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来势汹汹的娘娘
杨留名说着一脚踏进课堂,就在这时,赵萱唱起了歌,她的声音清脆而稚嫩,但歌词却令杨留名恍惚了一下。
只听赵萱唱道: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以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杨留名沉浸在赵萱的歌声里,但他耳畔响起的下半阙,却是一位浑厚的男性老者的歌声,苍劲有力又饱含着超然豁达之情: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而他的脑海里随着歌声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躺在沙漠里又渴又饿等死的少年,眼中突然涌动出对生的渴望,他挣扎着起身,朝着歌声的方向望去……
就在杨留名站在门口恍惚之际,赵萱却已经看到了杨留名的到来,她急忙嘘声朝大家使了个眼色,小伙伴们立刻轻手轻脚却又快速地飞奔到各自座位后坐好,赵萱看到顾章华又坐在了自己身边,不禁歪了歪嘴角,低声说了三个字:“跟屁虫!”
顾章华却咧嘴朝赵萱笑了,赵萱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却又笑嘻嘻地用手捏了捏顾章华胖嘟嘟的小脸蛋。
等杨留名回过神来,这个世界早已恢复安静,他不动声色地走到讲台前,整理着讲桌,说了句:“赵萱,你唱得好啊!”
赵萱的手抖了一下,她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可就怕这位从来不笑,撒娇耍赖威逼利诱使遍各种手段,说打十下手板从来没少过一下的杨老师,不禁小声嘀咕了句:“您刚才不是还没来上课吗?”
杨留名抬眼看向赵萱,有些不解:“我说你唱得好,你怕什么?”
赵萱难以置信地皱巴着小脸,身子前倾,再次确认:“您……说的是真的?”
杨留名很想笑,但他必须维持老师应有的尊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赵萱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课堂里的氛围也从严肃紧张变得轻松起来。但有一个人,眼神自从看到杨留名就没离开过,那就是杨子兰,他一直憋着一句话在肚子里,好奇的眼神在杨留名身上来回打量,这时候忽然脱口而出:“爹呀,您是我奶奶从哪儿捡回来的?”
杨留名完全摸不着头脑,瞪了杨子兰一眼:“什么捡回来不捡回来的?好好上课!”
杨子兰的好奇心完全战胜了昔日里对他爹的畏惧,而且小伙伴们也都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就等着他问个一清二楚。
杨子兰壮着胆子决定一口气把问题说明白:“我是我娘从书架后面捡来的赵萱是被她师父也是她娘从衡河边上捡的小五儿是他娘在玫瑰花里捡到的马真真就可怜了她娘从垃圾堆里捡的……”
杨子兰刚打算喘口气再说,只见杨留名已经憋红了一张脸,手中书本朝杨子兰狠狠地砸了过来,大吼着:“臭小子!老子是打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行了吧!”
小伙伴们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都长长地“哦”了一声。
赵萱:“我明白了。”
顾章华疑惑道:“萱姐姐,你又明白啥了?”
赵萱笃定道:“大人们都是蹦出来的,只有小孩子是捡来的!”
小伙伴们看向赵萱的眼光那是纯粹得实打实得五体投地,只有杨留名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帮孩子,借着揉眉心的动作使劲儿笑了一下,但再抬起头来,又板起了面孔。
杨留名看向孩子们,说道:“今天就不教你们书上的文章了,老师给你们讲个故事。”
孩子们一听有故事听,纷纷鼓掌。
杨留名站起身,在讲台上来回踱步,他仿佛已经回到了宣和元年丰城那场大战中。
城头上喊杀声震天,年仅二十岁的杨留名一身白衣上沾满了鲜血,他的怀里抱着丰城守将胡一刀,身中数箭,奄奄一息。胡一刀喘息着充满悲愤地望向厮杀中的夏军,杨留名眼含热泪,握住了胡一刀的手,喊了声:“将军……”
胡一刀看向杨留名,喘息道:“当年你投身到本将军麾下誓死效命,是为报与那越国的血海深仇,但如今,看来是等不到援军了,你不如先走……留得一命……”
“不!就算最后仅剩下官一人,也会与越军血战到底!”
胡一刀看向手中握着的那把长刀:“这把刀名曰斩邪,跟随我多年……如果你有幸能,能活着……帮我把这把刀带去天道盟,交给我的兄弟胡一霸!让他见此刀,永不忘国仇家恨!”
杨留名强忍泪水,毅然道:“将军放心!只要下官活着,一定做到!”
“我们兄弟二人,一个报效军中,一个坐镇江湖,皆是为了保家国安定,百姓太平……虽,虽死无悔……”说到这儿,胡一刀拼着最后一口气,怒吼道,“梁长平!你这个狗娘养的,老子,老子在地底下等你,咱们到那时再决一死战!”
胡一刀说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举起那把长刀再战,手腕却无力垂下,就这样在杨留名的怀中停止了呼吸。
“将军!将军!”
但任凭杨留名如何呼唤,胡一刀也不会再有任何回应。
“我一定会为您和战死的将士们报仇雪恨!”
杨留名说完,把胡一刀轻轻放在地上,拿起胡一刀到死都没放下的斩邪刀,站起身,义无反顾地冲入与越军的厮杀,一刀刀向攻上城头的越军砍去,但他的脸上也中了越军一刀,后退两步,用袖子擦了下脸上的血,更勇猛无惧的上前继续加入到战斗中……
孩子们一个个屏息凝神,认真地倾听着,杨留名继续说道:“夏军战士死伤无数,眼看城破,就在此时,城中百姓自发组织了护城军,与我们一起并肩作战,苦战三天三夜,令越军无法踏入城池一步,但越军实在是太多了,一波又一波猛烈攻城,就在我以为必死无疑时,援军及时赶到,我军反败为胜,击退越军,斩杀越军五万!越军惨败!丰城得以保全!从此越国再不敢有觊觎丰城之心!”
杨子兰听罢第一个跳了起来,高声喊着:“夏国无敌!夏军无敌!老爹无敌!”
“我不算什么,脸上留了道疤而已,”杨留名沉声说道,“胡将军,还有那些为了保卫丰城死去的将士们才值得我们铭记于心,孩子们,你们从小就要树立远大志向,将来长大后才能为保家护国出一份力!听懂了吗?”
孩子们齐声回答:“听懂了!”
杨子兰问道:“老爹,那后来你把斩邪到送回天道盟了吗?”
“当然!亲自交给了胡将军的弟弟胡一霸!”
赵萱问道:“杨老师,那把刀很值钱吗?”
“赵萱!”杨留名怒吼了一声,“今天没打你手板你皮痒痒了是吧!”
赵萱急忙缩着脖子老老实实地低下头,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
杨留名看向大家,说道:“现在,你们每个人写篇小文章,题目就是《我的理想》,只要有一个同学没写完,全体不许下课!”
栎阳城外近郊的一处密林中,坐落着一座幽静的院落,院落前门的匾额上写着“清风院”两个字,从清风院向西三里就是栎阳北城门,穿过城门进入宫城也是三里,再进到皇城只需两里。
此时“清风院”院外,不断在树杈上跳跃的鸟儿此起彼伏悦耳地鸣叫着,微风轻拂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一闪一闪,一切都是那般美好与祥和,但这一切,突然被“清风院”中一个女人清亮而愤怒的骂声刹那间击散。
“王胜这个混蛋!都跟他说了打不过就跑他怎么就这么倔!货让人全劫走了又怎么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不懂吗?三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这么缺心眼?老娘我真是看错了人!当初就不该信他那些鬼话!”
一辆马车快速驶向“清风院”,车还没停下,玉兰一把没拉住,赵萱已经挑开帘子跳下了车,差点摔倒。
玉兰吓得用手捂住了嘴,继而委屈巴巴地抱怨着:“小小姐,你就不能等车停下来再跳?这要是万一伤着了,你让我怎么跟小姐交代?”
女人的骂声还在继续:“这下亏大发了,王胜你这个王八蛋你让我往后跟谁拼酒去?!”
赵萱回头朝玉兰作了个鬼脸,边往门里跑便说道:“快别啰嗦了,没听到我娘正在气头上吗?最需要我!”
正准备下车的玉兰愣住了:“你娘?!”
“清风院”正堂,赵小曼一身利落的劲装,身材高挑,容貌秀丽,此时往常那双不怒自威的眼中却涌出滚滚泪水,刚准备用袖子去擦,副总镖头黄硕急忙掏出怀中的手帕递给赵小曼,赵小曼一把抓过擦了擦眼泪,嘴仍没停:“都是王胜闹的!害得我一想起他就想哭,一哭就想骂他几句……”
武威镖局财务总管,人称“金算盘”的郭达总算能说句话了。
“老王的家人都已经安顿好了,葬礼定在三日后。”
赵小曼看向黄硕,眼神凌厉:“原以为这火焰组织会与我师父有什么关联,现在看来这伙人根本就是盗用我师父玄机老人之名,做尽天下恶事!黄硕,从现在开始,镖局里的事你先放下,全力彻查此事!”
黄硕有点傻,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道:“我?怎么查?”
“不是你是谁,你也该锻炼锻炼了,”赵小曼有点恨铁不成钢,“当然是先从商队和护卫人员查起,搞清楚事发现场那帮劫匪的具体情况!”
黄硕琢磨着:“那我明白了。”
赵小曼又呵斥了句:“还是那句话,打不过就跑,听到没?!”
黄硕点点头:“我不会让你担心。”
而此时,另一辆马车正疾驰出宫门,直接朝着“清风院”而来。马车里,肖淑妃肖爱月,抱着一只眼睛乌青的顾章华,正在默默落泪。
顾章华伸出小手抹去娘亲脸上的眼泪,懂事地说道:“娘,您别哭了,涂了药真的不疼了……”
肖爱月一听,更加紧紧地抱着儿子,看向前方,眼神悲愤,她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赵萱!我跟你没完!”
刚说罢,哭得更厉害了,顾章华便也跟着哭了起来。
对此一无所知的赵萱这时正一头扎进赵小曼的怀里,赵小曼抱着赵萱软糯的小身子,心中诸多烦恼和伤感都离奇地消失了。她还记得那是宣和三年,她初创武威镖局,第一趟镖途径富城休整时,她来到城外衡河边上的岩石上闲坐,黄昏起身回城时,却在河边捡到了还在襁褓中的赵萱,她给这个小婴儿取名赵萱,萱就是萱草的意思,性强健、适应性强,她是希望赵萱能像萱草那样耐严寒酷暑健康成长,而当时刚十八岁的赵小曼,从此对赵萱爱若掌上明珠,宛若亲生骨肉。
赵小曼抱起赵萱,在赵萱的小脸蛋上狠狠亲了一下,又忍不住用手捏了捏。
“萱萱宝贝儿,可把师父想死了!”
赵萱清脆地回应道:“娘,我也想你!”
赵小曼愣住了,黄硕和郭达也一头雾水。
“傻孩子,师父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是师父从衡河边上的捡来的,不是亲生母亲,不能喊娘。”
赵萱忽然眼泪都快出来了,她紧紧抱着赵小曼的脖子,很伤心,哽咽道:“那您是不是不喜欢我,才不许我喊娘,要喊师父?”
赵小曼一听就怒了:“谁告诉你我不喜欢你的?是谁?”
她冷眼看向黄硕,又看向郭达,两人那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赵小曼又看向正气喘吁吁跑进来的玉兰。
赵小曼有些没好气问道:“兰姐,是不是你,跟我家萱萱说我不喜欢她?啊?!”
玉兰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刚欲开口答话,赵萱已经泪眼婆娑地望着赵小曼,特别委屈地说道:“不是兰姨,是我上学的小伙伴们,他们都说是被他们娘捡来的,马真真还是被她娘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那都让她喊娘,没喊师父……”
在场所有人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赵小曼望着赵萱委屈巴巴的样子,忽然爽朗地大笑起来,她抱着赵萱转了个圈,很认真地望着赵萱的眼睛,说道:“我家萱萱宝贝是这个天底下最可爱最懂事最漂亮最聪明的小宝贝,是老天送给师父这世上最珍贵的礼物,我不知道你那些小伙伴们是不是他们娘真捡回来的,但师父不能骗你,捡的就是捡的,但师父肯定比他们那些娘更疼萱萱!”
赵萱破涕为笑,掏出了衣服口袋里用纸包着的半块枣泥糕,道:“那倒是真的,就我有枣泥糕吃,他们都没有!师父最疼萱萱了!”
黄硕和郭达听着这师徒俩秀真情,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朝赵小曼抱了下拳,赶紧离开,玉兰也幽怨地站起身,在一旁侍候。
赵小曼逗赵萱:“给师父吃一口好不好?”
赵萱急忙摇头,把最后一小块枣泥糕塞进自己嘴里,腮帮子鼓鼓的,使劲咀嚼。
赵小曼看着赵萱像只小松鼠,忍俊不禁:“小气鬼!今天乖不乖?没闯祸吧?”
赵萱挣扎着下地,朝门外溜,口中含混不清:“西福,我乖,连娘老师都表娘我了!”
赵小曼惊讶道:“娘老师?是杨老师吧,连杨老师都表扬你了,那你可了不起!玉兰,快去给萱萱梳洗,瞧那小手脏的!”
玉兰应了一声,急忙追赵萱去了。
而此时在“清风院”门口,忠管家看着哭哭啼啼的肖淑妃母子怎么敢拦,急忙跪地上磕了个头,站起身撒丫子就从偏院朝府里跑,待到站在赵小曼面前,已经气喘吁吁。
赵小曼正抬步走出正堂,见忠管家的样子,便笑道:“你这是见鬼啦?”
“不是!是,是淑妃娘娘……”
赵小曼歪头想了一下:“呦?又想辙出宫放风来了?”
“我看兴许是兴师问罪!带着五皇子娘儿俩哭得那叫一个惨!”
“糟了!”赵小曼立刻吩咐忠管家,“赶紧去给玉兰报信儿,带着萱儿先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