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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做了一个违背祖训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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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苑机场大风呼啸,不知是天气真就如此不给面子,还是飞机引擎搅弄空气太过,带着气流毫不留情地抽人脸。

    当然,也可能是孟应骐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心虚,对外部环境过于敏感,内心的悲凉映射到现实,总会对某些客观情景加以夸大处理。

    孟应骐扭头看了看身边站的几位将军,他们身上的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都能跟校场里常年迎风飘扬的军旗一争高低。

    行吧,不是我夸大事实,今儿就是风贼大。

    旁边庞军长还拍着她肩膀劝呢:“哈哈哈哈,别怕,孟总督既然已经通电拥沈,哪会计较你这点事儿!”

    另一边的还帮腔:“就是就是,亲父女没有隔夜仇!”

    俩人一个拍肩一个拍背,仿佛是在发功,打算把孟应骐今早刚打的抑制剂逼出体外。

    孟应骐作为晚辈,好心出言提醒,照他俩这么迎面喝风的笑法,今晚铁定胃胀气。

    俩人闭嘴微笑,还她一个清净世界。

    在今日之前,她跟亲爹,前直隶总督、现冀察乃至华北军政一把手孟钰泰,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隔阂的,随着父亲通电全国拥护沈委员长之后,这点小隔阂暂时也被抹平了。

    事情不大,约莫五六年前她就读北洋大学,临近毕业时,正值一位林姓学姐来校举办演讲,鼓动学生参加革命,投军报国,孟应骐听的热血沸腾,毅然决然南下,跑到人家地盘上读了军校,给孟总督一份意想不到的惊喜。

    孟钰泰听了独女南下的消息之后哈哈大笑:好闺女,孝死你爹了。

    有保定军校你不读,你去读黄埔。

    隔壁旧派西北军阀:哄堂大孝了家人们,孟钰泰独女要操刀子干自家人。

    飞机缓缓降落,停在迎接军仪五百米开外的地方,一二分钟后,孟钰泰的身影从机舱门后出现,老头子一身藏青文人绸袍,眉目凌厉,精神矍铄,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杀伐果断的气势,即便是微笑,都能从他唇齿间嗅出腥风血雨的危险气息。总体来说,非常符合人们对男性高质量乾元军人的刻板印象。

    他站在门口,看见了一群在风中苦等的威武将军,以及一位年轻气盛的不孝女。

    记者们的照相机怼过去,孟应骐正正衣冠,再一抬眼,便看见父亲左边出现了一位新人。

    他的新婚伴侣,一位从南方娶回来的世家公子,一个年芳十九的男性坤泽:施朔瑛。

    孟应骐的心虚之源。

    她只见过他的照片,知道他的名字而已,当时一个念头横冲直撞地涌入脑海:这样好的颜色,这样妙的年华,给老头子可惜了。

    孟钰泰荤素不忌,虽然新娶了续弦,但后院里的男男女女、莺莺燕燕仍广泛而均匀地分布在老家和各处公馆,孟应骐与他们少有交际,也习惯了他们的存在,或许这位新的正宫娘娘不习惯。

    又或许他习惯的,施家老太太恐怕也不会只有一位伴侣吧。

    施朔瑛一副书生模样,头发也整齐的向后梳起,为拍这张照片,估计抹了不少头油;丹凤眼,狭长的美目隐藏在圆框眼镜后,将一切的情感都小心翼翼地收拾打包,不愿轻易示人。

    他不同于其他坤泽的弱风扶柳,反而肩宽背圆,臀胯比例得当,从那身穿着剪裁合身的西服就能看出他壮实的手臂肌肉。

    好苗子,不投军可惜了。

    孟应骐甚至猜测,这是她的好大爹牺牲晚节,从南方寻来一练武奇才,伪做坤泽带回来以壮军威的。

    那张照片她看过两眼便扔在一边了,直到上个月汉口发来电报,父亲将携家眷返回北方,她还寻思着:什么家眷?我亲娘死了这么多年,都能跟孟婆结金兰契了,你哪来的家眷?

    噢,我爹二婚了。

    也就这时候,孟应骐才想起来还有这号人。

    于是那个消失了将近一年的邪性念头又出来作祟,不仅扰人心神,还坏她清心寡欲的人设。

    多好的坤泽,给老头子可惜了。

    给我才最好。

    孟钰泰迈着四方步,一路招摇,脸上几分和平止战的得意洋洋之色根本挂不住,诸位将军一看就知道那表情假的一批,若非西北以及华北内部各路人马心怀鬼胎,南方亦难以联合,全国人民苦战久已,他早就二十万大军压境,也来个逐鹿天下。

    几位司令和军长笑声雄浑,数条胳膊伸出披风,像是几条蟒蛇一般,纷纷朝孟钰泰缠过去。

    好啊,你假笑,那我们也假笑。

    于是大家其乐融融地握手,左一句老长官辛苦,右一句老长官劳顿。庞德一军长笑眯眯的,足足用了半个身子的力气,才把孟应骐推出去。

    孟钰泰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忽然窜出来的老姑娘,从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分出一丝充满父爱的慈祥笑容:“三四年不见,我姑娘长的这么高了。”

    “一路舟车劳顿,家中备了饭菜,卧房业已收拾好了,父亲回了家,就好好休息,我请了医生,给您好好调养身子。”

    孟钰泰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仅人长高了,还知道孝顺你爹了。”

    她就知道这老头得跟她阴阳怪气一番。

    孟应骐的目光绕过父亲肩头,投向他身后低眉顺目且至今一言不发的男人,笑道:“这位是施先生吧?”

    施朔瑛未曾料到,这个比自己还年长的继女会在这种场合下直接点名,他像一只受惊的黑猫,那具被玄色上掛包裹的躯体悄悄颤抖了一下,他猛然抬头,与她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瞬秒间,他又急急敛容垂首,避开孟应骐的眼神,他也不知自己在躲什么,只觉她目光清冽,衬得今日的风更冷了。

    孟应骐脸黑了一秒:怎么着?我长的很磕碜吗?见我跟见鬼似的……

    现场好一番妻贤女孝,孟钰泰乐的嘴角咧到后脑勺,在属下簇拥中上了轿车,关门拉帘的瞬间,他满脸笑容渐渐淡去,消失不见。

    孟公馆摆足了迎接仪式,或许是出于某种考量,又或许是出于老父亲那点微不足道的良心,平日在公馆中聚众赌博玩乐的娇娇们集体消失不见了,这是孟钰泰飞回来前特地嘱咐过的,勒令管家将他们安排走,别在新夫人面前晃悠。

    没了那群人精活跃气氛,餐桌上就剩了孟钰泰孟应骐父女,以及多加一个施朔瑛。孟钰泰脸色不大好,一张老脸拉的特长,好像祖坟被人刨了一样。

    一时间,这诺大的餐厅能在气氛上和追悼会一较高下。

    侍者不言语,公馆内的护卫队更不说话,这些在外耳聪目明弹无虚发的神枪手,今日在这就得是耳聋眼瞎身残志坚的打工人。

    孟应骐早换了一身家常衣服,蜜合色的棉质旗袍往身上一套,简直就给她打了一层人畜无害的柔光滤镜。她看了一眼施朔瑛,这人一脸柔顺乖巧,眼观鼻鼻观心心观面前那只空碗,大气都不出。

    她暗自叹了口气,算了,我之前为什么会觉得他适合投军?

    “父亲胃口不佳?”孟应骐亲自盛一碗汤,奉到父亲面前:“喝些汤吧,去去火气。”

    孟钰泰很给面子,喝了两口,润润嗓子,对她道:“不错,你误打误撞了,现在也是穿了黄马褂的委员长门生,倒让沈委员长对咱们多了半分信任。”

    孟应骐想,他此番还能对自己和颜悦色,多半是五年前浩浩荡荡西征北伐,自己主要参加对赣浙一带的军阀剿灭行动,而并未朝西北老巢下手的缘故。

    想清这点,孟应骐的心暂时放回肚子里,至少目前孟钰泰不会跟她算这个账。

    “想获得沈委员长的信任,光靠这层师生关系还不够。”孟应骐拍着胸脯表忠心:“父亲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

    孟钰泰欣慰地点点头,将碗中的绿豆莲子乳鸽汤一饮而尽。

    孟应骐想再给他来一碗,被他摆手拒绝:“我乏了,先睡一会儿。你也歇歇吧,晚上在怀仁堂还有宴席。”

    孟钰泰起身,施朔瑛终于不再装死,他才起了半身就被孟钰泰按回去:“你多吃些,不合胃口的话,想吃什么,同管家说。”

    “是,先生。”

    这是施朔瑛在孟公馆的第一次开口,孟应骐认为值得给他放个礼花庆祝。

    他的声音清朗而浑厚,几乎不带乡音,也没有南方莺啼婉转的脆生调子,在孟应骐看来,很是稀奇。

    施朔瑛的唇是薄薄的两片,嘴角尖尖,像极了雏羽未褪尽的小幼鸟。

    只不过他从体型到声音再到年龄,都跟“幼”字不沾边。

    薄唇者牙尖嘴利,善于辩论;薄唇者也薄情寡义,负尽深情。

    孟应骐为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父亲鞠了一把同情泪,只能寄希望于这场新婚是出于利益考虑,而不是危楼着火。

    施朔瑛刚刚偷看了她一秒,被孟应骐捕捉到了痕迹,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同他客气道:“有什么需求,不好意思与别人说,与我说也好。”

    施朔瑛声音清浅,似乎不太敢和她说话:“谢谢,这里一切都好。”

    他低着头,一副小媳妇模样,孟应骐觉着好笑:“你放心,我不吃人,你看着我说话,我也不会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施朔瑛闻言,好奇地抬起脑袋,黑溜溜的眼珠子迅速一转,打量过孟应骐的上半身。

    他心想,她脸上是带着笑的,应该不会很讨厌我。

    孟应骐起身,绕过半桌简单清淡的菜肴,走到对面。

    高跟鞋在地毯上落地无声,施朔瑛是通过那飘然而至的极淡清香来判断,她的活动路径正慢慢向自己转移。

    她走到这位新夫人身后,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他的身上,施朔瑛浑身一紧,刚刚放松的躯体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危险,肌肉本能的紧缩起来。他用余光能看见那一抹温柔的蜜色,视觉告诉他,身后是一个温良的年轻女性乾元;直觉却全程发出警报:站在你身后的,是一头毛发油亮、尖牙利齿、极度危险的年轻黑豹。

    孟应骐不知他心中所想,她只是好奇:听说施朔瑛的信素是书墨香气。

    那得是啥味儿啊?

    她上前一步,发现他鬓角亮晶晶的。

    施朔瑛额上起了一层冷汗,心脏跳到嗓子口,忽然听得一声质问在耳边炸起:“你热啊?”

    他吓得差点原地起飞。

    孟应骐皱皱眉头:“你身体不适?”

    “没有!”施朔瑛赶紧摇头,他来之前听过一些传言,说孟钰泰之女公子行事果断,手段狠辣,若惹了她,没有好下场的。

    那几家因为妄议她新定税制而被砸烧取缔的烟馆赌场老板,在城墙上挂了半个月,年前才被放下来挖坑埋了。

    施朔瑛往前挪了挪,尽量在可操作的范围内离她远些,只不过另外半个屁股还没来得及挪动地方,孟应骐的手就搭上他的肩膀。

    “你哆嗦什么?我有那么可怕吗?”

    自分化后所受的坤德教育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要端庄娴淑,因而即使他极度渴望从孟应骐的掌心下逃脱,也不能做出不体面的过激反应。

    最重要的是,他总不能说“你确实挺吓人的”。

    施朔瑛艰难地给了她一个笑:“北方气候干冷,我初来此地,不太适应。”

    孟应骐仔细瞧了他的脸,点头认同道:“嗯,确实,你嘴都爆皮了。”

    “整盆水放窗前,多喝水。”

    她已经完成了“向父亲法定伴侣传达自己善意”的任务,又看他局促的恨不能原地刨坑来个鸵鸟埋首,便大方地尽了一番地主之谊,让厨师搞了点符合南方人口味的小食来,他也好填填肚子,安抚心灵。

    孟应骐心想:我可真是人情练达,绝对属于社交牛逼人士。

    她转回自己的位置,既然孟钰泰没胃口,那这一桌子就都是她的了,平日在军营与官兵同吃同住,训练艰苦,事务繁忙,她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吃点好的。

    施朔瑛眼睁睁看着对面的孟家大姑奶奶扒干净第二碗饭,又夹了两块牛肉酥饼,就着银丝卷下去半条红烧鱼,他大为惊骇。

    孟家是不是外强中干,供不起人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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