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9章 20 扶弟的长子
被女友提分手, 李盛聪伤心欲绝,他哭得不行,自然也要跟父母诉苦, 让父母陪着他一起哭。未来就这样发生了分叉,上辈子李盛聪是跟女友结婚了的, 两人毕业第二年就结婚, 在梁萍用网络舆论对付李家聪却翻车时,两人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再怎么瞧不上婆婆,女友也不可能轻易提离婚。但在那之后肯定防着梁萍, 生怕自己儿子被婆婆教坏了。
退休后梁萍想要上京城跟儿子儿媳妇一起住, 儿媳妇却不同意, 晚年过得一地鸡毛,当然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梁萍早早体验到生活一片混乱的苦楚, 连工作都受到影响, 原先可能升后勤副主任的机会溜走了,这又是另一重悔恨。
雷厉风行地处理好这件事后,瑞和松了一口气,在同学群里表达了对各位同学的感谢,又打电话给梁亮,谢过对方为他仗义执言。
“干嘛跟我客气!我忍你妈好久了, 那是什么人啊!”梁亮还跟以前一样大大咧咧的, “我妈说想你了, 很担心你这一次遇到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回老家啊?”
“这两年暂时不回去了, 替我谢谢阿姨。”原身七岁那一年在湖边救过险些溺水的梁亮, 小小的李家聪身形瘦弱行动不便, 可硬是死死拽着梁亮,用双手扒着草地往上爬,手指甲都翻盖了,硬是把脚抽筋的梁亮拉了起来。自此之后,梁亮的母亲就记住了这份情,多年如一日地对原身关怀照顾。
瑞和的工作开始的时候受到了不少影响,后来虽然反转了,大多数人同情他,但还是有少数人觉得他身为人子,不应该这么咄咄逼人,满怀算计。画室里因此有三个学生被父母带着退课了,瑞和也不在乎,并不纠缠,将剩下的学费退了回去。
这世上总有一些偏见,觉得受害者就应该像白莲花一样除尘不染,哪怕遇到多少委屈多少痛苦,都应该倔强坚强地承受,这样旁观者才能真心地同情。若是受害者有主见有心计,那就不合符受害者美学,被人质疑人品与德行。
面对梁萍的指责,瑞和有能力将自己包装成毫无瑕疵的小可怜,可是他不愿意这么做。为了彻底摁死梁萍给自己套一个人设,尽全力卖惨,未来将会后患无穷。隐瞒奖学金的事情是事实,无法也无需隐瞒。自己买的房子,难道一辈子都不去居住了?
没必要。
事情热度不久就降下去了,慢慢地瑞和的生活与工作也回到正轨。
两个月后,李盛聪找到瑞和,两兄弟第一次面对面交谈,但这一次交谈称不上和气。瑞和看着李盛聪憔悴躁郁的脸,垂眸喝了一口咖啡。
“大哥,这一次你把我害惨了,我和女朋友分手了,无论我怎么挽回都没有用。”李盛聪见瑞和一脸淡定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些日子自己过得这么惨,对方怎么能一副一切跟他无关的的坦荡模样!
“事情不是我挑起的,怎么能说是我害的呢?”瑞和放下杯子。
李盛聪咬牙“是你那些话败坏了妈的名声!她成了狠毒偏心的坏母亲,这难道不是你害的?”
“我并没有添油加醋,说的都是事实,如果我不回应的话,难道要我眼睁睁地让她败坏我的名声吗?”瑞和轻笑,“五十万,你说你毫不知情?”
他的眼神很锋利,像是能穿透到人的内心深处。
李盛聪哑口无言,武装自己将自己置于受害者位置的勇气瞬间倾泻而空,他有些结巴“你、你——”
此时的李盛聪远没有上辈子类似事件发生时候的精明与沉稳,毕竟按照时间线来看,这件事提前了十来年。
“你来找我还有别的事情吗?”
“你,你真的……”李盛聪也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好似有许多问题要问,可临到此时看着血缘上的大哥的眼睛,冷淡又隐含锋利,他就什么都问不出口。
怎么问呢?
问,你在乡下的日子好不好,应该是不太好的,所以太怨恨爸妈,也迁怒我。
问,你是当年是怎么考上大学的,真的都是靠自己的兼职和奖学金吗?当年你真的拿到几十万奖学金吗?
问,你真的对家里人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李盛聪一直以为自己聪明,事实上从小到大不管是奶奶父母还是亲戚,都说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他自己经历过艺考与高考,知道学这一行不容易,还很费钱,可他从来不愿意去想没有家里金钱支持的大哥到底是怎么考上名校的。好像他不去想,就能什么都不知道,也看不到父母偏爱他。
小时候不懂事,大了之后怎么还不明白父母不喜欢大哥呢?如果喜欢,就不会把大哥丢在乡下,平时一句半句都不提。长辈不提,他也乐得不提——他以前以为自己是独生子,并不愿意多一个哥哥回来分走他在家中的宠爱与关注。
那些忽视,那些错过,到今天再想问,似乎都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机。
最后李盛聪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离开时的脚步有些踉跄。初入社会一年的李盛聪还没有磨砺出坚韧的心志,他为自己的私心而觉得羞愧,来这一趟他分明没有问出什么,却觉得自己已经被打败了。
瑞和安静地看着他离开,然后自己也结账离去,他没有回家,而是去银行做转账。转账后再打电话过去说明情况“这些年您寄到外婆那边的生活费和学费我按照现在的物价给您汇过去了,总共六万元整。在您两位六十周岁之前,我觉得我们最好不要再联系了,等时间一到,我会按时把赡养费打过去的。”
这种绝情话伤不了梁萍的心,却能挑起她满腔怒火,她张口就要骂,瑞和静静地等着她骂完,然后客气地道别“那我挂电话了。”
“……”梁萍捂着胸口,刚才骂出去的话好像落到海里去,一点动静都没有。不,应该说是砸到一块臭石头上,还全都反弹回来戳她的心!气着气着,她忽然委屈得哭了起来。这真是前世的冤家啊,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她想起了老娘以前说的话,那些话她以前不耐烦听,她总以为家聪一直是那个被她送到娘家时哭哭啼啼喊着妈的三四岁男孩,那副凄惨的可怜模样刻在她记忆里,她以为家聪一直是这幅模样,只要自己伸出手,家聪就会感恩戴德地欢喜地扑过来——
从来都是她不要他的,怎么他、他会不要她这个妈了呢?
“再是你生的,你没养感情就会淡,你现在没办法带他回去,至少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关心他两句,他听见你的声音也欢喜呢!你也是的,一年就回来一次也不亲近他,你抱抱他哄哄他啊。”
“怎么不给家聪没两件过年衣服?我当然也给他买了,可你买的不一样,你是他妈啊!”
“……”
“算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以后家聪不认你不跟你亲,你后悔就晚了,到时候别来找我哭。”
老娘的话好像还在耳边,梁萍第一次认真地去回想,可是越想越觉得无力。她终于后悔了,她亲手将儿子推出去,大儿子真的跟她不亲了,两人跟陌生人一样,大儿子对弟弟也没感情,弟弟有难了也不愿意伸出援手。现在闹出这件事,更是撕破脸,彻底不来往了。这么大一个儿子,多好的助力啊,这就一点都靠不着了,真是悔死人!
在那之后瑞和没有再跟李家人有联系,几年后他回老家给梁外婆扫墓,掏钱给梁舅舅给梁外婆修坟。修好后梁萍夫妻过来祭拜,瑞和早一天走,压根没有遇上。等夫妻俩六十周岁后,瑞和按时打赡养费过去,几年后李国安生病,瑞和亲自过去一趟咨询医生,确定手术前后所有费用后出了一半。梁萍想让瑞和出大头,瑞和平静地反问“冒昧问一句,以后你们二老仙逝,家里的遗产打算怎么分配?是打算分大头给我吗?按照习俗,谁继承遗产谁承担更多责任,没道理我一分都不到却要出大头。盛聪,你说呢?”
李盛聪没敢说话。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后来梁萍生病,瑞和也是这么办的。
他赚的钱不少,满足自己的生活与工作所需后,他每年都会捐款给失学儿童资助他们读书。记挂着原身的愿望,瑞和每年集训淡季还会出去旅游,走遍天南地北,将进入眼底的景色都画出来留作纪念,他还决定等老了之后为自己办一个专属画展,展现原身与自己画的所有画作。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他经营着画室,定期创作挂到画廊去卖。他在国画圈日渐有了名气,后来还加入了协会,陆续拿到了国内含金量高的国画奖项。
李国安死于七十五岁,梁萍死于八十一岁。瑞和都去参加了葬礼,至此与李家彻底没有了联系。
在他八十五岁那年,他举办了一次个人展,展出了这辈子以来的所有画作,其中数量最多的就是十岁之前的画作了,那些画大多是花在作业本背面或者报纸空白处,一个孩子的童趣与想象力从中灵动地展现出来。最后一幅画是一副自画像,画中的李家聪只有岁左右,微微笑着,腼腆又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番外1
王惠文大学毕业后在京城找了个教师的工作,后来考上教师编,兢兢业业地在教书育人的岗位上奉献着。在她上大学后,她就再也见不到那位叔叔了,但学费与生活费每年都会按时打到她的账户上。至于小时候听过的“大小姐”,更是影儿都没有,她踏踏实实地上学,慢慢地就懂得了那个说法只是个借口,叔叔是为了救她出来供她读书才撒了那个善意的谎言。根本没有所谓的老总,没有大小姐,更没有养女和替身。高考结束后叔叔带她去吃饭,她终于问出来,叔叔笑了“你才发现呢。”拍拍她的头,“以后要好好读书,照顾好你自己。”
然后叔叔消失在她生命里,但叔叔留下的灯塔仍然在照亮着她前进的路。
有一年,她突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并没有被领养,她在梦里过着与现实截然不同的人生,最后被家人逼着嫁人了。梦中的丈夫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有时候才最可恨,他不能养家,没有主见,对父母言听计从。她生下女儿后自己带孩子,没有工作就没有钱,可丈夫也没有钱给她家用,他们一家三口跟公婆住一起却像是寄人篱下,给女儿买点东西都得向婆婆求着要。女儿生了病,梦中的自己哭得不行,求婆婆拿钱送女儿去医院,婆婆却说没必要,小孩子生病很正常。再去求丈夫,丈夫只白着急,根本就没有主意。
后来还是她以要跳楼逼迫,丈夫又跪下哭求,婆婆才拿钱出来。医生说如果再晚来一步,孩子可能会烧坏脑子,成为脑瘫了。在那之后,梦中的自己就对丈夫彻底死心了,头一次生出了离婚的念头……
那个梦太真实了,醒来后王惠文捂着胸口,心口似乎还残留着那种悲愤与绝望的感觉。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离开家乡时她也有七岁了,已经记事,知道自己出生成长在一个怎样的家庭中。长大后问叔叔,叔叔也将她的身世完整地告诉她。
因为这个梦,王惠文打算回家乡一次。根据叔叔说的,王惠文找了回去,家乡大变样,她几乎找不到记忆中的一点相似点。打听着王家的事情,好些人都还记得当年被老总领养走女儿的王老三家。八个女儿,老七被老总收养走了,老大到老六六个女儿都被嫁出去,换了一笔又一笔彩礼,六个女婿都不是什么良配,瘸腿的鳏夫的瞎眼的有病的……
“就那个老八谈了个好人家,听说是个大学生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喜事。”
“那可不,王家老八自己也是个大专生呢,王老三夫妻俩就疼这个女儿啧啧。”
“王小宝可算是养废了,网贷了好多钱,家里房子都卖了给他还债,我看呐以后要娶媳妇难。”
“再难也不会难,他有七个姐姐呢,每个姐姐出点钱什么媳妇娶不来……”
王惠文捏紧拳头。
“哎,你是王老三家亲戚啊?”一个婶子八卦地问,“干嘛问他们家的事情呐?”
“我,我不是,我是志愿者,想来捐钱给你们小学的,就是听说村里的小学是有人捐钱起的,那个人还从村里带走一个女孩,所以好奇问一下。”
“哦!对对,是有人捐钱起的,说到这个王老三前两年还想找那个女儿呢,说那个女儿陪着老总的女儿也是个二小姐了,想要找那个女儿要钱呢!”
王惠文像是在问别人的事情“那,找到了吗?”
婶子拍大腿“这么么找得到?对啦,王老三还找过电视台呢,当年什么联系方式都没有留,捐钱也是给现金,找不到咯!”
“这样啊。”王惠文勉强笑了笑。来这一趟,她圆了遗憾,再也没有再踏进这个小山村。后来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个男生,两人谈恋爱,结婚生子,孩子满月宴那天她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一对小孩用的金手镯,她笑了“肯定是叔叔。”
她去庙里给孩子求平安符,也给叔叔点了长明灯,她跪在佛前虔诚地许愿“叔叔,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我会一辈子记住你的恩情的,愿您健康平安,万事顺遂。”
番外2
儿子结婚,梁萍使出了全力。
当然了,儿子的新女朋友不是原先的那个,三年后儿子才带了新女友回家给父母看。被儿子第一个女朋友拔高眼光的梁萍其实看不上这个新儿媳妇,长相输一点就算了,连家境也差了一大截。不仅不是京城本地人,还是来自一个山村的穷苦人家,名字也难听得很,说是叫做王停,这名字难听就算了,听说还是改过了的,以前叫做王停妹。家里还有六个姐姐一个弟弟,天啊天啊!这是怎么样的人家!
可自己再嫌弃也没办法,儿子好几年不愿意结婚,好不容易愿意了,她这个当妈的只能捏着鼻子应下来。
王停家没什么钱,根本不能给任何支撑。李盛聪在京城工作几年,一直买不起房子,这一次打算结婚他就决定离开京城回老家,不然一辈子都在京城租房住他可受不了。
李家的钱在当地买房子就比买京城的房子容易多了,很快就买好新房,装修后隔年办婚礼,又过一年就给梁萍夫妻添了孙子。
为了照顾孙子,梁萍提前退休了。可矛盾接踵而来,她跟儿媳妇处得不好,见不惯儿媳妇万事向着娘家的样子。这是娶儿媳妇还是娶了一大家子人啊?哪里有让自己儿子养着儿媳妇的弟弟的道理?
王家小舅子要结婚要彩礼要买车买房,儿媳妇义不容辞就要帮忙,达不成目标就又哭又闹,最凶的一次还要抱着孙子跳楼,说这个家容不下她了,婆婆打压她欺负她,她不想活了。
天啊!天啊!
梁萍活了大半辈子了,前半辈子被婆婆压着,后半辈子却被个儿媳妇捏在手里,真是活着都没盼头。她跟儿子诉苦,儿子却觉得妻子的做法情有可原“他们姐妹弟弟间关系好,她是姐妹里嫁得最好的,有心思帮衬家里人不奇怪。妈你也不要太在意,反正我就赚这么多钱,再多的也不可能给,随手帮一帮就算了,我、我也没有什么兄弟可以依靠,如果王小宝拉拔得起来,以后也是我的帮手。”
这番话给梁萍带来了极大的打击。
“王小宝就是个废物!他能给你帮什么忙?!别拉你后腿就很好了!”
随后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儿子“你、你这是在怨恨我?埋怨我没有给你一个可以扶持你的兄弟?”
见儿子撇过头,梁萍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母子俩之间有了心结。
其实李盛聪的心态已经失衡,想法出现了偏差,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可他自己没有去深究,受伤的梁萍也没想着跟儿子谈心,这就让李盛聪的心态继续偏移着。王停敏锐地发现丈夫的想法,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更加卖力地在丈夫面前展现他们家兄弟姐妹间关爱互助的美好感情,哄丈夫给钱帮衬娘家。
等晚年时,梁萍先送走了丈夫,自己一人独居很寂寞,她就想搬过去跟儿子孙子一起住。没想到儿媳妇不愿意,说不方便。哪里不方便?以前让她来家里带孩子就方便了,现在孩子大了上大学了,家里反而不方便了?
家里又吵了一架。
让梁萍无法接受的是儿子竟然也不支持她住过来。
“妈,你不是说自古婆媳一起住一定会有矛盾吗?我记得小时候你经常跟我说,如果奶奶不和我们一起住就好了,怎么现在你就改变主意了?”李盛聪是真的觉得困惑。
“那能一样吗?你奶奶对我那么坏,我巴不得她滚远远的!”婆婆死了很多年了,丈夫也死了,梁萍说起婆婆来也不用顾及什么。可她忘了一件事,儿子可是婆婆一手带大了,李老太不是一个好婆婆,但绝对是一个好奶奶,她第一疼的就是儿子李国安,第二疼的自然就是乖孙子了,她对孙子掏心掏肺,百依百顺,在李盛聪记忆里,奶奶就是世界上对他最好最好的人了。哪怕前些年他要买房时发现奶奶将家里存款都借出去了,害得他没钱买房,他也一点都不怪奶奶。他相信如果奶奶还活着,知道他要买房的话一定会倾尽所有帮他的。
此刻听他妈这么说奶奶,李盛聪就觉得不舒服“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看着儿子不赞同的目光,梁萍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我生的,怎么就偏着外人!真是白生你了,养了个白眼狼!”
不欢而散。
最后,梁萍还是没能住进去。实在没事做,她就去跳广场舞,好歹能够打发时间。等到生命的尽头,她躺在床上看看儿子,看看孙子孙女,再看向儿媳妇——儿媳妇低着头,好像也在哭,但在儿媳妇抬起头来时,她看见儿媳妇眼中没有一点悲伤。
她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如果婆婆快死的时候她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大概也是这幅表情吧。
“你哥——”她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李盛聪却明白了,赶紧说“我给他去电话了,他说会尽快赶回来。”
梁萍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她闭上了眼睛。 w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