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新嫁娘巧逢旧相识(5)
英雄并非生来便是三头六臂刀枪不入,孬种也不是一落娘胎就窝囊,你我都是凡胎肉骨,没有菩萨金身,也无三清点灯,你肃杀端严横刀立马,三尺青锋割破云端;我在谷底,堪不破红尘,也舍不得温柔。
陶维衍对钟馗道:“钟大人,可莫要玩笑。时至今日,我坐在家主之位上都有些恍惚,坐不踏实。我武艺不高,又不熟兵法,对外不能统领边军,对内,甚至连内子两成招式都接不住。陶家能在姜宗主的庇护下风调雨顺这么多年,我已是心满意足,哪里还敢再奢求些什么。”
钟馗这人虽瞧着是个莽张飞,但心思颇细,任陶维衍打着哈哈滑不溜秋,碰上他这等更为圆润的人也得陪着他打上两圈太极。
钟馗大手一挥,朗声道:“陶兄且不必杞人忧天。”
“颜青羊这些年起了势,过于招摇,背着我与姜大哥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姜大哥当初给他几分薄面创立阎罗宫,为的是替他处理些他不方便腾出手解决的事,但这几年颜青羊反倒给姜大哥惹出不少祸事来。”钟馗倒了杯茶,往下首一推,请君就饮,接着道:“他甚至都忘了,因着我是钟馗,他才能被称上一句‘阎罗’。”
陶维衍心中叫苦不迭,见绕不开弯子,硬着头皮开门见山问到:“不知钟大人今日莅临寒舍,是得了什么指令?”
钟馗掏出一块令牌,陶维衍近前去瞧,巴掌大小的玄铁令牌上黑熊舐爪,将九岳山川摁在身下,气吞万里山河。
陶维衍顿时心惊肉跳——黑熊令。
当年姜和用接手河西后,一手创立阎罗宫,一手打造出五行令牌,依照事有轻重缓急,令牌依次为:玄凤、眠虎、黑熊、雾蛇、寒鸦。
寒鸦令流入阎罗手中后被其依样画葫芦又打造出十余块,调动阎罗宫上下,其余令牌都被姜和用捏在手中,见令如见姜和用本尊。
陶维衍犹犹豫豫要拜钟馗,钟馗摆摆手,道;“这块黑熊令是给你的。”
“阎罗宫终有一日会引火烧身,姜大哥希望你能够全盘接手颜青羊手里的商贸,”钟馗道:“你不用害怕,阎罗宫被官府盯得紧纯粹是那几个打眼的自找的,但是你们陶家不同,百年商贾,名门望族,便是河西总督与监军都要给你几分薄面。你虽不通武艺,但确实做生意的一把好手。在加上老太爷旗下门生谏客天南地北,哪一方硬茬不得给咱们让路?”
“姜大哥想将陶家培养成河西第一流的商贾世家。”
陶维衍把钟馗的话听得明明白白,心道:去你妈的。
他是个软蛋,不是个傻蛋。姜和用打得什么如意算盘他还不清楚?阎罗宫能有什么买卖——神仙膏、军火、人命买卖……任是其中哪一条翻到明面上,别说是他这条烂命,便是把老太爷从土里挖出来都保不住陶家。
就是府墙上的燕子窝都得叫禁军捣了!
姜和用这老瘪三养虎为患,如今想要拔掉阎罗宫不是他能插得上嘴的事,但想要把他推到人前来给他儿子姜元望风挡枪他是决计不肯点头,他前半生穷怕了,后半生的安乐窝谁都不能端掉。
陶维衍苦哈哈道:“钟大人,阎罗宫的买卖盖过半边天,不是我不肯接手,实在是我这一滩浅水载不动这艘船。就说神仙膏,陶府门生都是些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前几年才打通的西域十六邦商贸栈道,我手底下这些门生那都是把命系在腰带上跑栈道才混来几口饭吃,就这还都是圣上开恩,御封我家为河西‘河西皇商’,每年两趟往西域跑马才换来的名声。”
“这些年朝廷禁神仙膏如同治疮,剜肉削骨的力道对陶家来说是灭顶之灾,还请钟大人替我与姜宗主美言几句。”
钟馗心头一默,金鱼眼半眯了一下,心道人人都笑陶维衍不成气候,今日一见才知陶维衍这人颇为圆滑,也是个狠人。早年为了搏陶姜氏一笑,亲手把儿子赶出家门,今日为了保住荣华富贵,不惜开罪姜和用。
可惜在脑子不太好使,有些拎不清。
姜和用捧他起势,不肯替姜元挡枪,下场又能比颜青羊强过多少?
钟馗心中已有结论,不想再浪费口舌,外头管事领着两排侍女来逢茶点。陶维衍见钟馗面露不悦,忙叫人开门迎侍女进来,他只盼着钟馗能在这一片温柔乡里找回一些笑脸。
侍女们捧着糕点鱼贯而入,一溜轻绸挽带透着脂粉香,迷得陶维衍几寸来长的目光在各个妖娆身躯上来回跳——这个雪颈凝脂,那个细腰莲步,真真有些乐不思蜀。
钟馗被他唤住坐着,只等吃上一杯酒,再最后问一遍遍打道回府。
李霄拖着水葱绸子把食盘举在眉梢,恭敬端到了钟馗面前。她偷偷瞄了钟馗一眼,钟馗这时也正在瞧她,两只金鱼眼圆鼓鼓,眉梢肃杀。李霄不由心中一紧,装作含羞带怯地低下头,把食盘又往上抬了几分,隔开两人的视线。
陶维衍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这是会丰楼掌勺新出的糕点样式,十八碟素馅糕点取青芽烹制,极为酸甜可口,钟大人尝尝。”
正说道,陶维衍瞥见托盘下李霄两条膀子在衣袖里若隐若现,水葱似的鲜嫩,恰好李霄这时低头噙着笑,瞧得陶维衍心神一荡,招手唤李霄道:“你是新进府的丫头?”
李霄不敢让陶维衍瞧出端倪来,把头埋得更低,细着嗓子回道:“是,小的巧儿,刚入府不久。”
李霄一低头使得陶维衍更觉这小丫头勾人心魂,忙把李霄唤到了自己身旁。李霄只得硬着头皮挪到了陶维衍身旁。哪知李霄刚跪坐在他身旁,陶维衍这老东西一把握住李霄的手摸了两把,又扯到鼻尖嗅起来,笑道:“巧儿的手好香。”
面纱下,李霄的脸已经黑成碳。
碍着钟馗在此,李霄摸了一块茯苓糕塞到陶维衍嘴边,陶维衍顺势咬住茯苓糕,不忘用嘴皮蹭了蹭李霄手指头。
钟馗尝过两块糕点,请陶维衍屏退一干侍女,陶维衍此时一颗心都扑在李霄身上,遣退了一干杂鱼,偏偏把李霄留了下来在身边服侍。
钟馗不好再开口遣人走,只问到:“陶兄,方才我与你讲的事你盘算得如何?”
陶维衍皱着脸赔笑道:“钟大人不必再问了,阎罗宫的生意不是我能招架得住的地盘,倘或姜宗主有其他事,我定在所不辞,唯独这一桩,我是万不敢接手。”
李霄心道:姜和用把阎罗宫的差事分给陶维衍做什么?
话已至此,钟馗也不再劝陶维衍,起身便要出书房。此时外门上一个小厮火急火燎赶紧来说要寻陶维衍,有要事禀报。
陶维衍的手正拂在李霄背上,见状怒叱道:“混账羔子,没瞧见钟馗大人在这里,有什么事是他老人家不能知道的!”
那小厮挨了骂不敢委屈,伏在门口道:“禀老爷、大人,方才巡职的府吏在柳林假山后发现一个被打晕的侍女,那侍女名叫‘巧儿’,管事的让我赶紧来报老爷一声。”
话音落地,三个人俱是心中一惊。李霄入惊弓之鸟一般最先反应过来。趁着另外两人还没有动手率先发难。
陶维衍的手还搭在她肩上,李霄攥住陶维衍胳膊,将他整个人摔在地上,只听“咯”一声,李霄抬脚踩断陶维衍的胳膊,翻手又把方才摸过她的那只手反折一拧。
只瞧陶维衍的手顷被李霄拧成一股草绳,手腕翻折,裂出一道森然白骨。
陶维衍疼得死去活来,瘫在地上像是一条被开膛的鱼。
李霄哪里管这下流胚子死活,薅住他冠发将他提起,横手扣在他喉结间,在陶维衍耳边轻声道:“你再闻闻我身上还香不香?”
陶维衍此刻疼得撕心裂肺,但他也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人,不像姜福宝戴风云之流,咬紧牙关问到:“姑娘此番若是为求财,大可不必兵刃相见。陶家有的是钱。”
李霄两只眼珠子紧紧盯着钟馗,根本不与陶维衍周旋。她在手上加了几分力道,扼得陶维衍讲不出一个字来。
李霄不愿意卖舅舅老脸,脑子里轱辘了几圈,忽地想起吴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这口锅扣在陶家大院里。她朝钟馗道:“钟大人,你们大人物之间的生意经我念不透。我今日来,是为了四小姐。”
“我有位兄长,生得一表人才,与这家四小姐私定过终生。他们两一个非卿不娶,一个非君不嫁,是命中注定的一对鸳鸯。所以我今日想请两位高抬贵手,成全一段佳偶天成的美事。不知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陶维衍此刻被李霄扼得喘不过气来,憋得直翻白眼,哪里还有工夫思考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一条小命捏在李霄手里,她说什么都对。
钟馗此刻开口了。
他盯着李霄,金鱼眼像是随时要蹦出火星子,只听他道:“真是多年不出山,竟叫无名小辈狂到我钟馗面前来。”
他怒叱一声,震得书房内书架箱柜倒了一地,钟馗气沉丹田一掌拍在桌上,两尺来厚的书桌旋空飞来就要把两人拍成肉泥。陶维衍吓得脸色发青,腿脚发软,心中怒道钟馗竟要把我和这小丫头一齐杀了!
钟馗这一掌,就是要把两人逼开。李霄拖着陶维衍哪里能施展得开手脚,倘若陶维衍死在这里,传到外头,又是李霄杀的人。
李霄当机立断,把陶维衍踹得滚出几丈远,一骨碌避开了书桌。书桌带着凌厉罡风砸向石墙,竟将石墙砸出一个洞,直直飞到院外。
李霄在地上滚了一把,堪堪停住身,仰头便瞧见这一幕,心中暗道好强的功夫!
而后头顶一凉,那钟馗豹起已跃至梁上,正举着一把金刚杵直直锤向李霄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