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矜持的尾巴
写着地址的纸片还卡在夏霁凡的掌心里，她站在柜台前，没有出门去送他，一如往常送走顾客那般疏离。
夏霁凡拉开放零钱的柜子，略过里面整整齐齐叠放好的一元、五元、十元等纸币，从中捻了捻，将淡橙色的二十元拿到手里。
她从中间对折，又再次对折，夹到那张写着林榆白地址纸片中。
夏霁凡将她常用的香水找出来，然后喷按到卫生纸上，等浓烈的味道稍散一些，她再将纸片包到卫生纸里。
晚餐她并没有吃，只是闲的无事坐在钢琴前，随便弹了两首曲子。
窗外的风还在吹，顺着缝隙跑进来。
它贴着女人的发丝，又往前轻抚，覆盖在左侧的脸颊上。
流畅温柔的琴音戛然而止，夏霁凡的指尖还按着琴键，她的脸颊局部稍稍升了温，是脑海里再次被林榆白的吻占据之缘故。
风又吹过来，把升温的部位重新散热，它带着那个吻，和夏霁凡做了一个散漫的告别。
天色转明之时。
夏霁凡还未曾睁眼，门外的风铃比她早营业许久。
书店并不会一大早就来顾客，她基本上每天都能睡到自然醒。
醒来之后，夏霁凡将手表带好，挑了另外一件白色高领口连衣裙，和昨天相似，但花纹却是不同，裙摆在小腿最细处。
吃过午饭，她描了一个淡妆，只随身携带了一支口红，拿好二十元纸币还有写着地址的纸片往书店外面走去。
北岛就这么大，夏霁凡知道这位年轻人暂时居住的地方，房东是一个四十岁的男性，他并不在北岛生活，于是将空置的房子装修了一番，租售出去，额外赚取点养家糊口的生活费。
夏霁凡顺着下坡路走着，她有些紧张，以至于都没察觉到围墙上的一片小花瓣落在肩膀上，正好被绣着花纹的丝线勾住，携带了一路，随着她共同面见那位年轻人。
她走到那栋低矮的四层楼前，看着有几位老人坐在树荫下，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夏霁凡回过眼神去，微笑着和熟悉的面孔打招呼，语气并不客套，她自是与岛上的老人亲密的。
“秦奶奶、孟奶奶，吃过午饭了吗？”
“吃了，吃了，小夏这是散步呢？”孟奶奶看过来，总是觉得这闺女很可亲，温温柔柔的，对小孩子还好。
“不是，来这找位朋友。”夏霁凡抬眼看了看第三层，浅笑道：“欠了别人的钱，总不能不还的。”
她说完，走进旧楼房，一步步迈着台阶，直到到了三楼的门前，停住脚步。
夏霁凡看向自己的凉鞋，她每个脚指甲都涂了一层透明的甲油，已经来不及欣赏。
她低头看着手表，嘴角微微一笑，抬手敲了敲门。
几秒过后，夏霁凡听到门把手拧动的声音，视线仍未从表盘上移开半分，直到他的身体只被遮掩住三分之一。
女人抬起头来，手指的蜷曲没有出卖她。
林榆白只听见了纸片折动的声响，随后和夏霁凡四目而视。
“又见面了。”夏霁凡将手里的二十元捏好，给眼前的人递过去，眼睛没有躲闪，依旧正大光明地盯着，随后给人笑容：“可以请我喝一杯水吗？”
他们再次见面，在13点09分54秒，她伤口开裂。
林榆白扫过二十元纸币，伸手拿来，指腹摩挲过那道折痕。
“或许，我更愿意请你喝杯咖啡。”林榆白微微一笑，侧身让开，留出供人进门的空间。
夏霁凡走进客厅，默默打量了房间里的装修，房东还是有些品味的，简约又不花里胡哨，最打眼的实属一整面墙前放置的超大屏液晶电视，不远处还有一个大音响，估计耗费了不少钱财。
林榆白走到开放式厨房前，拿出一个下宽上窄的中口玻璃杯，等夏霁凡离近时，他便低着头，将杯子冲洗干净：“姐姐，能喝冰吗？”
“嗯。”夏霁凡看着他从冰箱里夹出三块冰，又在玻璃杯中倒入八分满的牛奶。
林榆白将咖啡粉倒入手柄之中，然后慢慢压平，他没有侧头，也没有留出多余目光，却轻声说到：“我知道你在看我。”
夏霁凡被他的声音打断了目光，她喜欢他的音色，如同昨天相遇那般，有少年的味道，是自己的年纪再难重蹈覆辙的干净。
“你做咖啡的模样，像是一个艺术家。”她知道该说什么，更知道林榆白的欲求。
林榆白笑了，将手里的玻璃杯放到咖啡机底座上。
“人在寂寞的时候，会更加喜欢将自己伪装成艺术家不是吗？”他倚靠在桌边，终于开始正式看她。
夏霁凡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继续投向咖啡机，看着萃取出来的咖啡不断地融入乳白色的液体中，深色与浅白交融，堕落出又长又短的分界线。
那只手从她的侧后方出现，握住了杯身，从机器上拿下来。
夏霁凡盯着林榆白的手，有些不寻常，他的手长而细，骨节不大，看得出主人对其的保养，皮肤要比手腕处嫩很多。
“冰拿铁。”
“谢谢。”
他把咖啡面对面递过去，却又在夏霁凡说谢谢时缩了回来。
夏霁凡看着少年的手伸到自己耳垂边，视线却落在了更后方，淡淡一笑。
“想对你的耳垂行不轨之事。”林榆白的指尖夹着那片小花瓣，眼睛仍没离开夏霁凡小巧透白的耳垂，话音落下之际，真就和这花瓣般，微微泛起红，少年灿烂的微笑，发出询问：“姐姐？”
“它只是拿我当个由头，想见见林榆白。”夏霁凡被他的姐姐喊得回过神。
想行不轨之事的，除了花瓣，还有他，亦或是，她。
“你还是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林榆白收起笑容，把掌心里的花瓣随处找了本书夹了进去。
夏霁凡抿着咖啡，问道：“不喜欢？”
“只是以为——，你会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叫弟弟，你知道的，我比你小五岁。”林榆白回。
夏霁凡手里抱着玻璃杯，指甲在上面敲了敲，清脆的声响掺杂着她的意图：“可我在想，你也是需要尊重的成年人了。”
他不是未成年人，夏霁凡便也不会把他看成需要照顾迁就的弟弟。
喝完这杯咖啡，夏霁凡也没有了能继续呆在这里的理由。
“你的《月隙病集》寄出去了吗？”她问。
林榆白回到：“没有，还在我房间里，姐姐应该知道快递站在哪吧？”
夏霁凡：“嗯。”
他回到卧室，将已经包装过的明信片和书籍拿好，走到夏霁凡的面前。
“可以陪我去吗？刚来第一天，还有些陌生。”林榆白请求到。
夏霁凡在想如何不丢矜持的回复他，最好可以留下一点尾巴，能让林榆白抓住再见的尾巴。
“当然可以，只不过要收点带路费。”她垂放的右手抵在桌上，借了些许力气撑着身体。
林榆白手指敲打着书，扬眉一笑：“姐姐的带路费若是太贵，我便给不起了。”
夏霁凡就这么看着他，蓦然弯起眉眼，她说：“比如，一杯明天清晨的冰美式。”
林榆白拿好钥匙。
他和夏霁凡走到门口时，轻声说了句：“你要的太少。”
下楼之后。
林榆白推出了房东留下的那辆自行车，还很新。
“房东儿子的车，暂时租借给我了。”
夏霁凡看着他把自行车推到路边，临走的时候，和两位还在闲聊的奶奶挥手告别。
她坐在自行车后面的座位上，因着林榆白骑得很稳，夏霁凡也没有伸手去触碰他的腰，而是手腕反压抓着车座。
她看不懂自己。
克制又主动，大概是一位奔三的女人娇弱的自尊心在作祟。
“前方岔路口左拐还是右拐？”林榆白问着她。
“左。”夏霁凡回到。
说完之后，林榆白反而立即刹住了车，她有些不稳，双手连忙抓紧少年腰间的布料，是棉质的。
“往哪？”他又重复问到。
夏霁凡倾过身子，耐心地说道：“岔路口左拐，直走然后右转就到了。”
林榆白回过头去看她，女人的高领口上有几根长长的发丝，他在想象如果是顺风，那浓密的长发也许会代替夏霁凡拥抱自己。
“姐姐，早离那么近说话，我也就不停车了。”林榆白蹬着脚踏，往前骑，又嘱咐了一句：“抓紧了。”
夏霁凡抓着他棉质的t恤，到底也没有碰到林榆白的腰。
她想，再等等，等到不唐突的那刻。
夏霁凡在邮寄站外面等他，等着少年从里面奔出，站到她的身边。
林榆白出来了。
可是并没有如他所想，因为他们遇见了和林榆白同行的一群朋友。
“榆白！去不去冲浪！板都给你准备好了，我们打算回去叫你，在这碰见了。”
夏霁凡站在一边瞧着，说话的男生已经揽住了林榆白肩膀，身上穿的是速干材质的t恤，大短裤，小腿的肌肉是横向的。
她又垂眸在林榆白脚踝处上攀，是细长的跟腱，腿型很不错。
夏霁凡看了眼手表，迈着步子走向林榆白身边，礼貌地微笑：“我书店还有琐事处理，就先走了。”
林榆白点了点头，跟她道了声再见。
夏霁凡往前走着，听见了身后的人仍在说着话。
“榆白，刚刚说话的那美女是谁啊？”
“一位朋友。”
她的步子停顿了几秒，心里将那四个字慢慢咀嚼。
朋友吗？
夏霁凡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着：“不是最爱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