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抉择
“棠儿已经走了半个月,他不在京城这件事又能瞒多久”我皱着眉问道,“时间长了,恐生变故”
“他和你可有书信往来?”我继续问道
“不曾”
“那他何时才能回来?”我眉头愈发紧凑
“或许要等他解决一切后”
“云洋州离京畿最快也要三天三夜”我深吸一口气,“加上平叛镇压……这瞒得了一时满不了一世”
“你今日进了崇政殿,明日朝臣定要发难,你只要继续称病不上朝便是了”
“能拖一日便是一日”
我颔了颔首,“若朝中真有奸细,现在也应该布局一番了”
想到这,我便打算回宫中布局,还未走出星象阁,姜厌却叫住了我
“百草阁为你备了养身的药草汤,喝完了再回去也不迟”
我立于下首,姜厌看着我,脸上是和煦的笑容,我不由得又想起三年前那个夜晚,他扶着我,将药草汤一勺一勺喂给我,药草汤很苦,姜厌身上却有一股艾草的清香味,想来是因为紫方云宫常年烧艾草的缘故
艾草特有清香,化解了舌尖上的苦味,或许因为生着病,或许是那股艾草的清香,让我忍不住想起那个夜晚,我的苦肉计很成功,那一夜的艾草香也是这般沁人心脾……
姜厌还待在星象阁,我坐在朝云阁内,接过童子端来的药草汤,便一饮而尽
再次喝百草阁的药草汤,苦味是一如既往地,但是我却没了从前那么怕苦,毕竟再苦的药草汤,最后也只会剩下平淡了而已
朝云阁是姜厌起居休息之所,虽然姜厌现在不在此处,但里头的艾草还是一直烧着,淡淡的艾草香钻入鼻息,煞是好闻
我起身,看着姜厌满墙的书籍,忽然起了好奇的心思,从前为了拉拢姜厌,故意献媚于他,但是心下想来,却连他喜欢什么也不知晓,朝堂还没稳固,我还是得多了解姜厌,这样他才能一心一意为我办事
随手拿了几本翻阅,却一点也看不懂,只得将书籍放回原处
忽的目光被桌案上的一本没有封面的书吸引
我心下思索,翻开了那本书,看来了才发现原来不是书,更像是姜厌的随手稿,前几页都是空白,到后来才有了几个词,断断续续的不成一句话,看不太懂,还有几个字十分潦草,根本看不清
“一千七百八十二……因果……什么……”
将本子原模原样地合上后,我叹了一口气,对于玄学这方面尽管有心想要去了解,可是无奈我实在没这方面的天赋
我走下台阶,准备出了朝云阁,这时正好,姜厌走了进来,
“我同你一起下山”
我点了点头,虽然棠弟一时之间没有什么危险,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朝中的‘暗箭’,也是时候为他们布一张网了
天历一百四十五年,九月廿八,距离南部叛乱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晋国皇帝陈棠称病也近两个月,朝政重落于长公主陈鸢以及国师姜厌手中
长公主一手遮天,朝臣们多次求见帝王无果,不由开始怀疑帝王的安危,九月廿八这一日,是晋帝陈棠的生辰,俗称千秋节,千秋节没道理帝王还不上朝,听闻这一次文臣结合武将,打算与长公主来一次朝堂对峙,势必要见到陈棠才肯罢休
近几日一场大雨,上京顿时染上了深深的凉意,侍女为我披上一件薄薄地披风,我坐上宫车,前往了宫城
寂静的朝堂上,两朝元老张太师吹胡子瞪着眼,他满头华发,佝偻着身子,一手还拄着杖,我将身上的
我着实没想到他们能把退隐多年的张老太师都请了出来,若是父皇在世,对着张太师也要敬称一声老师,我确实不敢太过嚣张
“殿下,臣子只是想见自己的君主,若君上确实还未痊愈,可否容老臣一观呢?”
“太师年事已高,若过了病气,鸢儿可担当不起”
“殿下无需多虑,我这把骨头虽然已经老了,但是确也不至于如此虚弱”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若等到陛下身体康健,再请老太师一叙可好?”
“咳咳,殿下,老朽生性不爱兜圈子”老太师双手倚在杖上,太师咳嗽了几声,身边的文臣都紧张地看着他
“京中近来传闻,陛下身体早已安康,只是因着……长公主的缘故……不过老臣认为殿下与陛下感情深厚,想来应该是子虚乌有的事,今日也希望能在大殿之下为长公主证个清白”
我垂了垂眼,随后又抬眼看了一眼朝臣们,有些人面上云淡风轻,而有些人的脸上已经带上看好戏的神情,我把那些人的样貌一一记在心里,等到棠弟回来以后,这几个人一定要好好查查,只是眼下看着张老太师的样子,想来这一次可能不太好拖了
“国师大人到——”殿外小太监的呼喊,让我不自觉地望向大殿门口,当那一抹熟悉白色人影出现在视线之内,我的心不由得安定了下来
老太师拱拱手,姜厌颔首回礼,其他众人也纷纷行了礼,姜厌走到我的身边站定,环顾众人
“帝星无恙,诸位不必多虑”
姜厌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却让朝堂之上少了许多嘈杂之声,原先一些窃窃私语的官员,也在听到这句话后,缄默不言
姜厌的话,比我管用,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喜是忧
“国师何以见得,单凭一个所谓的‘星盘’?”忽的,满堂寂静被人打破
从人群后出来一个身穿蓝色官服的青年男子,看官服形制是御史台的人,我眯了眯眼,御史台那群人一向都是顽固迂腐到极点的人,说话还夹棒带刺,虽然这个人在我脑海里没什么影响,不过看他说出的这话,多半够姜厌喝一壶的了
“星盘指引,帝星无恙”
“那星盘怎么没有指引出南部叛乱呢?”那个御史,手执玉笏,径直向前,与我不过三步之距,姜厌微微皱眉,挺身挡在我的身前
“星盘所指,岂可皆示于众人?”
“所谓星盘所指,也不过是你一家之言罢了,臣要见君主,而不是听从所谓的星盘之言”那御史寸步不让,反而让我有些欣赏他
“君主无恙”姜厌的话里带了几分冷意,我不由得瞥了他一眼,他的脸色不太好,我极少见他生气,见他这副模样,下意识拉了拉他的袖子,希望他别过于生气
姜厌因为衣袖上传来的动静怔了怔,却没有人发现,他缩在衣袖中的手颤抖了一下
“君主若出事,你可担得起?”那御史又问
姜厌眉眼间又凝结起来,“我担得起,那你今日在此鼓动人心,影响朝纲,你可又担得起?”
“我自当承担!”
“国师这样还不让我们见君主说不过去了吧”此时人群后又走出一个人,是一个红衣官服的中年男子,好似是户部当差的,刚刚在一群幸灾乐祸的人中,我也看到过他
那红衣男子一说话后,朝堂又开始嘈杂起来
“请殿下旨意”蓝衣御史忽的跪下,大有今日见不到陈棠就不起来的架势,场面又开始凝结起来
我手攥得死死的,“若我不下旨意呢?”
“那殿下,休怪微臣无礼”那御史忽的起身,攥着我的手腕就要往内宫走去,电光火石间,姜厌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随后不由得暴怒,他不只从哪儿提了一把长剑,拦在蓝衣御史前
“放开长公主”姜厌的声音已如寒冰般冰冷刺骨,而那御史也受于姜厌的威压放开了我的手腕,但是没有退后半步
“今日,不管如何,我都要见到君上,哪怕豁出去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你没这个资格”姜厌的剑已经放在了蓝衣御史的脖子上,剑锋锋利,稍不留神就将是血染当场
“既然国师大人已然一手遮天,那做臣子的为国为主献身,也是一件荣耀之事”
姜厌眯了眯眼,我知道他是真的起杀心了
“姜厌!”我赶忙叫住姜厌,这个御史生死之间临危不惧,忠于棠弟是个好苗子,不能因为一些小事让他白白丢了一条命
“国师且慢——”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
我心下酸楚一下子涌上来,不由得向那个身影奔去
金色的铠甲,泛着冷意,我却感受了久违的温暖和轻松
“棠儿——”我紧紧地抱着陈棠,没看见他之前,我想着等到他回来一定要好好打他一顿,骂他一顿,可真当见到他了,却只剩下满腹的思念和委屈,声音中夹带了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哭腔
“阿姐,我——阿姐,我没事,让阿姐担心了”陈棠没有想到我会如此,他感受着我的拥抱,嘴角不自觉露出一丝微笑
我起身抬眼看着陈棠愈发沉稳的模样,心中有许多话,却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阿姐,你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陈棠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我点点头,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和姜厌站到了一旁
而陈棠的脸上也褪去了温暖的笑意,摆出了一副那副冰窖脸,而他那副神色竟还有几分像姜厌,陈棠身后走出了一个侍卫,将一个血淋淋的布包裹丢在了地上,那布包裹滚了几圈后,散了开来,是一个人头,我有些嫌恶的侧了侧身子,姜厌好像感知到了什么,用披风遮住了我的视线,我有些措手不及,而姜厌却并没有看我,我正想说些什么,而棠弟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想必南方叛乱各位都听说了吧,而如今,南部叛乱已定,此人便是反贼之首的项上人头”
“什么……平定了?”
“不是才一个多月吗……怎么突然平定了”
“陛下怎么穿着一身盔甲?不是称病在床吗?”朝堂之上又开始嘈杂起来
张老太师一开始看见陈棠先是错愕,
“陛下?”
陈棠看向老太师微微一笑,“让老太师忧心了,孤这些日子确实不在京畿……”
“孤这次奇袭叛军,一来是不想人心惶惶,二来……也是另有打算,好在京城有长公主相助,孤方才腾出手来亲征叛军”
老太师而后是欣喜,在听到陈棠的话后稍加思索,便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难掩激动地咳了几声,“天佑英主啊!天佑大晋!”
忽而,老太师转身向我走来,拱手屈身“长公主殿下,方才老臣逾矩,请长公主责罚”
我柔声道:“老太师乃是为大晋,为陛下着想,本宫自是知晓的,有老太师为大晋立下汗马功劳,责罚什么的可不敢再说了”
我走出姜厌的身后,扶起老太师
“先帝泉下有知,也应无憾了……”张老太师想到了父帝,欣慰地笑了
我命人搬了一把椅子让老太师坐下,随后站到了老太师身边
“南部叛乱是七月二十七发动的”在一派祥和中,姜厌却淡淡的说了一句
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丞相却在听到这句话后惊呼了一声不可能
“不可能!朝廷得到消息已经是八月二十了,除去路上耽搁的时间,也绝不能七月就已叛乱了啊”
陈棠冷哼一声,没有继续开口,当年摄政王死后,我和陈棠本意是将摄政王的羽翼全部除尽,是丞相一直不同意,跪谏帝王,这才放了摄政王旧部一马,看丞相现在这副模样,想必他心中也猜到了
“可是朝堂之中有奸细不成?”丞相带着颤抖看向陈棠,在陈棠肯定的眼神中,他绝望的闭上了眼
“当初是臣拼死护下他们,臣原想着这些旧臣原先以为大晋付出良多,万不敢想……他们竟做了奸细,令使陛下陷入危难,更使大晋陷入动乱,臣无法逃脱干系,臣愿以死谢罪,请陛下……宽恕臣之妻儿……”
陈棠摇摇头,“此事并非全由摄政王旧部所致,亦与外族有所牵连,此次孤之所以奇袭亲征,亦是为了钓出朝中不轨之臣,丞相为大晋鞠躬尽瘁,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相信丞相对朝中之人,心中已有思量了吧,这些人就交予丞相审查,希望孤能得到想要的”
而此时,先前那个红衣官员想要趁乱逃出,被羽林卫发现,抓了回来,
“陛下饶命,长公主饶命,臣被猪油蒙了心,是……是尚书指示……啊!”那个红衣官员一下子被剑刺穿了身体,他身后的户部尚书右手持剑,左手死死扼着我的脖子,一脸冷漠
“陈棠小儿,过河拆桥,若非摄政王仁慈,你们、能有今天,既然你对摄政王赶紧杀绝,也怪不得我了”他抽出带血的剑,将血剑横于我的身前
“若不想陈鸢死,就放我离开”
冰冷的剑,带着血腥味,我被扼地无法言语,只呆呆看着棠弟
那时候,我在想,若是我死了,算不算完成母后说的一辈子照顾好棠弟呢
户部尚书扼着我,一路走到了城墙之上,“给我备一辆马车,让我的妻儿们出城,不然我就将她杀了,有公主给我陪葬,我也不亏”
“给他准备”陈棠的脸色阴沉的不像样,我虽然不得言语,看着棠弟那般,心中止不住的心疼,我知道户部尚书身后还有羌族的势力,如果就这样放他走,只会让棠弟的精心筹划功亏一篑
双方僵持了许久,直到带着户部尚书妻儿的马车出现在城下,我才感觉到他的一丝放松,也是趁此机会,我一下子拉住他的胳膊,他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我一同拽下了城墙
“阿姐!!!——”我跌落下去,听到棠弟绝望的喊声,我不忍再听下去,便闭上了眼,“棠弟,以后姐姐不在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耳边呼呼风声传来,忽的风声渐止,我感受自己好像被调转了个,淡淡地药草味钻入鼻尖,一睁眼,姜厌抱着我,正往墙头飞去,我有些不敢置信
“你……不是人?”
我见他嘴角扬起淡淡地微笑,“我是国师呀”
随后我迷茫地晕了过去,后来听闻众人看到那一幕的时候都是错愕不已,只有棠弟哭着过来,从姜厌手里抢过我抱在怀里
自那以后,所有人对姜厌都更加敬重,包括那位不信神明的蓝衣御史,另外,那位蓝衣御史柳恪言因为才敢出众,就被提拔为太御史,为御史台之首,也成了棠弟又爱又恨的存在,爱他的才,恨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