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聚姻缘相交折字门(13)
咆哮呼嚎随着莫甘宁飘远,偌大的山谷空寂缄默,枯叶滑落可闻响动,鬼将军从地上爬起,空洞的眼眶死死盯着李霄手中的剑,随时要冒火,李霄两掌没把他拍散,反而激得他越发凶狠。
流萤拖着陶二隐匿到暗处,旁边窸窣声响起,方才带队逃脱的小孩领着七八个孩子缩在一方巨石后,用手轻轻叩击巨石提醒二人藏过来。
两个人摸爬过去,一脚刚缩进暗处,一道红色闪电划过巨石擦过两人衣角落到李霄身后,与鬼将军前后夹击李霄。
白童子被莫甘宁引走,红童子似乎感受到同伴的火气陡然撤手不再与甲兵们纠缠,视线转移到了山谷中心那两道身影上,余下的甲兵一下没了敌手,竟有些不知所措,拖着沉重的胄甲,游魂一样徘徊在明暗里。
余下众人缩在暗处,根本不敢伸头去看外头情况如何,只能通过喀啦喀啦的响动判别那些甲兵游荡到了何处,提心吊胆地往安全的地方挪动,生怕稍微发出响动召来祸端。
一片落叶飘划过在寒渊剑锋,无声地裂成两半,红童子的身影映在剑锋上,它似乎很享受这种捕猎前的快感,诡异的童谣再一次响起,李霄心道不好,扬身跃起率先动手。
当空连劈两剑,风刃铮铮有声打向红童子,那红童子此刻扭动腰身连躲带闪,诡谲的步伐配合灵蛇身法简直天衣无缝,回旋在凌厉的剑风中越来越近。
那鬼将军趁势舞出一招悟空问路,□□连扫十几下,霹雳凶猛,李霄吊着一口纯阳内力,回身连挥十几剑,横劈竖砍,硬是没让那鬼将军讨到一分好处。
横竖不知如何使纯阳内力,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自行打通任督二脉,那就以横打横,一把剑被舞出泼妇骂街的架势,硬是在气势上压了那鬼将军三分。
这便是自出洞来无敌手,豁出命去比谁泼!
鬼将军一生纵横沙场,没想到碰上李霄这么个泼皮,一顿乱拳打得老师傅险些招架不住。
红童子的手已近到背后,只差一抓就能穿破李霄的后心,李霄有如背后长眼一般,陡然一收寒渊,回身一刺,把红童子唬得连忙躲开,凌风掌呼啸着推来,红童子一连滚了十几圈才避开,下一刻李霄当空跃下,寒渊就要把红童子劈成两半。
红童子岂是善罢甘休的好东西,瞄到李霄腰腹是一处死穴,当即眼珠子一凛,聚气凝神,两只铁手挥舞着就要接李霄的剑。
就在两人短兵相接的紧要关头,李霄的唇角陡然爬上一丝笑,噌的一下向旁一旋,正好露出背后的鬼将军。
鬼将军的枪差两寸就要钉穿李霄,李霄陡一撤开,他收不住力,一下对准了红童子。
冷风直扑红童子面门,红童子想撤也是有心无力,怪只能怪自己下手不留余地。
他一时想要扭开长木仓去拍李霄,李霄刚翻滚定住,眼神一晃落在了那条金丝索上,金丝索可还有一截缠在鬼将军身上。
金灿灿的光一闪一闪,让李霄想起了钟馗那把要命的铁鞭。
李霄急忙踩住一截金索,用脚尖胡乱绕了几圈,金索紧紧绕在脚腕上,她俨然已与这条“金蛇”合二为一。
她蕴足脚力猛地扯了一把金索,金索立时扭动起身躯哗啦一下打在鬼将军背上,把鬼将军顺势往前推了一把。
嗤啦一声,斑驳的碎影下,那被迫交战的两方身形都定在了一起。
长木仓穿过红童子的胸膛,伤口处几片碎纸飘飘忽忽垂空落下。她那双铁手伸进鬼将军的腹部,十指埋进腐肉,拔不出,也穿不透。
李霄不敢松气,脑中骤然浮现出钟馗挥舞着卷神鞭的场景,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化作一道剪影横在眼前运作挥斥,盘踞了整个视野,红童子也好,鬼将军也罢,周身的血液都随着眼前变幻的剪影挥舞,心海深处有一片不见天日的山壁,在这片山壁后有东西豁地一下被唤醒,睁开了眼,正在一下一下撞击这片山壁。
纯阳内力呼之欲出。
就在这时,山壁上传来一阵惊呼,打断了李霄的天人交战,钟馗的身影歘一下灭了,李霄抬眼一瞧,望见惊险一幕。
那队重甲兵不知什么时候发现了小道,顺着小道摸上山壁,方才众人慌乱中躲进牢笼避险,一时忘了堵住破洞,破洞漏风,杂草窸窸窣窣的响动引来了几个甲兵,本来一鼓作气堵住洞口倒也没事,但这些人围观了几场恶斗,此时没吓晕过去已是奇迹,哪里敢轻举妄动,让一个甲兵钻了进去。
一声尖叫爆发,很快一群人都叫了起来,流萤摸出一把飞刀打退了先头甲兵,余下几个甲兵围上来,流萤袖子一抖,没抖出飞刀,抖出来一块火折子,十分后悔出门前没听爷爷的话多藏暗器。
那几个甲兵失了统帅指挥,配合上稍显见绌,几个兵争相围上洞口,胳膊大腿你推我搡,一不小心把洞口给堵死了,谁都没抢进去。
火折子滚到了陶二脚边,陶二的眼一下亮起来:“带火油了吗?”
他一下弹起来跟垂死病中惊坐起没甚两样,把流萤吓一哆嗦,回过神来才听清楚他在问什么,忙上下一通翻找,嘟囔着:“应该有吧,我记着我带了火油来着……”
然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瓷罐子,麻溜塞给陶二,道:“火油没找着,这是桐油,不知道你能不能用得上。”
陶二心道人命关天,死马当作活马医,是瓶油就行,三两下拧开塞子,在流萤的目瞪口呆下仰脖子一口闷了一整罐桐油,吨吨吨倒也没咽下去,含在嘴里鼓着两个腮帮子像只松鼠精。
流萤看得愣住,陶二忙指指火药折子,又朝那头快要冲破洞口的人堆直比划,流萤当即会意,划亮了火折子递给陶二,卯足一口气朝着那群甲兵狂喊:“往姑奶奶这看!”
那队甲兵没脑子,猛一听见喊声齐刷刷回过头来,只差一个脑袋别在洞口的甲兵动弹不得才没动。
下一刻便见流萤扭脖子闪开,陶二蹭楞扑过来,一嘴油暴雨似的喷出,轰地一下弹射出一团火龙,映亮了整条山道,山谷都明了不少。
那对甲兵卡在山洞一下遭了殃,烈火噼里啪啦落下有如灭顶之灾,想躲开根本来不及,怪叫着烧成一团火人,几个后沿甲兵成了火焰人,冒着火疯狂乱窜,先头的甲兵烧得不严重想要赶紧撤走。
一道寒光一晃,几个甲兵还没站起来,脑袋滚了下去,是寒渊。
方才甲兵险些挤破洞口,李霄来不及分析局势,扔下底下那两个东西飞跃上来,刚拔出寒渊,忽地脸边红光冲天,紧接着头皮一热,李霄忙蹬了两下山壁挂上高处,火焰贴着头皮弹出,把那队甲兵烧得乱蹿,李霄的头顶此刻也升起一缕黑烟。
陶二瞥见闻风而来的李霄,吐出一口焦烟,有气无力道:“怎么样,我就说我有点用吧,你瞧我这招火龙出洞怎么样。”
也没多少工夫跟他扯闲话,那几个着火的甲兵跑了没几步,陆续倒在了暗处,一个甲兵倒在李霄身下,好像有一道极细的红光从那甲兵的脖子下钻出来,蠕了两下便不见了,甲兵浑身一僵,饶是身上浓烟滚滚,也再没动一下。
火光惊动了下头的两个东西,红童子先动了动脖子,眼珠子一同乱转,盯住了李霄,咯咯笑起来,飘扬的哼唱又一次响了起来,这回唱得清晰,连牢里几个人都能听得清它在唱——
“树上的布谷鸟在叫了,让人难过”
“坡上的格桑花开了,让人想家”
“十七岁的阿支要嫁人啊”
“黄昏时,我的阿哥能回来吗”
而后红童子阖上了嘴,手掌凝聚起一圈烟尘,李霄的眼一下睁到最大,翻身压住了那两个听曲忘了动的人,下一刻,红童子轰地一下自爆了。
光圈炸开荡得整个山谷为之一震,红童子化作漫天的红纸飘在空中,好似一场烟花雨落不尽。
陶二没见过多少世面,一时下巴忘了合上,直嘬牙花子:“嚯这,这死法壮烈啊。”
流萤点点头,可算了了一场危机。
李霄魂都要飞出来,这才哪跟哪,红童子自爆了,那白的可是会功力大涨,莫甘宁不死它手里才怪,整个山谷都不可能留一条活口!
她犹自叫苦不迭,那鬼将军被红童子自爆的动静震得四分五裂,现下像是回光返照,摸到断头摁回脖子上,就要去摸断腿,李霄瞥见胆颤魂飞,爬起身把寒渊抽出亮在众人身前,大声道:“陶二!”
陶二心领神会,一仰脖子把余下的几滴油灌进嘴里,狂喷一口,火舌自剑身蔓延,整柄剑燃起熊熊大火,李霄挽剑纵身跃下山壁。
鬼将军的手刚够到断腿,背后烈烈风声夹杂着火光扑近,李霄从高空飞下横剑斩掉了鬼将军的头,剑锋滚过脖颈,李霄幡然扭动寒渊,鬼将军的身躯荡然无存,只剩一颗头滚在不远处徒劳地一瓮一张,无声地诉说不甘心。
可惜李霄听不懂休屠话。
还没落地便听见岩洞里咚咚咚连响十几下,这回连山顶都扛不住重压掉碎石,李霄在心里祈祷别是那白童子,结果不出意外的,就是那两道熟悉的身影一前一后飞奔回了山谷。
莫甘宁比先前更为狼狈,嘴上肿起一大块巴掌印,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好皮肉,只剩一双眼看见李霄一下燃起了怒火,那白童子在后头紧追不舍,越追越近,只差两臂便能拿下莫甘宁。
偏莫甘宁这小子滑头,身手不行脚法极为精妙,是个天生逃命的好苗子,一路躲一路骂,惹得白童子无端耗费内力,下手明显比原先要虚,就当他引着白童子绕到一处溶洞时,从山谷里隐约传来吟唱,然后便听一声轰鸣,白童子陡然一下停住了追缉,顿在原处眼珠子一顿乱翻。
莫甘宁小时候跟李霄师徒混了一段时间,腿法学了些大概,谢道长小偷小摸的毛病也沾了些走,他当然知道白童子厉害,但有一句古话叫富贵险中求,他壮起胆子要偷袭白童子。
刚到近前,白童子忽地扬起脸,表情比方才更加骇人,朝着莫甘宁面门轰出一掌,要不是他溜得快只挨了半点掌风,现下已经和溶洞里的孤魂野鬼结伴高飞。
白童子甫一进山谷便沾了几片碎红纸,昔日同伴被李霄逼得碎尸万段,还没落个全尸,白童子紧紧攥住了红纸,原本恒久不变的笑陡然消失,变成了一个阴森的凝视,哗啦弹起飞跃,哼着童谣朝李霄径直飞扑而来。
李霄心里直叫苦,没地方躲了,谁叫她缺德祸害了人家同伴,眼下藏到哪都是平添战火,只能横过寒渊正面迎战。
谁知白童子还没冲到她面前,塌成一团小山的岩洞被轰开,徐舟山从烟尘中赶进来,刚探出半截身子,还没看清里头发生了什么,先听到白童子的吟唱,有些疑惑地嘟囔:“树上的布谷鸟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