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此情可忆2

    这对夫妇正在津津有味地享用着早餐，有说有笑。看来昨晚收到了那么多的礼物，这两人很是满足。而纪思还是一如既往地蜷缩在了角落，快速地扒着饭，赶着时间，不得怠慢，免得葬送一顿毒打。

    这个女人有一个变态的规定，比如说：纪思是不能和自己同桌共餐共饮。搞的像是她自己身体里流淌着多高贵的血统一般；自己没有动筷子前，纪思也不能吃，殊不知，她自己平日里，胡灌海吃的，到了饭点，又是一副吃不下的光景，每每害的纪思忍饥挨饿的；自己吃完了，纪思也必须放下筷子。

    女主人放下了筷子，打了一个饱嗝，站了起来。纪思迅速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开始收拾残局。

    相对于这个女人，男人显得稍微和善一些，起码，他不会对纪思说难听的话，不会给纪思脸色看，更不会对着这样一个病娇点点的弱女子拳打脚踢的。但他也绝非善良之辈，每每看到纪思受虐，只是在一旁看着，从未劝阻过。这样的一个男人，与好人沾不上边。

    此时，女主人从卧室又踱步到了厨房，走向了还在忙着打扫的纪思，质问她是不是偷吃了房里的苹果。

    纪思只能低下头，无言以对，心里面没有一丝的愧疚，她只是拿回本属于她的东西，何错之有呢？

    “你给我过来。”那个女人低沉地说着。

    见纪思没有丝毫动的意思，女人走了上去，扯着了纪思的耳朵。纪思的耳朵被拉扯得红红的,把苍白的脸衬托得更加苍白无力了。不管身体被折磨得多痛，她学会了忍气吞声，哭出声只会让小人更猖狂肆虐。

    纪思知道首先是狠狠地被打上一巴掌，这是惯例。前几天的掌印还没有淡去，纪思想对这个女人说可不可以打右脸。话还没有说出口，那巴掌就已经挂在了自己的左脸上。今天这一巴掌的力度比平时还要毒,还要狠。

    今年都二十好几的纪思，总想着自己是不是到了可以反抗的年纪了。但是历经年久的隐忍，又让纪她看透了，大不了，被这个恶妇打死罢了。

    “老娘的东西你也敢动啊！”没有资格生气的女人,不知道是从那里来的无名的愤怒。

    “那是我妈妈给我的！我只是吃了一个苹果而已，我拿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啊！”纪思平时绝对不会说半句话，只是默默挨打，逆来顺受，事后装作不疼。今天，纪思第一次顶撞了女主人，可能是刚刚想到了“死”这个结局了，什么都不怕了，干脆撂开手，干起来。

    “哎呦，不得了了啊，现在都会顶嘴了。”女人气地眼珠子都快爆了出来，眼神瞪向了纪思。她的手再次扬起了，准备再往纪思的脸上打上一巴掌。

    纪思往左边移动了一小步，正好躲过了这一巴掌。女人落空的右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她有些吃惊了。

    平常不管自己怎么说，怎么打，都不会顶嘴闪躲的纪思，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若纪思真的要和她硬来的话，自己不一定有胜算，想到了这一点，女人放下了自己的双手。

    话说这么多年了，这女人已经不太记得纪思具体是多大了。

    女人心里想着：这个孩子早已经到了婚配年纪，趁着结两家之姓前，可以找着亲家大肆要一笔彩礼钱。但倘若真的嫁出去了，就没有服侍的人了，岂不是亏大了呢。这些年，被服侍惯了，虽然处于这贫乡僻壤，也没有干什么活，一味吃喝玩乐过来的。如今也上了岁数了，自己又没有生儿育女的。纪思也已经二十好几的人了，她生母那边断不会像孩提时代那样，出手阔绰，鼎力资助了。从今天来看，纪思这孩子定不会为自己养老送终的。不管怎么样，都要为自己的将来盘算一番了。种种思绪在这个女人的头脑里面转着。

    但凡这个女人，对纪思稍微好那么一点点，也不至于落到现在的局面。

    “你说我妈妈是因为养不活我才会丢了我，要是她知道我能够活到现在，她是不会放弃我的。”纪思不喜欢用“抛弃”这个字眼。

    “你看看你自己的那个样子，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难怪你妈妈都嫌弃你，不要你的。是我自己多事，跟没见过孩子似的，当年把你要了来，真是作孽现世啊。”说完，这个女的从自己的口袋里面掏出来一个东西扔到了纪思的面前。

    “你自己仔细看看照片上的人，你妈妈当初的选择是对的！”

    照片滑落在地上，正面朝着地面，背面上面有一串数字和文字。纪思注视了良久，没有勇气捡起来。她不知道这张照片上会是谁。是那个自己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母亲吗？

    在这二十多年间，纪思一直在自己的脑袋里面勾勒母亲的样子。但从来没有见过的人，怎么可能想象得出其容貌呢。或许地上的这张照片，可以帮她把脑海的那副关于母亲的画面勾画清楚。正好她可以更加清晰地明白，这二十多年来，自己恨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心一狠，纪思捡起了地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和自己年纪差不多。上面的人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娇小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挺拔的鼻梁，削肩纤腰。只是她的头发是纯黑的，睫毛是纯黑的。最让纪思嫉妒的是她的笑容，她的笑容中透露的是健康与自信。

    照片中的样子，就是纪思曾经为自己勾勒的样子。她多么希望，照片中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啊！

    “她是你的双胞胎姐姐，看看她，再看看你自己，就知道什么叫注定被抛弃的命。”女人打了个冗长的哈欠。才吃完早餐，睡意又袭来了。她不想跟纪思再废话下去了，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该讽刺，该打击的，都已经取得了效果了。

    此刻的纪思，已经不再计较会不会被毒打一顿了，家务琐事也已经抛诸脑后了。带着照片，纪思往河边走着。

    伤心的时候，纪思去的地方就是河边了，对着自己的影子诉上半天的苦。不管怎么样，自己都已经撑了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忍受不了的。

    可是今天，看到了这张照片之后，纪思心中的怨恨全部都流淌出来了。她想着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姐姐一定是正常的女孩子，一定过得很幸福。为什么自己过得这么悲惨，难道真的是所谓的命运吗？

    以前，纪思只是恨父母的铁石心肠，抛弃骨肉，如今得知又有这么个双生姊妹，过着与自己完全迥异的好日子，不禁椎心泣血起来。

    纪思像往常一样，坐在了那块大石头上面，看着慢慢流淌的河水。总觉得河水很无忧，哗啦啦地留着，哗啦啦地唱着歌。她喜欢水，可又很讨厌自己的脸浮现在水面。

    纪思呆呆看着照片后面的地址以及号码。她把照片藏在了衣服里面，不想再去看这个所谓的双胞胎姐姐了。姐姐的容貌已经被镶嵌在自己的大脑中了。一闭上眼睛，她就能清晰地分辨出自己和这个所谓的姐姐之间的区别，人生的区别。

    纪思曾经剪掉所有的头发，希望会长出黑色发丝来。她每年都会试，只是这些年才放弃了。头发的色泽，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了。

    此刻的她想去看看那个叫纪恋的姐姐，那个抢占自己幸福的人。

    低头时，纪思又看见了自己头发出现在了水中，太过清晰，太过刺眼。而这一次她没有咒骂，而是在回想着一句话“其实，那些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很好看。”

    这句话是斯武哥哥经常对着她说的。每次当纪思把自己的头发剪到几乎秃的时候，斯武哥哥都会这样对她说。想到这句话，纪思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的笑意。

    纪思很喜欢和斯武哥哥在一起，他给的关心不同于村里其他人。他是打心眼关心着纪思，疼爱着她。其他人只是出于同情和敷衍，并没有实质赋予纪思什么。

    斯武对纪思真的很好：教会纪思识字；总会给纪思零花钱；用破旧的自行车带着纪思到处乱窜。

    斯武是纪思在这里的最大的寄托。但斯武把纪思当妹妹看待，斯武的身边有小惜了。就连小惜也把纪思当成了妹妹。总有那么一天，他们会结婚，剥夺掉纪思活着的唯一动力。前几天，纪思就听到了斯武哥哥跟她提了一下婚事。应该就在年底吧。

    走吧，走吧，早点离开这里吧。纪思怎么忍心自己唯一在乎的人离开自己，成为她人的丈夫呢？这比被那个恶毒女人鞭笞还要疼上一千一万倍。况且，今天又多出了一个离开这里的理由了。她要去城里看看，那个姐姐，凭什么她可以过得那么幸福。

    纪思今天没有回来给女主人烧晚饭，她再也不会过被压迫的日子了。

    那个女人在家里喊着肚子饿，咒骂着纪思玩疯了，连家都不回来了。她是需要纪思努力替她干活的。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今天无意间扔下的那张照片，赶走了自己享用了这么多年的仆人。

    女人在屋子里面破口大骂，她男人也不做何理睬，骂累了，又开始嗑起瓜子来。心里暗想着等着小丫头回去了定要打折她的一条腿。

    纪思下定了决心，明早天一亮，就会去山的那边看看。

    纪思这一晚上没有回家，在外面露宿了一宿。也不是因为在外面露宿，而睡不着，也不是因为有些渐冷的天气，衣物单薄，而是因为对城里未知的恐惧感，让纪思整个晚上都是睁着眼睛。

    稍微闭上了眼睛，纪思就梦到了自己倒在了路上，没有一个人上前来询问。

    纪思早就听外村的人说过城里人的冷漠和自私，那个时候只是当成故事，听听。马上，自己就要去体验一番了，心中就是另一番滋味。纪思越是胡思乱想，越是害怕不已，她干脆转移思绪，去想斯武哥哥。想着想着，她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近天亮时分，勉强歇了一会。

    平日里面，自己也胡打海摔惯了，什么苦，什么累没受过啊，即使流落在外，纪思也不以为意。

    狠心的夫妇即使留意到了纪思没有回家，也没有出来找这个孩子。到了转钟，女人还在家里破口大骂着，男人一句话都不说。

    女人思忖着，纪思是不是死在了外面，想到这里又有些后怕了，怕不好跟她的父母交代，以后的钱财也断了；也怕被同村的人议论是非，说是她给逼死的。

    真的很讽刺，到现在为止，已经整整一个晚上了，都没有任何人出来找她。而若是一头牲口丢了，一家老老小小都会出来寻找。纪思觉得自己甚至连一头牲口都不如。

    天快要亮了，好不容易睡着了的纪思，给冻醒了。正好时间也差不多了，该起来了。

    纪思上山采了很多野花，堆在了斯武哥哥的窗前。现在这个有些寒意的季节，山上的野花也不是很多，还好哥哥最喜欢的花朵是在这个季节开放的。

    当斯武哥哥打开窗户，就会闻到清新的花香。想到这个动人的情节，纪思心里甜甜的。可是花总会枯萎掉，就如离去后再也不会回来的自己一样。纪思是多么担心自己就如同这些无根的花朵，早晚会死掉，被斯武哥哥给遗忘掉啊。

    马不停蹄，纪思把后山的许多的花移栽到了斯武哥哥家的院子里。干完所有的这些，天亮透彻了。趁着这个时候，纪思得离开了。

    斯武哥哥每天会在固定的时间起床，差不多到时间了。

    “斯武哥哥，我要走了啊，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其实这样也好啊，我就不会看到你和小惜结婚了。我怕我会哭的，我要是在你的婚礼上哭泣的话，肯定会让你很为难的。不管是在城里，还是这里，不管我是幸福还是不幸福，我都不会成为你的新娘。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妈妈和姐姐。即使找到了，她们不一定会认我。但是我还是想去试试看。斯武哥哥，我可能会死在城里。不过我却一点都不害怕，我觉得，死了和活着没有什么区别，既然活着这么不幸福，还不如死了，什么都感觉不到来得好一些。哥哥，是不是我死了，连你也会忘记我啊？我多么希望，死后一切都可以离我而去，就保存着对你的记忆吧。斯武哥哥，当你醒来看到这一切的时候，会不会第一个想到我呢？还是以为是小惜帮你做的呢？如果以后，你们结婚了，一定要好好相处啊。哥哥，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最棒的。你知道那么多星星的名字，知道那么多的数学公式，也知道很多古代的事情。但是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吧，纪思很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我今天把头发扎了起来，一生就这么一回，为你束一回头发。太阳升起来时，我的头发是不是会发亮啊？你快要起来了吧，你会坐在自己门口，喝上一杯清茶，揉揉自己熟睡一夜的脸。每次我洗完衣服回来，都会偷偷看着哥哥。可这是最后一次，在你家的门外，感受你的存在。斯武哥哥，真的很感谢你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纪思对你感激不尽啊。原谅我啊，哥哥，这份情，我永远也还不上了，原谅我吧，哥哥。再见了，我最最爱的斯武哥哥。我永远都会记住你的。”

    纪思很想推开门，帮斯武捡起掉在地上的被子，给哥哥挤好牙膏，倒好洗脸水，泡好哥哥喜欢的清茶。站在了门口，纪思静静地看了好久好久，直到听见了房子里面有了动静，纪思才带着万分的不舍离开了。

    这是纪思以后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离开时，纪思对于这一点就很明确了。

    其实不回来也罢。就连自己此般牵挂的斯武哥哥也快有了归宿，纪思走得也很安心。纪思不会哭的，会微笑地看着斯武哥哥的房子消失在眼际，最后默默地说一句：再见，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