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罪人
世子身份再贵也是外男，当庭抱着皇帝的宫女出门，说到哪里也不合规矩。
但天一常年跟在皇帝身边，却是个心中有数的太监。
水寒舟抱走了姜宝玉后，他第一时间嘱咐身边人道：“记住，世子从未来过，那个小宫女，是自己走的。”
“是。”
天一于是又撤了雨伞，仰头看天。
厚重的乌云遮了满天，如同黑夜一般，这会儿女官考试还在进行，想来外头也不会有什么人瞧见那两个人的。
雨点如刀子一般落到脸上，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咦，冷死了，都快下去吧。”
说完，他重新打好了伞就要往回走，却是在殿门前看见了负手而立的皇帝。
“大家。”
天一立时化作老实人，收了伞躬身向前，给皇帝行礼。
皇帝却冲他嗤鼻。
“阿舟那小子来过了？”
若是皇帝啥也没看见，天一或许可以选择告诉或者不告诉皇帝，但既然皇帝都看见了，天一便只能直说。
“回大家的话，世子确实来过了。”
“呵，好——”皇帝于是背转过身去，迈着步子进了飞霜殿，“挺好——！”
水寒舟抱着姜宝玉一路出了宫，瞧着她头也磕破了，手脚都冻青了，意识也开始模糊，一副惨兮兮的模样，与她进宫之前半点都不一样，心里就一阵莫名地绞痛。
宫门前，暗竹早已经备好了马车。
瞧见水寒舟抱了个小宫女上了马车，当即有侍卫递上一块宫牌给了暗竹。
“天一总管说，皇帝请小宫女姜宝玉不需着急，可代他在姜尚服身边多照顾些时日再回。
皇帝还说了，梅期又至，世子先前答应他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暗竹心道早这么干不就没事儿了吗？非得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天家做事可真逗。
但他当然不敢明说，只得收了令牌，与那侍卫行了一礼，便驾着马车鱼贯而出。
“世子，姜二小姐情况不妙，是否先送去问医？”
暗竹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姜宝玉却直接摇着头道：“不，我要回姜家。”
说着，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着水寒舟坚定地说道：“送我到姑婆身边去。”
姜家内宅，四房上下，大大小小都守在姜荣喜的院子里，等着大夫给姜荣喜诊治的结果。
此时姜荣喜已到了弥留之际，意识似乎已不大清醒了，口中不停地呢喃着什么。
姜员外守在她的身边，以为她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忙凑了耳朵到她嘴边。
“姑母，您还有什么要交代，尽管与侄儿说。”
姜荣喜缓缓睁开眼睛，对了一会儿焦才看清姜员外的头顶，第一句开口便是：“宝玉。”
姜员外两眼一红，紧紧抓住姜荣喜的手说道：“姑母放心，宝玉长大了，她一个人在宫里也会没事的，侄儿会想法子帮她，再说还有元惠在呢。”
姜荣喜点了点头，又道：“姜家——姜家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守住啊。”
“呜呜呜！”
姜员外忍不住呜咽，眼下姜家的形势无比艰难，是无论他老子还是他爷爷都没遇到过的，虽然他自认有这个能力挺过去。
可忽然上头没有了长辈照拂，他——
他只是有点不习惯，有些忐忑，有些舍不得。
“姑母，您就放心吧，有侄儿在，姜家便在，宫里的那些人，也都会没事的。”
“好——那就好！”
姜荣喜费力挤出一丝笑容来，忽然两眼一瞪，似乎一下子看向了很遥远的地方，大声喊着：“宝珠，宝珠啊，你别怪姑婆，不要怪罪姑婆……”
姜员外这边正在擦眼泪，忽然觉得握在手里的那只手变沉了许多，忽的一下便坠了下去，姜荣喜，亡故了。
姜员外当即睁大了双眼，大声悲痛道：“姑母！姑母！”
外头的几房人也在大雨中跪倒一片，哭哭啼啼地按这辈分喊着。
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姜荣喜没了，姜家的好日子必定会大不如前。
他们是真的伤心，却不是为姜荣喜光彩却又悲惨的一生伤心。
姜宝玉冲进门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般光景。
“二小姐？”
福管家第一个瞧见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立时有其他的姜家人瞧见了她，大家都惊恐万分，视她为凶险的化身。
“这个时候你怎么回来了宝玉？”
姜夫人第一个上前将她拦住，心里忐忑地问道：“难道娘娘是真的迁怒姜家，把你也赶出来了？”
说着，她还看向姜宝玉身后，有点害怕地问道：“那元惠和宝银呢？”
“是啊，你倒是说话啊宝玉，我家宝银怎么样了？”
四房媳妇忙上来追问。
其他房的人也都盯着姜宝玉在看，每个人都在担心自家的安危，却已经没人再为了姜荣喜的离世而悲痛了。
姜宝玉只觉得有点可笑，可笑到她虽然悲痛欲绝，却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了。
亏的姜荣喜到最后一刻都还在为了这些人的安危忧心忡忡，然而她们现在能顾的竟然就只有自己吗？
难怪姜荣喜最后会那样的殚精竭虑，太医分明说她还有足月可活，结果她却走得这么早。
这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些人，太不成器了，除了她爹，几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这样想着，姜宝玉忽然觉得，或许水漓歌给了姜荣喜这样一个结局，是件好事。
于是她将眼泪抹去，狠心拿出了皇帝给的令牌道：“皇帝准我代他来与罪人姜荣喜问疾，如今她既已寿终，我便回去复命了。”
“罪人？”
姜家人都纷纷面面相觑，更有人冲到姜宝玉面前表达愤怒。
“别人这样说姑老太太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一起跟着说？你这是作为孙女该说的话吗？”
姜宝玉却半点都不让步，依旧举着皇帝的令牌道：“见令牌如见皇帝，你等还不跪吗？”
对面的人一听这话，立时又跪倒了一片，尤以三房媳妇跪的最快，她不光自己跪，还一把摔倒了姜老三。
姜宝玉于是忍着泪道：“我既已入宫做了宫女，在姜家人之前，便首先是皇帝的臣子。
皇帝如今让我代他来，就是要告诉诸位，以后若再想凭借你我的关系拿到什么好处，是万万不能的了，不然就只能落得如此下场，望你们铭记。”
正好姜员外听说姜宝玉回来了，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听她说完这句话，知道她这是在提醒他，便冲着她点头。
姜宝玉瞧见后，最后看了一眼姜荣喜的屋子，虽知那里有她心心念念的姑婆，但她如今已经懂了她的用意，便不能去见。
于是她狠了狠心，转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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