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穿越星系
这是我们的使命，没时间了。
时寻光脑海里反复出现倪仲的这句话。什么使命？他一个生物学家非要跟着来寻找信号源能有什么使命，是为了寻找未知生物？搞不懂，完全搞不懂这个人。没时间了又是意思？
说得就像是自己要死了一样……
他烦躁得根本没办法好好看青鸟号留下的信息，于是干脆将电脑往桌上一放气冲冲走向倪仲的睡舱。迎面走来的唐曹本来要和他打招呼，却因为见他脸色不好最终闭了嘴。尹司将他拽向自己护在怀里，以免他和时寻光撞上。
唐曹想推，却发现尹司手上的力度不减反增：“行了你。”
尹司收回目光看向唐曹：“昨天舰长和倪教授去未来号外看星星了。”
“你怎么知道？”
“老蔡在外面维修，看见了。”尹司脸上带着笑，“你可别赖账啊。”
唐曹在他侧腰打了一拳，这才终于挣脱出来：“我第一次来空间站的时候也看过，这有什么。”
尹司歪头笑问：“手牵手看的？”
唐曹惊讶地看向他：“你是说他们两个……”
他凑到唐曹耳边，低声说：“你可别赖账。”
然后唐曹又在他另一边侧腰上打了一拳。
匆匆而去的时寻光并没见到他们暧昧的动作也没听见他们暧昧的对话，像是胡乱搓揉成团的毛线打了死结，他的整个大脑都糊成团，根本无法静下心专注自己的工作。如果不解开这些死结，他就没办法说服自己舍弃这些掺杂了太多负面情绪的感情。
放弃吧，时寻光，你并不是倪仲生命里的主题曲。这句话差点被他刻在自己手臂上，只为了动起歪念头的时候立刻看一眼。
该怎么问清楚？来到倪仲睡舱外的时寻光咬着嘴唇犹豫了很久。从昨天倪仲的情况看来，关于这个“使命”他并不想多说什么。可是，他不想就这么不清不楚的被告白然后又失恋。
不，他只是想弄清楚倪仲上太空的目的。
时寻光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敲门，可他刚抬手，舱门就直接被打开，里面站着头发乱糟糟的倪仲。
两个人都愣了愣，最后还是倪仲先开口：“你迷路了？”
“怎么可能。我找你有事，进去说。”时寻光走进倪仲的睡舱，顺手将要往外走的倪仲也拉了回来，“你要去哪儿，我刚刚不是说了有事找你！”
“如果不是很急可以等等吗？”倪仲一脸为难地看着时寻光，“我想上厕所。”
时寻光这才放开他：“需不需要我带你过去？”
“我已经记住路怎么走了。”他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停下来，转头问时寻光，“要一起吗？排出体内垃圾也是每天最重要的一环。”
“赶紧去！”
“那你等我回来。”
虽然倪仲说了记得路，但时寻光还是看着他，直到他站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最后朝正确的方向走去才放心。他在倪仲的房间里转了转，最后走到飘满资料的桌前随手拿了一张粗略扫过几眼就又放回去。
上面的每个字每个符号单独看他都认得，可凑一起就完全看不懂，真神奇。
也并未等太久，倪仲就回来了，用消毒巾擦着手走进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时寻光：“我想了想，觉得有些话必须和你说清楚。”
背对着门口的时寻光回头见他这么认真，也就转过身来正对着他，心里做好了即便是倪仲说昨天只是开玩笑也绝不表现出丝毫悲伤的准备：“你说吧，我听着。”
“排尿困难有很多原因，最常见的就是结石和炎症，常常会伴随疼痛。”倪仲说着凑上前来，“你是这个原因所以才不上厕所吗？”
“我只是不想和你一起上厕所！”时寻光抓住倪仲的肩，深深埋下头去，“我早晚得让你搞死。”
倪仲感到很意外：“和我一起上厕所不会死。”
“当我没说……”时寻光无比心累地放开倪仲，叹口气看着他，“你昨天说，再也见不到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倪仲微微低下头，“时间要到了。”
“时间？”时寻光还是没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可看见他像是哭出来的表情，本来下定决心一定要问清楚，现在又变得不忍心再继续追问。他竟然会变成这么没有意志力的人，“那你还非要跟来，你该多陪陪他。”
“今天多少号？”倪仲没有接时寻光的话。
“九月二十七。”
“还是2374年？”
“你这不是废话吗。”
“还有五十七年零一个月。”
时寻光看着他抬起来又低下去的，像是赴死一般悲戚的脸，心里的遗憾越来越深。为什么不是我？如果早一点遇到……
真希望他身边的人是我。虽然不想承认，但这才是他的真心。
“时寻光。”倪仲抬起头来看着时寻光的眼睛。
突然而来的四目相对让时寻光心里一慌，顿时移开了目光:“干嘛？”
“我可以摸你的头吗？”
“我又不是狗！”
“一次就好，可以吗？”
时寻光心里抗拒得不行，可看见倪仲那副带着哀求模样的表情就心软了:“只能摸一次。”
大概倪仲并没有理解时寻光的一次是指的从开始到结束，他伸手摸了一下之后不肯收回来，看着时寻光说:“我还想再摸一次。”
“嗯。”
于是他摸了一次之后又问:“能不能再摸一次？”
时寻光觉得他有病，忍不住开始暴躁:“你要摸就摸别每摸一下都说出来，很傻的好不好！”
“你吗？”
“你！”
误以为自己得到了永久摸头的许可，倪仲索性两只手都伸了过去抱住时寻光的脑袋揉起来:“你头发有点扎手。”
“嫌弃就别摸！”时寻光被他揉得没了脾气，“你执意要来太空进行研究是为了他？”
等了很久，久到时寻光开始后悔自己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倪仲才开口：“不只是他，我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
心里产生了一丝畅快，时寻光明白这种感觉过于卑鄙，但他就是忍不住：“真不知道该说你狠心还是伟大。”
“我一点都不伟大。”
“舰长，哎哟我靠。”金闻宝大步向前走过来开了舱门刚想汇报工作，就在看见舱内两人举止亲昵的一瞬间背过身去，可下一秒他又觉得不看白不看，就大大方方转回来，“你俩这大白天的演啥忠犬八公呢。”
时寻光拿开倪仲的手顶着一头被揉乱的头发走过去，尽管神情冷漠却毫无威严可言:“下次别随便开别人的舱门。”
“昂~我下次注意。”金闻宝伸长了脖子还在往里看，“你俩干嘛呢？”
“关你屁事。”时寻光皱起眉满脸不爽，他本来还有其他话要跟倪仲说，结果现在也没了那个气氛，“找我做什么？”
“青鸟号最后留下信息的位置找到了，以及未知信号的大体方向也捕捉到了。”金闻宝说着将电脑交给时寻光，“两个在相同方向，临近利克里斯星系。”
“利克里斯？”时寻光看着电脑上的信息数据脸色逐渐沉下来，“离【环】有多远？”
“详细距离暂时判断不了，反正很近。”金闻宝收敛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难得严肃正经起来，“舰长，青鸟号该不会被【环】给吞了吧？我们真要去？要不直接绕开去信号源的放向。”
时寻光抬起眼皮子瞟了他一下，将电脑转了个方向朝着他:“你看清楚信号源的方向。”
金闻宝一看就差点跳起来:“我靠！发这个信号的生物是不是想让我们死？哎呀这也不一定准嘛，几百年没人能确定坐标的信号源还能让我一下就给找准了吗难道。”
时寻光懒得搭理他:“准备好物资，十个小时后出发。”
“舰长，你该不会要带我们到【环】里去吧？进去了还出得来吗？”金闻宝满脸震惊，“你要跟倪教授殉情也不用拉上我们啊。”
“殉情？”倪仲凑颗脑袋过来，满脸震惊，“你要和我一起死？！你有抑郁症吗？”
时寻光一巴掌捂住倪仲的脸将他推回舱内:“谁要跟你殉情，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资料收拾下，我们要离开未来号继续往利克里斯星系走，你别落下东西，再回来也得一百多年后了。”他说完就收回手瞪着金闻宝，“要不你自己留下来等地面的人来接你？”
“那我哪能自己留下看着你们往危险的地方走。我们认识多少年了，要死一起死。”
时寻光没忍住，直接往他屁股上踢了一腿:“既然有信号从【环】里出来，至少说明里面有生物，你是不是傻？”
金闻宝捂着屁股有苦没处说，只好回头看了眼正在收拾东西的倪仲，凑到时寻光耳边:“舰长，自打你认识倪教授，你这脾气就一天比一天差，要不得。”
时寻光瞪眼作势要揍他，他嘴上嘻嘻一笑捂着屁股一溜烟跑了。
回过身看着收拾东西的倪仲纠结了半天，时寻光终于艰难地下了一个决心:“出发之前你给他留条讯息吧，【环】很远，我们会去很多年。”
倪仲显得有些欣喜:“我可以和他说话？”
时寻光担心自己看起来过于不开心，借着挠头的姿势挡去了自己的脸：“时间急，不能安排你们直接对话，是以留言的方式给他。”
“我想和他说话。”倪仲歪着头凑过来，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开心，“有很多话我得告诉他。”
“那走吧。”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睡舱。
尽管倪仲跟在他后面，却并没察觉到快步往前的他攥紧了拳头。而走在前面的时寻光也为此感到庆幸，还好倪仲只顾着开心没有上前和自己搭话，不然他说不定立马就会反悔。
走进传输舱，时寻光调整好设备退到一旁:“你在这儿，对着这个立体投屏说就可以。你好了叫我，我在外面等。”
“我知道了。”倪仲坐下来，对着屏幕左瞧右看的，“时寻光……”
“干嘛？”往外走到一半的时寻光转过头来，“你别乱碰其他地方，直接说话就行了。”
倪仲愣了愣:“我不会乱碰。”
“行，那你说完了再叫我。”
看着时寻光走出舱外关了门，倪仲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声来，笑了好久才终于止住:“你看到他了吗？前两天，我让他带我看星空了，然后，我把想对你说的话，都对他说了。可是，他说我会遭报应，跟你说的不一样，他没有接受我。我还以为……你说的那些全都会变成假的……大概只有“他喜欢我”是假的。我们，要去那个地方了。对我来说，其实只剩两个月了对吗？”他说着低下头，“我真的会成功吗？我真的……能救我们？”
门外的时寻光背靠在舱壁上抱了手臂，他说不出来现在是什么感觉，越是不让自己去想里面的倪仲在说什么，就越是乱七八糟想象着他会说的话。告别？还是诉说衷肠？如果他哭过，要安慰他吗？
倪仲从里面出来时他还在想，根本就没听见舱门开启的声音。
“我说完了。”倪仲看了他半天，见他没反应才终于开口，“你睡着了？”
“我还打呼了呢。”时寻光终于“醒”过来，转身走进传输舱替他关闭系统。
做好所有准备、带够所有人的物资以及燃料后，巡鹰号向地面传回一条线索消息，然后脱离了未来号空间站驶向利克里斯星系。
这个星系藏在宇宙深处，发现它的契机来自三百三十三年前一次偶然事故——某个国家的舰队为了寻找新的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来到这里，可当他们准备对这个星系进行探索并记录的时候，舰队里的人却全都莫名失踪，最后只剩下数十艘星舰游荡在太空。被找到的只有一台记录了这个星系部分信息的黑匣子。
至今，没人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
于是这个星系被冠上一个不太吉利的名字——利克里斯。
至于【环】是什么，除了知道它看起来极其像是黑洞却又不是黑洞，其他一无所知，没有任何飞行器能穿过它研究它，就像是有数不尽的无形又扭曲的墙挡在前面。
它已经超出了人类现在的认知范围。
“定位巡航锁定，燃料充足。”尹司调控着星舰主控电脑，“助推器引擎全开，冷却系统开始运转。”
时寻光将驾驶模式改为自动，等到速度已经保持在一定水平后就从驾驶椅上下来:“照这个速度到达利克里斯星系需要五十七年，休息下准备进休眠舱。”
其他人也都陆续从舱椅上站起身，金闻宝立刻跑去拿了块饼干塞进嘴里:“免得饿瘦了。”
“舰长。”尹司叫了时寻光指指外面，示意他有话相谈。
时寻光跟着他走出去，关闭了舰桥的舱门才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尹司一脸严肃:“你真打算进入【环】？不跟地面汇报下这个情况？”
“信号源是从【环】里发出来的，为了完成任务我们必须进去。”
“可要是回不来了呢？”
“那我问你，如果我们跟地面汇报了这个情况，地面让我们进，你进不进？地面让我们回，你回不回？”
尹司皱着眉仿佛陷入沉思。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不是你就是别人。这事做不成，大家都做不成，可一旦做成，荣耀就成别人的了，我们也最终就只落得个被人嘲笑的结果。”时寻光拍着尹司的肩，“我也不跟你扯什么荣耀不荣耀，就单说这项任务吧。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一定要找到这个信号源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尹司叹口气，心里也终于下了决定，“你规划过穿过【环】的方法吗？我担心它周围的引力可能也和黑洞差不多，当我们靠近就会被吞进去，那我们就有可能变成第二艘青鸟号。”
“巡鹰号上装载了小型探测船，里面配备了足够的生存物资和信号收发器。等我们到达利克里斯星系，找到合适的落脚点，你们就在那里等我。”
尹司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才说:“时寻光，你在找死……”
时寻光点了下他的肩打断他:“探测船上的物资足够我维持两周，如果两周后我没回来，你就带着他们回地球，将我们任务的结果告诉航天院。”
“前提是我们都能从利克里斯活着回来。”
“死不了。”时寻光笑笑，“要是我真回不来了，你帮我把倪教授安全送回地球就行了。走吧，叫他们去休眠舱。”
尹司还在原地看着时寻光的身影，而时寻光却已经打开了舰桥的舱门打算叫上他们。趴在舱门缝上偷听的金闻宝一听见开门的动静就立刻站直了身假装无事发生，可惜舱门太厚，他也没能听出几个人声来。
“都进休眠舱。”时寻光走进去，再次确认了飞行方向和速度以及燃料无误，才又走出来。
“我们要在休眠舱里睡五十七年？”倪仲问他，“我能不能不休眠？”
“不能。”时寻光拽着他往休眠舱走，“中途没有补给物资的地方，你在外面耗一年等于浪费我们六个人两个月的物资。”
“我需要收集研究数据。”
“醒了再收集。”时寻光将他拽到一只休眠舱旁边，快速扒了他外面的抗压服指着里头，“进去。”
金闻宝坐在对面休眠舱里看热闹:“要不你俩睡一个休眠舱？”
时寻光转头瞪着他:“信不信我把你从巡鹰号上扔出去？”
“舰长，你需要一杯菊花茶，去去火。”金闻宝贱兮兮地笑。
旁边的蔡灿匀本来都已经躺下去了，又从里面爬出来将他摁进冷冻夜里，按了关舱键，这才又回自己的休眠舱。
倪仲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现在是收集数据最好的时候，我不想休眠浪费时间。”
时寻光也顾不了旁边有人了，直接扛起倪仲将他放进了进去:“不想休也得休，哪儿那么多废话，躺下去！”
倪仲看着时寻光：“我们还能见到吗？”
“又不是醒不过来，当然能见到。”时寻光顿了顿，手臂横跨过舱体扶住对面的边沿，俯下身去贴近了倪仲的脸，“五十七年后，等你醒过来就能见了。”
“一睁开眼就能看到你吗？”
“一睁开就能看到。好了，滚下去躺好。”
倪仲摸了摸屁股底下的板子:“已经到底了，滚不下去。”
“躺好。”他说着按下了注入冷冻液的开关。
倪仲躺进冷冻液，抬起手来伸出了小手指:“五十七年后见。”
“小学生吗你是！”时寻光烦躁地伸出小手指和他勾了一下，烦躁地将他的手按下去，却又在舱门缓缓关上的时候露出温柔的神情看着。
他自己大概也像个小学生吧，所以才会在得到宝贝的时候欣喜若狂又小心翼翼，笨拙得可不就像个稚嫩的毛头小子。
旁边的尹司看见了转头对唐曹笑着伸出了小拇指，唐曹愣了一下，立刻躺进冷冻液关闭舱门。
“时寻光，谢了。”尹司突然对时寻光道了句谢，弄得时寻光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