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设计展
任昭远有段时间没来机场接过什么人了,站在松散人群里看向出口处,视线掠过远远走来的形形色色的人,自动分辨身高、体型、穿着、仪态,从中找出心里默念的名字、要等的人。
其实谭铮很好找。
随着人流出现在视野之内的那一秒钟就可以被捕捉到。
他个子高,身姿挺拔,腿格外长的缘故,如果不刻意放缓速度,平常行走很容易会快过其他人。
能看出谭铮在找他。
任昭远在前一刻低下头随意点了几条未读信息,再抬头时谭铮已经快到跟前了。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谭铮居然带了束花。
十三朵白色郁金香,拿在手里大小正合适,每朵都像是精挑细选过的,花朵硕润、大小匀称,很漂亮。
再简单不过的透明包装纸,露出全部青叶绿枝。
任昭远讶道:“你不会是一路拿过来的吧?”
谭铮视线挪到花上又转回来,只说:“航程近。”
千里送鹅毛尚且礼轻情意重,何况是一束被专程带上飞机送到面前的鲜花。
任昭远拿着花,谭铮拿着行李,看起来倒像是谭铮来为他接机。
“谢谢。”
谭铮不回他的道谢,只问:“喜欢吗?”
之前谭铮见过任昭远订白色郁金香,保险起见没有选其他的。
这就是在明知故问。
任昭远看了谭铮一眼。
谭铮轻咳一声:“走吧。”
“喜欢,”任昭远也抬步向外走,低声说,“辛苦了。”
谭铮因为他这句“辛苦”脚下一顿,转眼就落后任昭远两步,短暂愣怔后回神,恰巧对上了任昭远侧转回身看过来的视线。
就连梦里都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场景。
任昭远就在近处,为他而来,因他止步,朝他回头。
揉过他后颈的手里拿着他送的花。
他从没有觉得辛苦过,带着安静盛开的郁金香来时不曾觉得,沉默追随着走过的一路也不曾觉得。
但任昭远这样说,谭铮又忽然觉得好像有一点似的。
不多,只有一点点。
因为任昭远看见才生出来,也因为被任昭远看见顷刻化作一捧软绵的柔风。
谭铮跟上后任昭远才继续走,两人肩并着肩,身形相近,步伐一致,在众多投过来的目光里一同走了出去。
“我开吧。”谭铮把行李放在任昭远车上,转身朝任昭远伸手,任昭远就把车钥匙给他了。
“这个行李箱我之前有个一样的,不过坏掉之后买不到同款了。”
在不知道谭铮的感情之前,很多事情都只是平常,知道后才察觉处处是痕迹端倪,随手一点就是经年心意。
谭铮知道他发现了也没表现出不自在,先到副驾那边把车门按开:“你喜欢的话我洗干净给你。”
“不用,”任昭远看他,轻轻叹了下,坐进副驾,等谭铮也坐进车里才继续说,“别拿我当小姑娘,送花开车门这些,都不用。”
“不是拿你当小姑娘,”谭铮说,“我没有。”
任昭远想换个说法表达自己的意思,谭铮又说:“我没经验,不会追人,什么比较有用,任老师教教我,行不行?”
“你不用这样,不用特意做什么,”任昭远看着手里的花,白色花朵朝向光源的边沿处半透出朦胧微亮,“我需要一点时间”
“当然可以,”谭铮回答得毫不犹豫,“你要多少时间都可以,别有压力。”
压力这个词有些不妥帖,似乎又正中红心。
“不是为了让你答应才做这些你觉得和以前不一样的事,”谭铮没着急启动车子,在座椅上朝向任昭远侧身,“我一直想做很多,大事小事都有,只是没机会也没身份。现在可以送一束花给你,我很高兴,应该会比你更高兴。”
透明包装纸在手里发出窸窣声响,不知道扰在谁心口上。
任昭远侧头看他,淡淡笑意把谭铮的紧绷融消了:“谢谢。”
“嗯,”谭铮转回去,在系安全带是悄悄抿嘴笑了下,“不客气。”
任昭远的车型比谭铮的小些,启动时任昭远问了一句:“开得惯吗?”
“比我的顺手。”
“说话眼睛都不眨。”
谭铮笑着打了半圈方向盘,声音有点软:“真的。”
原本就是为了接他来的,谭铮没问任昭远,径直把车开到了自己那里。
“要不要尝尝新采的笋尖?早上刚送过来的。”
任昭远只吃过一次谭铮做的菜,一次惊艳,想想还真有点馋了:“好,我给你打下手。”
“我也太大腕儿了。”
任昭远一笑:“能劳动谭总下厨,还是我更大腕儿。”
笋尖鲜嫩,只清炒就足够。
“去年回s大我还带了枝竹叶回来。”
谭铮边切边和任昭远聊:“忽然想起来,你毕业那年有人想砍棵竹子做纪念,把砍刀藏在书包里,差点没能毕业。”
“记得,当时好像别的大学有学生之间闹出了命案,校方本身就高度紧张。”
“谋杀未遂,”谭铮说,“两个人关系不好一直互相看不惯,最后是因为学生甲连续两学期弄没了学生乙的奖学金和助学金,乙在宿舍准备了水果刀,只有他们两个在宿舍的时候趁甲不备动手,最后因为蓄意导致重大伤害,被判了无期。”
任昭远有点诧异:“记得这么清楚?”
“嗯,印象挺深的,觉得可惜。伤人的学生家庭条件差,好不容易考上重点大学,一下就把路走死了。”
“这种事没办法评价,都有错,都可惜,也都是在为自己做的付代价。”
谭铮把切好的笋尖盛到盘子里,说:“就是想,如果当时有个人发现了帮一把,可能两个人都会没事。很多事过去当时那个坎都不算什么,一旦钻牛角尖出不来,就要摔惨了。”
任昭远自己就是被许多人帮过的人,对谭铮的话深有同感:“确实是,可在关键时候被帮一把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把控不了。”
“嗯,”谭铮说,“能被帮的人运气好。”
任昭远在水龙头下冲了冲手,忽然想到之前去探望老师还聊到了谭铮:“我前两天去孙老师家里聊到你,他记得你,说你大学去旁听的次数可能比我都多。”
“老师还记得我?”
“据说记忆深刻,但你和大学的时候比起来变化太大,那天在医院又只是说了声名字,老师只觉得有点熟一时没想起来。”
谭铮完全没想到,忍不住问任昭远:“等你什么时候再去拜访老师,能带上我一起吗?”
“可以啊,准备设计展之后去和老师交流一下,到时看你时间。”
“好,我都可以。”
说到设计展谭铮便问起那家想给al泼脏水的公司,任昭远倒看不出多在意:“舆论和法律途径都做了准备,设计展开始后由他们张狂几天,顺着摸出后面的指使人一起收拾。”
谭铮点点头,又问:“不需要提前做点别的吗?先侧面放一部分证据出来到时候局面会更有利一点。”
“没必要,多少零碎的证据解释都作用寥寥,压倒性胜利后的一纸声明最有效。”
设计展转眼就到。
一共开放七天,每天分三个时段并控制了各个时段的人流量。
前三天针对有邀请函的客户朋友,之后四天预约成功者购票后在对应时间段进入。
任昭远只在那边待一天,谭铮也是开展第一天过去的。
这天来的要么是al品牌的svip,消费额难以想象,要么和设计园几位设计师关系极亲近,待遇特殊。
听谭许清科普后谭铮面上没什么变化,心里反复琢磨到半夜,第二天早上照镜子时唇角都是扬着的。
——他在al消费不算太多,怎么都不可能是什么svip。
任昭远的设计没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入厅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al品牌的水晶logo,a右下角部分被抹去,中间一横向右平移出三分之二,形成字母a和l的组合体。
而一横的上方放了一个水晶圆球,里面居然是谭铮之前用银杏叶折的那只双层翅膀的蝴蝶。
水晶球右侧是这次设计展的主题:nature。
和水晶球高度一致,用了和银杏叶颜色相近的黄水晶。
“怎么”谭铮转头看任昭远,低声说,“我随手折的。”
任昭远回答:“你随手折出来和它成就了这次设计展,两者不冲突。”
年前任昭远就说过这次的主题是从谭铮的银杏叶蝴蝶上得到的灵感,当时听他这样说只觉得开心,现在被他这样无比郑重地安置在厅堂最显眼处,谭铮却手足无措起来:“是因为被你看见才会有灵感有这次主题,和我关系不大,这样太隆重了”
“不隆重,”任昭远说,“应该的。”
许多需要任昭远亲自接待的人,谭铮让他先忙,自己四处看看。
沿着齐腰高的曲折蜿蜒的白墙走到尽头,玻璃柜里高低错落摆放着一顶王冠和一双耳坠。
是任昭远的设计。
王冠底部是一圈形状各异的大颗黄钻与黄水晶,底座之上借用珊瑚元素彼此交错镶嵌白色满钻,而前方最顶部的九颗大钻石被切割成随风而动的草叶尖处形状,过渡自然,每一颗钻石纯净度都极高,在日光灯下让人移不开眼。
一双耳坠垂感极佳,以细碎白钻相连构成主体,左边一枚上方三分之一处设计了一侧蝴蝶翅膀,却辅以银杏叶的纹路,右边一枚是半片银杏叶外形,中央却是真正的金黄蝶翼。
——“动物和植物的融合。自然界里不同季节、环境、地域,按照常理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两个生命相遇。”
那时听到任昭远这样解释时谭铮说很浪漫,任昭远却说——“另一个角度看,打断原本的生命轨迹,给予一触即分的惊艳,也许是残忍。”
谭铮现在仍旧不赞同。
有些相遇,本身即是生命的无上浪漫。
忽然迫切地想见任昭远,哪怕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哪怕才分开不长时间。
视线掠过一众人,下一秒就找出了心下惦念的人。
谭铮要正要过去任昭远就转身向不远处的楼梯走去,二楼是休息室和洗手间。
等他下来。
可紧接着又有个人走上楼梯。
任昭远已经上去一会儿,两个人之间隔了点时间,没什么异常,可谭铮却总觉得不舒服。
那个人的神情,和不敢露面只远远缀着追着的自己太像。
今天的来人都是al的座上宾,自然最好是半分不悦都别起。
也许只是他心怀他想,才觉得别人也不坦荡。
二楼的男女洗手间分隔两端,走廊设计使得正常行走看不到洗手间内部,因此洗手间外面的大门一直开着。
可任昭远从隔间出来刚把洗手液接在掌心,洗手间大门就关了。
外面墙上有洗手间使用情况的显示灯,来人确定过里面只有任昭远一个。
反锁声响起,在安静空旷的空间里带起沉闷回音。
任昭远只通过镜子淡淡扫一眼便收回视线,不疾不徐地搓手冲水,抽出纸巾擦干后扔进纸篓,而后才转向站在不远处的人。
陈岛上前一步:“任老师”
“我有话想对您说。”
任昭远没什么表情:“你说。”
陈岛抬手便从下颌处向下拉潮牌高领毛衣的拉链,顷刻露出大片白皙锁骨。
“对不起任老师,上次我不该冲动说那些话,让您不高兴。”陈岛长相俊俏,舞者出身,进入演艺圈后走红,脸上总带着种无辜感,此刻更是将这份无辜可怜发挥到了极致。
他细白的手指在锁骨处画了个圈:“这里以前有一大片很丑的疤,我不红的时候借不到合适的衣服又没有化妆师遮,只能露着,是您送了我一条适合的项链,让我不仅没出丑还开始被别人关注”
陈岛说了很多,一度哽咽流泪,任昭远没有不耐,可也没有动容。
“如果你想道谢,有更合适的场合。”
“我”
陈岛几步上前,任昭远侧身退开,要向外走又被陈岛挡在身前。
“任老师!我我只是想要一次,想给您我怎么样都可以,您喜欢什么我都配合”
任昭远终于蹙起眉,不再周旋:“闪开。”
陈岛却伸手抓向任昭远的腰带眼看就要紧贴着任昭远跪下去,下一秒又停住了动作。
任昭远攥着他上臂,生生将他提住,手劲大到陈岛低呼出声,只能顺着力道站起身。
“王总就在楼下,陈先生自重。”
陈岛眼泪一下全涌出来:“任老师”
任昭远已经绕过他走远了。
门锁还没打开就响起了敲门声,这里只有他和衣衫不整的陈岛
“昭远哥?”
任昭远闻声立刻拧开门锁,谭铮像没看到洗手间里还站了个人,只对任昭远说:“楼下有人找你。”
“走吧。”
“好。”
谭铮给任昭远整理过衣服,落后半步在他身后虚揽一下,这才施舍似的朝里面扫了一眼。
陈岛正要赶在任昭远没离开前追出来,却正对上谭铮半垂着瞥过来的凌厉视线。
他脚步猝然刹住,没再动作,没有出声,好一会儿才察觉连呼吸都不可控地屏住。
像同一头领土被冒犯的雄狮正面相对,不被撕裂喉咙的唯一希望就是做小伏低祈求对方满意。
五秒,三秒,甚至可能只有一秒
陈岛在那束噬人视线离开的瞬间腿软到站不住,伸手胡乱摸到置物架紧紧扶着才勉强站稳。
他不该来。
任昭远是撼不动的硬墙。
这个男人,是能杀人的冷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