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何虢是被人拖上岸的,一米七八的个子不算矮,又日常健身,体形不瘦。路过的两人搭手,文琬才不至于弄湿全身。
文琬脱了外套罩何虢身上,又好言向村人致谢后带人回家。
猫狗走草的季节,鱼塘的水不算特别冷,但何虢显然僵得不行,他靠着文琬一路都在打颤,双齿咬合不住,唇色逐渐变黑。
何虢维持成熟稳重人设不去指责,好不容易挨到文家换衣服,何母坐不住了。
“我儿子好生生去,怎么回来成这鬼样子?大冷天把人推下去,是不要人活,要我儿子命啊!”
尖嗓割开门板传入室内,文琬装作听不见,背顶着门瞪文武,发话道。
“待着,不准动。”
文武是个暴躁性子,听不得骂。他在房内本帮何虢找换洗衣服,胡乱扯几件扔进浴室就撸袖管,大干一场的气势。
文琬眼神瞪过来,文武缩半步回角落,他不想惹文琬生气,只能看着门板挠头。
行吧,当个窝囊废,不出门就行。
何母怒骂声不止,文母在外赔脸解释,文家没有将客推下塘的先例,文琬不是这么拎不清的性子。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何母气势汹汹,朝门内继续骂。
“不是她还能是谁,看我这个长辈不顺眼就算了,孩子都生了也不老实,离个婚还卷房跑,当初是我瞎眼娶她进门。”
“涝地出瓜货,现在是赔钱的二手货,没人要吧!穷乡僻壤出的刁民,倒贴!”
撕破脸的话令文母拉下脸,不准备再劝了。
渔村家家户户宅基地挨得近,如此阵仗的吵嚷声早在文院周围传开,文家院坝下的空地吸引不少村人,大多听得这句,脸色也不好看。
文母冷眼,本打算在旁陪着站,可咒骂声委实难听,准备离开。
意外发生了,何母声音陡然拔尖,旋又突兀停下。
“没一屋子好东西……啊!”
何母气头正盛,哗一声,一股热意从脚后跟涌上来。
宰割成块的猪蹄凌乱散在地面,还有一滩热汤,蹄汤不少溅在何母裤腿后边。
事发突然,猝不及防,何母懵了。
更令她骇然的还在后面。
嘭!
咚!
并不认识的妇人摔下端汤的盆,喝道。
“操,文家不养狗,怎么允许村外野狗跑来乱吠!”
李嫂雷厉风行,动作利落干脆,声音贯日长虹,气场之大,震慑十足,不仅令文母懵在一旁,观看的村人情不自禁,暗自叫好。
反倒何母,不敢发声了。
外面顿时安静下来,文武朝窗台往下望,一眼领会真谛,天降神兵,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跑。
文琬来不及阻止,文武已经跑到楼梯口,猴蹿似得跳下去。文琬想追,余光一瞥浴室,门把手动了。
文母是被跳出来的文武拉回神的。
文武身高体壮,出现就很有震慑力。他碗粗的胳膊放文母肩膀上,睨眼何母,阴阳怪气说。
“妈,我就不赞成养狗,乱咬人是要负责的。”
不吃嘴亏。
文母又气又想笑。
文武弯腰捡起汤盆还给李婶,叮嘱道。
“李大妈,小心这不锈钢盆,皮薄不经摔,不像某些东西,皮厚可以乱糟蹋。”
李婶接过盆,三人站成一线。
何母听明白了,她退后半步咬牙切齿,显然气得不轻。
“你们!你们……”
何母指着三人,正想说什么被咳嗽声打断。
“咳咳……”
何虢出现了,整个人颓了。
何虢身上衣裳是文武的,带着土气的巨大logo印花,不是他风格不说,头发湿嗒嗒的,显得脸更方了。
文琬出门,跟在何虢身后。
两人是个鲜明对比。
文琬扫眼何母,视线眺望站远处的几个村人,解释说。“他是自己掉下去的,您不信可以问问别人,有路过的。”
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朵。
何母显然不信,她打算质问,何虢在浴室听吵闹声断断续续,不用听清也知自家妈是个什么性,先一步开口。
“衣服我会洗完再寄回来。”
何虢不给何母开口的机会,他拉着何母急匆匆告辞走了。
实在没脸见人。
送走这对母子,文母脸上漾笑,她拉着李婶非留吃饭,李婶拎着盆,略微惋惜,玩笑说本打算送汤给文琬长肉,没成想汤被这么祸祸了。
文母又感谢李婶出手,说什么不让人走,李婶念着家中的老一口,左右推辞,最后还是走了。
文家恢复宁静,文琬用扫帚铁锹打扫完地板,才空出手拧把文武胳膊,嗤道。
“是不是傻,你不出来是何家不讲理,你出来就成了我们欺负人。”
文武瘪嘴,挠头恍然大悟,‘哦,是这样啊,’一句话后没来气。
事情至此,文母倒看开了,在旁帮腔说就算文武不出来,她也咽不下这口气,家门口被人当鼻子骂,多亏李嫂替文家出这口恶气。
的确是出了气。
当然,李嫂这忙不白帮,这情呢,早算计好让文琬还。
何虢离开后的第三天,李嫂上门了。
目的还是给文琬说亲。
“领村张家的大学生,有车有房,还是博士呢,就是读书把年龄读大了,说大其实也不大,32岁大不了文琬两年年,人性格你甭担心,长相可老实。”
“我费好多口水,把琬琬的模样夸了又夸,性子美了又美,男方才不介意她是二婚。朵朵勒,就先别立马跟过去,两人总得先磨出孩子,才能一起住是不?”
旮旯村的界,村人都相互认识,谁家和谁不通气,那家和那家是一窝,门清。文家欠李嫂的人情,一传十十传百,早在村里传开。
文母碍着脸,替文琬应下来。
文琬下集回村,才知道又要去相亲的消息。
渔村隶属西南a镇,小镇开市,天色未亮就有人流贯入市集。六点开市,蔬果肉类生鲜市集迎来陆陆续续的客流。
市集水产区有两个淡水鱼摊,文家租的摊位靠里,台面是玉石板架的,摊台下是鱼池。鱼池宽八十公分长不过两米,隔成三个小格,每个水池插入塑胶打氧管,多是草鱼,黑鱼,鲈鱼不同种类的淡水鱼。
镇上熟客都知这卖鱼的摊位,文家摊今日确有不同。
文家鱼摊前面立个‘文家摊’的彩色广告牌,贴上文琬手绘的价格表,彩色马克笔写的楷体字,单位统一价格加粗,清晰明了。文琬,文武以及文父三人卖鱼,穿着统一工作衫,文家鱼的行书logo,一眼可辨。
什么人,卖什么鱼,什么价,简直不能再人性一点。
文琬做这些,也提前和市场经营单位联系过,符合市场管理规范。文琬忙碌时,文武在旁不解。
“鱼能变好吃吗?不能”
“鱼能卖高价吗?不能”
“那你就是脱了裤子放屁,瞎折腾。”
文琬不和文武争论,蹬他两眼,文武也不敢伸手阻拦,文琬便继续做自己。
一天市集下来,效果出类拔萃。
文家鱼摊久不见此热闹,文琬招呼揽客,文武和文父轮流杀鱼,大有上午倾销之势。
文家三人到下午三点才收摊回村。
到家,文武喋喋不休赶集的热闹,一个劲地和文琬复述‘杀鱼杀得手都麻了,以前妈揽客从没这么多生意,还是我妹厉害’之类的话。
文父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闷笑着听,被文武点名问,也开口赞同。
文母本就在李嫂那里过得不顺意,听文武拉高踩低的话,心里窝着火,但今天卖鱼卖得好,赚钱了,她也能忍住气好言语给文琬说事。
文母说完,文琬不笑了。
文琬的笑散了,抿了抿唇,却还是硬挤出个弧度,细声细气将人拒绝。
“妈,其实吧,我一个人挺好的。”
一句话,成为惹了文母的导火线。
文母不乐意了。
文母推走怀里的朵朵,黑了脸。
“你一个人挺好的,你是一个人,你能一个人?那我手上的是什么?拖油瓶?”
原是火热的气氛,骤冷。
朵朵被推懵了,呆呆立在原地。文婆听着这话不对,立马拉着朵朵上二楼。
文母先还顾忌朵朵,没了顾忌开始破口大骂,从文琬回村几个月,她受得冷嘲热讽一窝蜂全涌出来。
“你孩子都生了还想一个人?当初我让你工作几年再结婚,不听我的,你大学就谈恋爱,行,人你自己选的我不拦,现在怎么样?带着孩子又离了,二婚,你让别人怎么看你,让别人怎么看文家?”
“人那有不犯错,男人在外面又没给你往家里带,不像你爹当初对我,何虢也算对得起你。你有什么好傲的?你放着好端端的家不要,市里轻松的工作不干,跑村里干农民做的事?”
“你说一个人挺好的,是,现在年轻不担心老了,我看朵朵嫁出去,你下辈子怎么过?你不再生,你一个人老了谁伺候?”
“别人不嫌你,你还挑别人。你也不看看自己,马上就三十的二手货。行,我让你再等几年,三十几的老女人,我看谁要!!”
文父被点名,早撤没影了。
文武挠头,分辨不出这话,好像有点道理,却好像不那么正确,他怵在一旁,不敢吭声。
文母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说红脸,一股脑骂咧咧说完后看着文琬。
文琬始终抿紧唇线,心口堵着什么东西,从心窝堵到嗓子眼,想要张口,喉咙却紧得厉害,毛痒痒的抓挠不得。
文母骂完,心情才得以平静,盯着文琬的眼珠一动不动,她眼眶不由湿润,随后背对过去,用袖口抹抹眼睛。
屋子静得出奇,空荡荡的,只有文母的哽咽声。
文琬看在眼里,她接受谩骂。
大龄,离异女性会是一生的标签,挣不脱,逃不过,也不怕被人说,不怕被说。
文琬注视文母,扫过房内的一品一物,她熟悉的,以及不熟悉的,大概率是后者。
文母擦完泪,又道。
“人呐,贵有自知,你不去我也不逼你,反正等你老了才知道……”
知道什么,文母没来得及说。
话被突兀响起的两声敲门音打断。
咚、咚……
三人转向门口。
时值傍晚,落日余晖的山头夕霞满布,开门刹那,橙色的光瞬间涌入,透露男人笔挺的身形轮廓。
华泽单手叩门,另一只手将手机贴耳边,对另端的人道。
“我收到方案把它打回了,不怎么符合这期主题,你再去找吧,多拍点图片过来。”
“没错,的确有那么一种花,可以老去,但永远不会枯萎。”
可以老去,但永远不会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