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回到府上,傅景策换下官服,在闲庭与谢鹤川对坐下棋。
谢鹤川捧着盛棋的玉罐,捡起棋子丢回去,反反复复。在他思考好了之后,终于放下一枚白棋。
“兄长,陛下今日问我,与你关系是不是很好。”
傅景策随手放下棋子,“嗯,你怎么说。”
“我说是。”谢鹤川道,“兄长初来京城,还未自立府邸时曾在谢府住过一段时间,此事陛下一定知晓。”
傅景策慢慢道:“如今军侯之中,夏安在楚王麾下。太子束发之年后军事武学一直在魏其侯手下受教,在陛下眼里,魏其早已经是太子麾下。将门除去云沈不在列,有实权在手的便是你谢氏。陛下是觉得,你与我走的太近了。”
谢鹤川放下棋去,“那我以后与兄长疏远些?来你府上不走正门,翻墙进来?”
傅景策不在意地笑了笑,“不如传你我决裂的流言出去来的干脆些。”
谢鹤川笑道,“那陛下可不信。”
他端过一边的杯子喝了口茶水,视线始终在棋盘上。
“对了兄长,玲珑楼坊这边有新线索。”
傅景策应了声,“查到什么了。”
谢鹤川意味深长道,“玲珑楼坊老板,冯魏的真名叫魏宗,原来是户部侍郎蔡珅的手下。”
他化作一个落榜书生的身份,做起商人开了这家楼坊。
“户部?”
楚王的户部。
傅景策抬眸看向他,若有所思地拿棋子敲了敲棋盘,轻笑道,“楚王的钱袋子。”
“所以当初他手下管账目的范业成,手上记录了往来官员的那本名单,委实不容小觑。”谢鹤川往后靠在椅子上,“说不定太子手下的人也有名在列。”
他在傅景策面前素来直言不讳。
“玲珑楼坊里,可是带着人命的。”傅景策垂眸落棋,明确断然,“不管涉及谁,都要查到底。”
谢鹤川捡了枚白棋放到棋盘上,笑道,“有兄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傅景策瞧他一眼,“怎么,我要是不让你继续查,你就不查了?只怕还要把我也查进去。”
谢鹤川挑了挑眉,“兄长如此清白,要拉你下水只能陷害你了。”
傅景策抬手朝他扔了枚棋子。
带着劲力地飞过来,谢鹤川往后一仰抬手险险接住。
傅景策问,“范业成的人找到了没有。”
谢鹤川道,“暂时还没有,不过敢肯定的是没出京城,他跑不了。如今两边的人都在找他,他手上有那么一本名单,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他当然得好好躲着。”
傅景策:“他当初弄这么一本名单,也算是为了自保。这个人狡猾聪明,三教九流,对京城无比熟悉,你找他可能要费些力气。”
谢鹤川:“兄长放心,他藏的再深,我也一定把他揪出来。”
傅景策淡淡应声,对他道,“待会儿在这里吃完午饭再走。”
“好啊。”谢鹤川好心情地抛着棋问,“不过今天,怎么不见新进门的小嫂子?”
昨天才成婚,今天府上四处仍是彩缎飞扬,红绸剪纸,喜庆明媚的布置。
傅景策道,“出府去了。”
“出府?”谢鹤川轻笑,“哪有新娘子成婚第二天就跑出府玩的,小嫂子真有意思。”
他想到当初陈卿卿和他说的话,随便放了枚棋下去,“兄长成婚,我到现在还没什么实感。但是兄长,这虽然是陛下赐婚,可你知道小嫂子挺喜欢你吗。她之前有一次还跑府上来找你,就是赏花会那晚你打算和信阳公主制造缘分那晚。”
他顾自道,“你说一个千金小姐,哪有跑人家府上找男人去的。不过我觉得她比其他千金小姐潇洒多了,我挺喜欢她的性格的。”
傅景策将棋盘上谢鹤川被吃的死棋捡起来,随口问道,“那晚是你告诉她我在哪里的?”
他想给信阳公主制造缘分,她倒是给他制造缘分。傅景策犹记得那晚陈卿卿弯着眉自然而然地同他说:大人,好巧。
玩心眼玩到他头上来了。
“是。”谢鹤川对上他的目光,扬唇一笑,“那人家姑娘都跑去找你了,找不到多可怜。我就告诉她了。我不是也怕兄长你心不坚定,真被公主给勾搭进去了吗。”
傅景策勾着眼尾淡薄的笑意,看着他道,“你是怕我的心不坚定,还是怕我真的对公主做什么?”
他怕的是后者才对。
谢鹤川与傅景策是不一样的。他少年意气,心性纯粹。有自己的君子约束,有自己坚信的是非黑白,对和错,善和恶。
他对傅景策的尊敬爱重,并非是盲目。傅景策的有些手腕谋划,是在他约束之外的。对谢鹤川来说,傅大人是复杂的。
他有自己的信念,而在走向信念的这条路上,他会一意孤行,不择手段。他身上可以看见大是大非,正与反仿佛有一条极其清晰明确又模糊不清的分界。或许可以说,他是一个好官,但不是一个真正的君子。
谢鹤川手搭在玉罐上,捡着里边的棋子把玩,他低眉笑了笑,“兄长莫怪。”
傅景策浅浅勾唇,“你输了。”
棋局分出胜负,谢鹤川看了眼,往后靠回椅子上满不在意,“反正我总是赢不了你。”
陈卿卿离开潇楼之后,特意走的慢了些。在街尾的一间首饰铺子等到了荔枝回来。而后陈卿卿随便挑了一对流苏耳坠,和一个金丝凤华玉戒离开店铺。
陈卿卿随手把戒指戴上,问荔枝道,“怎么样?”
荔枝说,“好看。”
陈卿卿笑了声看向她,”我是问你今天办的事怎么样。”
“哦哦。”荔枝笑了笑,正色道,“小姐,我按照你说的,悄悄去了一趟御台院。他们见了小姐给我的玉牌,带我去见了一个人。然后我问什么都告诉我了。”
陈卿卿点头,“嗯,怎么说?”
荔枝:“那位大人说,上京城近年一直有往来大大小小的商客,有落户或者是离京。比例和往年相差不大,都很寻常。不过我在路边的茶铺听见几个从渭州来的异乡客聊天,他们说现在渭州乱。小本买卖不仅生意不好做,官商勾结,官府更是烂透了。”
陈卿卿一边听着,垂眸转着手上的玉戒。
“渭州。”
官商勾结,必定是大门大户的商人。家大业大的产业要守住,一定是要有靠山的。
“荔枝,你之后去打听一下,渭州最大的富商的谁。”
“是,小姐。”荔枝应声,“对了,还有你想要的铺子,那位大人说很快就会把符合要求的店铺门面整理出来,让您挑。”
陈卿卿满意地点头,“很好。荔枝,你回去以后,把玉牌锁到我那个放嫁妆首饰的小盒子里去。”
“是。不过小姐,你提的要求好奇怪。为什么想要买下一家苟延残喘快要倒闭的铺子?”
陈卿卿笑了声,“我想要铺子,更想要人。最好是我能在人家走投无路的时候,一把将人家的生意捞起来。”
荔枝茫然道,“小姐,我听不懂。”
“我也不懂。”陈卿卿望着远处的天叹了叹。
荔枝:“那小姐为什么忽然想要做生意了?”
陈卿卿道,“赚钱,还有多交朋友。”
她慢慢走着,懒洋洋地揉着肩若有所思道,“荔枝,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得早做打算。这样不管到何种境地,可能还有条退路。”
“小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荔枝后知后觉,压低声音道,“朝堂变天了?”
陈卿卿看看她,“你终于反应过来了?”
荔枝轻吸了口气,怅然无措。
陈卿卿也小声和她道,“咱们陈家现在,便好比是门楣上悬着一把刀。说不定哪天陛下一不高兴,这把刀就落下来了。”
荔枝害怕地望着她。
“小心哦。”陈卿卿拍拍她的肩。
“小姐你别吓唬我了——”
不过说起来,好像确实有些奇怪。陛下怎么忽然就赐婚了呢。
荔枝陷入沉思,回府一路忧心忡忡。
陈卿卿绕过长廊去前院正厅时,正好遇见傅景策走过来。她眸光生亮,立刻朝他跑过去。
“大人!”
陈卿卿跑到他身边就伸手搂住他,傅景策抬手扶着她的腰,还未说什么她就够着他的颈踮脚过来亲了一下他的唇。气息间带着残留的少女暗香。
陈卿卿亲完眉眼弯弯地望着他,傅景策目光落在她柔软的唇上,低头看着她,“去哪里了?”
“街上。”陈卿卿举着左手上的玉戒给他看,“我还买了这个,好看吗?”
“好看。”她挑这些东西眼光自是不错的。
陈卿卿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傅景策身后蓦然传来一道亮堂的声音——
“小嫂子好啊。”
陈卿卿闻声连忙退开两步,脸微微红起来。她抬眸看到谢鹤川,扯了扯袖子佯作埋怨道,“小将军在怎么也不出声的。”
“这可不怪我。”谢鹤川笑道,“我同兄长下棋,收拾好棋盘晚来了两步。谁知道一来就见到这样的场面。不过我没看到什么。”
陈卿卿轻哼了声,挽着傅景策的手,“看到怎么了,成了婚的。让你看。”
谢鹤川抬了抬眉,“小嫂子是得到了我兄长,可怜现在信阳公主还在宫里哭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梦境。提到信阳公主,陈卿卿心中总是莫名地生出几分愧疚来。总像是她抢走了傅景策似的。
陈卿卿拂去心头那抹情绪,更紧地挽着身边的男人,“那有什么办法,没办法的事。是吧,大人?”
她抬头看向他。
傅景策垂眸瞧她一眼,抬手勾了下她的下巴,“吃饭吧。”
他指尖温润的触感久久不散,陈卿卿摸了摸他碰过的地方,弯弯眼睛,“好。”
对面,谢鹤川却掀袍坐到回廊栏台上。
他目光远远望去他们身后,笑了声好整以暇道,“现在可能吃不了了。”
陈卿卿看向他,正想问怎么了。
便闻不远处传来一道带着哭腔,娇弱惹人怜爱的嗓音,“大人——”
陈卿卿只觉心肝儿都颤了颤。
她回头,眼看着信阳公主松开了小宫女扶她的手,提裙跑来。她脸上落着泪,整个人哭的梨花带雨。
她如弱柳扶风的身段,在飘扬的裙摆下显得更为我见犹怜。虽然衣裙梳妆依旧美丽,可还是难掩几分虚弱病态,眼眸中全然盛满了伤心泪。
这小模样,谁见了不愿意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陈卿卿意外之时,傅景策已经抬步朝她走过去。
信阳公主深情地扑到了他怀里,饮泣涟涟。
陈卿卿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公主在抱她的夫君。她蹙了蹙眉,正准备生气,就听谢鹤川在她身边煽风点火道,“小嫂子,信阳公主抱我兄长抱的真紧。”
陈卿卿目光如炬地看他一眼。
谢鹤川看着她,笑了笑又道,“小嫂子,你就这么看着?”
“与我何干。”陈卿卿抬眸望了一眼。
傅景策正搂着信阳公主的肩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头同她说话。
她收回目光,看向谢鹤川抬眉道,“小将军,你不饿吗?吃饭去吧。”
陈卿卿说完转身背着手潇洒地朝正厅走,谢鹤川看了看她的背影,再看看院子里相拥的一对,扬眉道,“确实饿了。”
也不知道兄长要演到什么。
小嫂子果真高贵。
他笑着转身,也抬步潇洒地跟上陈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