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真话
妙法的执勤早就结束了,本来想偷偷溜去北苑客舍那边顺些吃食,还没走出几步,就被那女施主绊住了,到现在一口吃的没混上,反累的他转到半夜,才回到自己的僧舍。
妙法进到桌前灌了一壶茶,正准备睡,眼前一道黑影划过,嘴里未咽的茶差点没喷出来,骂骂咧咧,“你个龟孙子,不是说了吗?不提前打招呼,别来我房间。”
许臣移步桌前,拿出一个倒扣的白瓷杯,续了杯茶,从怀里拿出一个油包。
妙法鼻子动了动,“沁园香的烧鸡!”迫不及待的打开纸包,掰下一个鸡腿塞嘴里,含糊不清道:“这次有啥事啊?”
“礼部主事钟九阖之女钟念卿,想办法让她和长公主见一面,不用有太深的交集,混个面熟即可。”
礼部主事钟家,有点耳熟,这不是刚才找孩子的那家人吗?
妙法摆摆手,就了口茶,“不用操心了,那小施主刚见过长公主了,大晚上的被长公主身边的银珠抱回来的。”
“抱回来?”许臣示意他继续讲。
妙法跟倒豆子似的把钟念卿干的事儿,边说边啃着鸡胸脯,“也不知道那丫头许了个什么愿望,竟被长公主的女儿唬着拜了一日,我换班的时候她还在那儿拜的呢,估计明日还得在第一层拜一日。”
许臣皱眉。
妙法看许臣有些不大高兴,放慢了动作,解释道:“闷葫芦,估计第三日她就能到第二层了,要不在礼佛日那天,设计让长公主给她赐个福?”
许臣摇摇头,“不用了,庙里可还习惯。”
妙法苦笑一声,“没啥不习惯的,就是苦了嘴了,能活着就谢天谢地了。”
许臣不置可否,“看着点她。”
“谁?”妙法被许臣看了一眼,瞬间了悟,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了。”不知为何,每次见到许少年,就一直有种被压制的感觉,比小时候待在父亲身边还让他压抑,从来没见过他会关心人的。
连着三日在万佛堂,整日拜佛,恍惚间,钟念卿觉得她好像回到了高考的时候。因在第一层耽误了两日,所以她只走到了第二层三千诸佛。
在拜完最后一尊佛时,一位胖和尚从佛身下的莲花座里抽出一个盒子,从里面倒出一粒佛珠,交给了钟念卿。
一颗黑色的佛珠,触手生凉,质地像黑玛瑙,但里面一丝杂质也无,钟念卿虽然看不出这是什么石头,还是表示很开心的收下了。
等到第七日,所有的闺秀都集中在万佛堂前面的祭台前,有一种运动会开完了需要领导做总结了的既视感。
百无聊赖间,钟念卿抬头,竟然看到了那日给她指方向的贵妇人,她原来就是当今皇上的姐姐,大明的长公主殿下,钟念卿站在队尾,肆无忌惮的打量着长公主。
大概因为知道闺秀们爬楼辛苦,不到一个时辰,便听到了悠扬的钟声,应是要结束了。
钟念卿止不住兴奋的神情,安静的队伍里也有了些骚动。
此时,有人上前在长公主耳边说了什么,长公主挑了挑眉,微微有些惊讶。
钟念卿自是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脑海里已经开始幻想回去之后要怎么跟先生吐槽这次女儿会了。
大家都散了,翠微正带着钟念卿正往回走呢。
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道:“钟大姑娘,钟大姑娘——”
钟念卿茫然的回头,一看竟是银珠。
“钟大姑娘,长公主有请。”
钟念卿和翠微姑姑面面相觑。
钟念卿被银珠领着到了那日晚上来的院子里,长公主依旧坐在院中,只不过身上的华服还未褪去,比之那晚的温婉柔美,此刻长公主仿佛将皇家威严穿在身上,让人不忍直视。
“臣女,拜见长公主。”钟念卿行叩首礼,翠微姑姑跟在后面参拜。
“我听住持说,你就是那个拜完无量弟子和三千诸佛的钟大姑娘。”长公主的声音不辨喜怒。
“禀告长公主,确有此事。”钟念卿背后升起一层薄汗。
“为何?”
翠微姑姑在钟念卿身后,心里更是不安,正想开口为自家姑娘说几句话。
钟念卿却按住她的胳膊,轻轻捏了捏。
钟念卿依旧伏在地上,“长公主殿下,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长公主不由轻笑,“小小年纪,不要学这些油嘴滑舌的东西,抬起头回答”
钟念卿疑惑,这不是穿越大军经常说的话术嘛,怎么到她这里就不灵了,定下心神,“长公主殿下,臣女第一次参加女儿会,见到佛就想的要拜啊,等知道规则了,已经拜了好几位佛子了,要是不拜其他的,万一其他佛子觉得臣女不虔诚,不理会臣女的愿望,那多不好呀。”
“就因为这个?”李云葭真的没想到会是这种可笑的原因,“你可知你错过了什么?”
钟念卿摇摇头,“臣女参加女儿会,求得了佛珠,许愿、拜佛、上香,一样没拉下,并没有错过什么啊。”
女儿会只有参拜到了第九层释迦牟尼,才能得到由住持深悟大师开光做法的佛珠,一枚由玄色古玉雕刻的佛心莲子,长公主觉得有趣,“你真的不觉得?”
钟念卿点点头,她已经在努力下取得最好的成绩了,并没有什么不满的。
“佛心莲子,无数闺秀都想要的荣誉,你都不想要吗?”肖月冉听说这次女儿会有人拜的佛比她还多,就想过来想看看到底是何人,没想到竟是这个呆子,藏在后面听的都不耐烦了,忍不住出来问道。
钟念卿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玄色宫装,原来最前面站的就是她啊,规矩的行礼,“参见长宁郡主。”
长公主看到自己的女儿,眼神不由透出几丝温柔,拉着长宁,将手里的佛心莲子递给钟念卿,“这三日女儿节,你走的路不比长宁少,这是住持大师特意为你雕刻的佛心莲子,既然你并不后悔,这佛心莲子便只当作一个信物,以后可向我讨要一个要求。”
肖月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长公主制止了。
钟念卿再次行叩首礼,没想到佛拜多了还有这种好处,“谢长公主。”
钟家的马车都快到药庄了,翠微姑姑还在念叨这事儿,一路上竟说是姑娘诚心,佛祖保佑,有了这样大的机缘。一会儿又可惜,这佛心莲子要是姑娘求得的佛珠,那是多大的荣耀啊。
钟念卿则是看着手心里的佛心莲子,玄色并不是纯黑的,整个莲子在日光里泛着淡淡的红光,仿佛披上了一层晚霞,瑰丽极了,不由叹道:“真的很漂亮。”
看着佛心莲子,钟念卿突然想起来,之前给先生的润喉糖应该吃完了,怎么就忘了呢,这七八日他都没糖吃了,她这个脑子啊。
钟念卿求完佛珠回到药庄,便去断崖处等先生,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隔日,她就又翻到许家庄子里,可是先生竟不在,屋里的摆设跟往日没什么不同,但钟念卿敏锐的发觉,先生可能走了。
之后每日,钟念卿都会去断崖练投壶,风雨无阻,却再也没有见到许良年。
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钝钝的不开心,只能将带得药藏在他床头。
之后每隔几日钟念卿就会来这里坐坐,有时候带些新药,有时候把近日发生的趣事写成信夹在床垫下,想的万一哪日许良年回来了,看到这些,说不定会开心些。
钟念卿——
钟念卿——
念卿——
钟念卿猛地被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她又做梦,同样的梦,梦里黑漆漆一片,只能听到一个声音,跟之前在女儿节前梦到的一样,只是梦里许良年说的话越来越清晰了,好像听到他在叫她的名字。
“姑娘又做噩梦了?”白茶在外面听到动静,连忙起身,“奴婢去给您找些温水擦擦身子。”
钟念卿点点头,无力回应。
已经找了好几个大夫,但都看不出什么毛病,试过很多安神香,都没什么效果。
翠微姑姑听说祁连寺的温泉水有安神的效用,可那温泉水哪是那么好求的。
因着失眠的怪疾,一年来,钟念卿越来越瘦弱,娇嫩的小脸上,只剩两眼睛了。
去岁,老爷和夫人又闹和离,现在夫人已经回娘家住了一年了。
这几日,钟府里的人来这里走动的也多了,看这苗头是要接姑娘回去了,老爷和夫人的婚姻大概是要走到尽头了。
外面都在传,他们已经和离了。如果是这样,姑娘就不能再住在王氏的陪嫁庄子里了。
这些事自然也没有瞒着姑娘。
钟念卿除了对换新环境的担忧,更多的遗憾却是还没有再见一次许良年,就要离开这里了。
其实在刚到这个世界的日子里,给她最大安慰的不是翠微姑姑,而是教她投石子的许良年。
不是因为他投壶技艺高强,字写的有多好看,而是因为许良年是这个世界第一个需要她去照顾的人。
两人从相识,相处,互相照顾,互相依赖,在钟念卿这里,许良年和她的关系很复杂,亦师亦友。
跟他在一起时很放松,钟念卿自在的表达她的想法,许良年不会试图改变她,只是会默默记下,在平时的相处中潜移默化的和她交流,在断崖处的沙土上,偶尔会有两个时代在碰撞,崩裂出新的火花,让钟念卿真心的觉得开心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