?可是他真的是向着田、王的这一边吗?那为什么嫁给张汤的梦知说,盖侯王信只是想推荐张汤上位,本人并无意朝局呢?按理王信这个舅舅比田蚡更亲,不是吗?
刘彻明明略翘起了嘴角,却依然愁容满面的叹息:“唉…可惜没一个消停的,还以为自己人可以帮忙国事,没想到他们这么不争气,拉拢外人来内斗,结果朕这手里,是一份优势都没拿到,还得靠自己去培养啊!”
卫子夫不愿意再去想他的目的,反正与自己无关,太后、陈阿娇,没一个像太皇太后那样果决通透的,反而她的执拗和霸道,被两个人学了个十成十。卫子夫话锋一转,准备逗逗刘彻:“那…我先帮陛下挣些东西吧。”
刘彻疑惑道:“什么?”
卫子夫卖了个小官司,神神秘秘的说:“嗯…传承”
“传承?”刘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卫子夫笑盈盈的眼神,才忽有所悟一般,嘿嘿嘿的乐起来,原先拢在腹部的双手骤然松开,在上方虚虚的描摹出一个圆,“孩…孩子?子夫!你又怀孕了?”卫子夫用力的点头,凑上去给此刻看起来可爱极了的皇帝陛下补了一个香吻。
“哈哈哈哈哈”刘彻感觉自己此刻要飞起来了,“好,你就负责生,朕负责养,将来给朕的儿女一个安稳的生活,再也不用受这些憋闷。”
卫子夫真诚的说:“她们的未来,就让她们自己去拼吧,陛下先得偿所愿才是最重要的。”
刘彻一愣,心中感动不已,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不愿放开。是!他不仅马上快得偿所愿了,还要一点点的把雄心壮志亮出来,给所有人看,谁都别想掣肘他,就算是外戚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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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光三年春,河水泛滥,入顿丘东南流。夏五月,复决濮阳瓠子,注入钜野,淹没十六郡。
因为东朝庭辩被贬为詹事的郑当时,毕竟是从刘彻当太子时候就跟着他了,刘彻虽气他决心不定,容易遇事退缩,但还没打算放弃他。
在最后的拉锯战中,武帝派汲黯、郑当时出长安,发卒十万者塞决口,可惜时塞时坏,一时陷入僵局。消息传回长安时,刘彻已经定了灌夫年后夷三族的具体刑期,窦婴在牢中已经开始绝食了,刘彻前脚刚去给窦婴暗示让他留得青山在,田蚡后脚就得意洋洋的开始正常参与国事了,总之从表面看,王、田的外戚风向明显得很。
同一时间汲黯赤脚上了濮阳瓠子的临时堤坝,站在今年洪水的源头处,望河兴叹,早在刘彻生病那次,其实就应该引起警觉的,一次不治百次之害!
如今水淹十六郡,百姓流离失所,正值夏日耕作,农田村庄被毁,秋收年后怕是要饿殍遍野了。不远出临时设的棚中,郑当时听着长安刚刚来的最新旨意,气的差点想跳河,赶紧让人把没走多远的汲黯叫回来。
汲黯还以为有钱来了,忙三火四的就往大棚来,可惜听到的却是刘彻说要他们解决问题就回去,不必再多留时日治理了。汲黯细问了问,说这是田蚡田大人的建议,说江之决皆为天意,不可以人力强塞,据说连新宠的方士们都纷纷应和。
汲黯气得把胡子吹得老高,直接骂了出来:“这分明就是胡扯!他当然不着急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田蚡奉邑在鄃,鄃居河北,河决南流,鄃地就解除水灾威胁,收成就好,可河南这些人呢?不活了?!”
来传旨的徐自为一脸尴尬,他得李息将军嘱托,叫他特意来跟汲黯说一声,别钻牛角尖,窦田相争越演越烈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魏其侯窦婴已经明显渐落下风,王、田两家正如日中天,他之前见人家不行礼就算了,如今叫他别再撞人家刀口上了,那边毕竟有太后护着。
谁知汲黯更生气,挽起袖子就要回长安理论:“大司农你在这边先按照我们的方案疏浚,我回去跟陛下说!”
郑当时虽然是国家财政的大司农,但上次因为田窦相争东朝庭辩的事情,他不想搅合进去,就差点被贬出政治中心。而反观汲黯虽然一直在得罪人、得罪刘彻,却一直稳稳的被刘彻重视,郑当时一直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明明那老头修道家的,自己修儒家的,怎么赶潮流都不如特立独行混得好呢?
本来刘彻是想让汲黯影响影响郑当时,想什么说什么,他不会怪他的,就怕他阳奉阴违,自己摸不准他的心思就难免会生疑心,刘彻手里那么多事,最讨厌猜人心思了,费时间又费心。
可惜郑当时有点被吓破胆子了,没领悟刘彻的一番苦心,如今反而劝起汲黯来,“陛下自然有陛下的考虑,如今已经差不多过来汛期,我们也做了很多疏浚工作,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汲黯的怒火一下子就烧到了他身上,咄咄逼人道:“你什么意思?这么多前期工作白做了?今年没事了,明年呢?后年呢?你到底还想不想治了?”
郑当时叹道:“我想治,可是陛下不想治,如今陛下想省钱用兵,这其他事也是必须要缓一缓往后靠的,我做大司农自然是要把钱和人都紧着最关键的地方用,这就是我的意思。”
汲黯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子,气呼呼的走了,其实他如何不明白,马邑之谋失败后,哪怕他再反对,刘彻跟匈奴都要不死不休的。可是他就还是不明白刘彻非要劳民伤财的干什么呢?有这些钱好好建设国家,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好了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把一些矛盾挑开呢?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是卫青,能让刘彻耐心解释教导的。
等他俩回长安后,正好赶上王、田轰轰烈烈造出来的舆论战,眼睁睁的目睹了刘彻被迫赶在开春前处决了窦婴,瞬间没了怒气和不甘,反而同情起刘彻来。
被太后逼迫至此,明明谨小慎微,哪怕太皇太后在时都全力支持陛下的窦婴,却死于太后的蛮横和外戚的党争,大汉以孝治国,刘彻跟母亲拉锯战了这么久,真的是很难啊!
太后实在太过分了!长安流言中更有大胆者说,难道太后和田蚡心有吕后之志?两人听到此话都有些凌然,心中暗下决心,正值刘彻最艰难的时候,为臣子的更不能掉链子才是,有些事不做就不做吧,缓缓再说。
目前最重要的还是田家,如日中天,以后还不知要闹出多少乱子呢?
别看前朝朝政流言纷纷,仿佛跟皇后和窦太主都没有半分关系,两个人最跟窦婴有亲的人,却成了隐形人,一个男宠在手,一个汤药在身。在外人看来,这是太后一手遮天的效果,连当初的窦太主都要避其锋芒了,可卫子夫知道,并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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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阿娇最近几个月又被隆虑公主缠得团团转,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好得像亲姐妹,对于卫子夫又怀孕这件事,陈阿娇除了不阴不阳两句,并没有给予太多关注。
只顺手提了一个美人放到了当初太后曾住过的漪兰殿,卫子夫还以为她要分宠,可尴尬的是,她提了人家当美人,却都没告诉刘彻。还是卫子夫有一次闲聊提起,刘彻才知道他多了个美人,等他去椒房殿准备问清楚的时候,他却差点被熏出来了。
椒房殿现在后面闲置的房间几乎都摆满了求仙、访道、炼丹的东西,进进出出的除了之前的熟悉脸,就是新的道姑…更诡异的是陈阿娇终于会好好说话了,不仅没再跟他吵窦家的事,连语气都和缓了不少,刘彻还挺满意的,不止当晚歇在那儿,还准她一切顺心而为,缺什么就买什么。这哪是要避太后锋芒的意思啊?活得有滋有味的,想干嘛干嘛!
卫子夫觉得刘彻这就是花钱买清净,并没有多上心,因为她也挺忙的,实在分不开心来提防陈阿娇要怎么争宠了,因为…曹时去世了。
那日曹时去世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卫子夫正在抱着肚子闭目养神,好久都没有梦知的消息了,据说她已经怀了第二胎,而张汤也变了好多,虽然还是那个一板一眼的态度,但拿前段时间的案子在教导长子张贺时,却破天荒的要张贺宽仁为重、平和为上!梦知说她差点把孩子笑出来!而锦枫跟公孙敖吵吵闹闹的,倒也其乐融融,虽然还没孩子吧,但是婆母人好心善,一家三口过得也很开心。另一边的月皎,即使常见不到卫青,却架不住家里人多,阿步阿广还有常常从宫里去小住的霍去病,把卫伉交给他们三个带,自己顾好肚子里的一个就行了,结果府里更是热闹极了。
可惜,就在她们四个都活得幸福快乐的时候,平阳公主还是没能留住重病的曹时,等她带着言笑赶到平阳侯府的时候,满府都挂上了白布。平阳公主呆呆的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忙里忙外指挥下人的竟然是曹襄。见卫子夫来了,曹襄恭敬的行礼,抿直了的唇线,把他衬得冷硬萧索,以前看着还瘦弱稚嫩的肩膀立刻就扛起了事。言笑懂事的上前拽住曹襄的手,安慰道:“阿襄哥哥,有什么言笑能帮你的吗?你手好凉,言笑帮你暖暖吧!”
卫子夫看着给曹襄呵气暖手的言笑,大感安慰,示意郦苍好好照顾他们两个,自己则上前去跟平阳公主说话,“公主,子夫来了。”
平阳公主没什么情绪起伏:“来了就帮襄儿做点什么吧,我想一个人坐一下。”
卫子夫心里难过不已,眼瞅着就掉下泪来,当初神采奕奕的平阳公主,如霜大的茄子一般,不止形容消瘦如今更是了无生机,她怕再给平阳公主添麻烦,忙收拾好情绪,握住她的手说:“襄儿有言笑帮忙,我陪你坐一下吧!”
平阳这才抬眼看了看门口的那两个人,眼神瞬间柔和了许多,淡淡应道:“好,陪我坐一下吧。”
这一坐就是一下午,仆人来来往往,凭吊的走走停停,平阳公主除了盯着排位呆呆的坐着,按流程回礼,直到天色擦黑,也没再开口说一句话。
后来卫子夫不得不走了,才告辞离开,后面的好几天,卫子夫也不能时时都来,满府除了曹襄,就只有南宫公主和隆虑公主陪着她,别看平时小打小闹的,关键时候还是最亲近的人来陪着。
卫子夫有些奇怪,问计蕊:“王太后没去吗?”
“按例是不能去的,等出了孝期,应该会把平阳公主叫进来说话的。”
“唉”卫子夫无奈的摇摇头,“规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