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石碑
我爸带我去看过熊猫。
还小的时候，坐在他脖子上，揪着他的头发，听见他跟我说。
“下辈子你必须投胎成熊猫。”
年幼的我舔着冰激凌问：“为什么？”
“你说呢？”我爸也舔着冰激凌答：“到时候我不一定能养你，你得找个铁饭碗享福。”
“你现在也没让我享福啊。”
然后他揍了我一顿。
那时我爸还没有深沉稳重，不苟言笑。
如果街溜子有排行榜，他一定蝉联冠军，如果皮裤有宣发，他必是大中华区品牌代言人。
他懒且废，吃了上顿没下顿。
我最早从他身上学到的技能，就是在网吧里抢冬暖夏凉的好位置，在超市里抢大早上的促销蛋。
直到我升上初中，不知道怎么回事，家里突然越来越有钱。
我爸也越来越讲究，一份泡面要加五根肉肠并两罐可乐。
再后来，钱对我们来说，不过一张纸。
如果在七八岁的时候，有人告诉我，诸如你家七千平方大，床五百平，餐桌二十米长这种话。
那我会给他一拳，再骂一句臭傻逼滚远点。
不是什么玩笑都可以开的，懂？
然而现实确是如此。
以至于再长大些，我躺在床上，经常花十几分钟从床头翻滚到床尾，望着天感慨。
行啊。
我爸这人能处，有钱他真挣。
当然，回忆到这里，我就忍不住要问一句了。
我衣服呢？
我那么漂亮一身衣服呢？
我埋头看了一眼，只能看见我飘飞的毛和肉敦敦的双脚。
“裴——”
话还没说完，迎面就是一道刺眼强光，我下意识把头缩了一下，听见对面怒吼。
“裴无悯！”
裴无悯没应。
我看见一个穿着蓝色袍子的修士怒不可遏，“你无极宫与我灵霄门无冤无仇，为何要伤我门下众人！”
裴无悯还是没应。
蓝袍修士咬牙，“今日，你必须给个说法！”
裴无悯终于抬眸。
他冷淡道：“滚。”
这等姿态，如同把“你算什么东西”的话拿着蓝牙音箱循环外放。
蓝袍修士脸涨成猪肝色，然后就掏出一个玉盘，开始出招。
高手过招，向来是以秒记。
我只能瞧见裴无悯一挥衣袖，抱着我瞬移两下，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蓝袍修士大概是觉得屈辱，恶狠狠的视线盯着裴无悯，然后把气撒到我身上，芬芳三连。
“不甘上进！”
“竟自堕为宠物！”
“裴无悯走狗是极！”
我笑了。
我觉得自己就像在路边呼噜噜睡觉的狗，莫名其妙被人踹了一脚。
他不仅踹我，还踹了我要饭的碗。
我有点点不高兴。
抖了抖身子，从裴无悯怀里站起来，遥遥望去，一脸不屑道：“关你屁事。”
蓝袍修士愕然。
“好啊！好！”
他吐出一口血，最后捂着胸口咻地一下化成流光跑了。
裴无悯没拦，只按下我，略斥道：“坐好，风大。”
-
西圣城是我第二次来。
上一次来，还是在上一次。
裴无悯到了大悲天外矗立的石碑前，没有立刻进去，而是问我，“上面写的什么？”
教导主任要抽查学习情况了。
我从他怀里下来，凝神去看。很大一块碑，风吹日晒，有些年头。
“不认识。”
我垂下耳朵说。
其实我认识，上面是两行简体字。
【x248434】
后面还有字，残缺了，看不清。
我目光落到第二行上，心情有些复杂，只见上面写着——
【爱情经不起等待，加我好友就现在。】
裴无悯这时笑了笑，他让我站得近一些，“真不认识？”
“稍安勿躁。”
我从小挎包里拿出那三卷书，开始翻了起来，道：“你想知道的话，我现在就查。”
裴无悯没再多说什么，他慢步走上阶梯，负在背后的手指动了动，说：“过来。”
我顿了顿，迈着短腿儿跟过去。
他走得慢，不疾不徐道：“三千年前，明渊真人在此山悟道，行至山巅，见一巨石雕刻神秘字符，以为天书。”
不是天书，就是交友广告。
“次年明渊真人以此碑为基点，建立大悲天。传言称，堪破碑中玄机，便可突破桎梏，成为上仙。”
很遗憾，不可能。
我问：“你看得懂吗？”
裴无悯：“不懂。”
“难道你不想成为上仙？”
“不需要。”
裴无悯垂首，一张脸在日光下显得张扬倨傲，“一块破碑，也就大悲天这些蠢秃驴当成宝贝。”
话音刚落，一只秃驴——不是，一位佛修就到了我们面前。
-
之前和裴无悯干架的，是大悲天长老，两人打完，圣子苦叶堪堪赶到。
当时我躲在背篓里，远远看了一眼。
很亮。
他穿着白色袈裟，金丝红线如同游走的神龙与腾飞的凤凰，看一眼，都觉得刺目。
现在再看，还是亮。
金光闪闪的，还有一股檀香。
苦叶双手合十：“裴宫主。”
他声音清润温柔，同人讲话耐心平和。我估计不用吃斋念经，每天没事来看他一个钟头，都能立地成佛。
裴无悯还了一个礼，“审判镜可在？”
老实说，我没想到，裴无悯竟然有礼貌到这个程度。
人不可貌相。
于是我也跟着还了一个礼。
苦叶突然看着我笑，“又见面了。”
裴无悯捞起我，抚摸着我的狗头，“你们见过？”
-
我对帅哥向来是上心的。
哪怕他只有一个后脑勺，下次我也能在茫茫人海里凭借他的发量认出他。
但苦叶没有头发。
有些微懊恼。
我问：“我们见过？”
苦叶依旧笑着，像是我每一个七大姑八大姨道：“三十年前我抱过你。”
哦漏。
“那时你刚出生。”苦叶蹲下来，点了点我额头的那一撮白毛，“叫我阿爹。”
兄弟们，出问题，出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