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编号173
眼前这个勉强能算得上人的生物, 此时正站在树根的后面,一副怯怯的样子,显然也是被他们四个吓得不轻。
这是一个——或者说是更像是两个人被生生拼贴在了一起。
往下看是一根躯干一双腿, 肩膀的位置就有些异样地变宽了,到了脖颈处时,就像是一根树干顶端分开了两个枝丫, 长出了两颗紧紧贴在一起的脑袋。
这副长相实在是有些吓人,尤其是这样突然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直接生生逼得他们凝固在了原地。
易鹤野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凝滞了多长时间, 一直等着双头人小心翼翼,动弹了一下,他才骤然缓过神来,进入戒备状态。
仔细看这两颗头,应该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模样,她们的面容相似, 五官其实并不难看,还都梳着一头褐色的长发, 如果分开来长, 应该是一对出水芙蓉般的双胞胎姑娘。
但偏偏这两颗脑袋长在了一个身体上, 实在是诡异得有些吓人, 易鹤野看得头皮发麻,下定了主意, 如果她,或者说她们敢有什么动作, 自己必然不会客气。
正当他和裴向锦都严阵以待, 该磨刀的磨刀, 该掏枪的掏枪时, 最开始被吓到的俞一礼忽然向他们做了个手势,然后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易鹤野和裴向锦一阵面面相觑,接着就看到俞一礼轻声跟她们打个招呼“嗨,你们好。”
双头姑娘怯生生往后藏了藏,看起来除了有些害怕之外,倒也没有什么恶意。
“别害怕,我们只是路过。”俞一礼伸出手来,“很高兴认识你们。”
双头姑娘犹豫了一下,也伸出左手跟他握了握。
只握了左手,激得俞一礼强迫症又犯了。于是,他对右边的那颗头说“你难道不想跟我也握握手吗?”
右边的姑娘脑袋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了手——舒服了。
简单打完招呼之后,俞一礼转过身来对自己的同伴们说“别怕,她们不是怪物,这个也不会传染。”
这句话刚说完,这两颗脑袋就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
但是两颗脑袋,易鹤野觉得看得难受,还是僵硬地撇开了目光。
“她们是连体人,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是一对同卵双胞胎,只不过在怀孕的最初两周,因为一些外力因素没能完全分离,受精卵继续生长发育,最后又被成功地生了下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俞一礼说,“这种情况每十万次怀孕中大约只会出现一例,而且大多数连体胎儿在胚胎的时候就死去了,所以她们能够顺利出生、长大成人,也算是一个奇迹。”
“真要说,她们和我们其实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同胞姐妹共用了身体和器官,生活上要更辛苦一些罢了。”
这句话一说,两个姑娘的目光也瞬间变得闪亮起来,她们饱含着感激看着俞一礼,似乎这一份罕见的认可,就足以替代无数治病的良药。
听到这里,易鹤野似乎也能勉勉强强接受了,他悄悄瞥了一眼这对姐妹,好像也确实没有刚刚那般吓人了。
“而且她们长得真的很对称。”俞一礼感叹道,“真的很好看。”
这下自家队友们都相信,这绝对是他的心里话。
俞一礼的这套说辞很快就拉拢了这对小姑娘的心,她们下意识往他身边靠近着,用物理上的距离表达对他的信任和亲近。
她们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几个人,许久,左边的姑娘就细声细语问道“请问……你们是要来把我们带走的人吗?”
带走?几个人没有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面面相觑了一番,各自摇了摇头。
俞一礼这才道“不是,我们只是路过,之前有人说要把你们带走吗?”
两个小姑娘怔愣了一下,同时摇了摇头。
看样子,这样子问是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俞一礼想了想,说“我们是路过旅行的,想在你们村子里转转歇歇脚,能麻烦你们帮我们带的路吗?”
怕显得没有诚意,俞一礼转身从行李里拿出了自己的那份酱肉罐头塞进了她们的手里,两个小姑娘没见过这样好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而跟俞一礼一起来的两位短暂性肉过敏队友,更是生怕他手里的罐头送不出去,巴不得说她们想要的话可以全部拿走。
小姑娘们拿了好处,自然是尽心尽责地帮他们带路。
俞一礼是这几个人中,相对来说脾气最好、社交习惯最正常的,只要他不犯病,和陌生人打好交道,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一开始两个小姑娘还不太敢说话,渐渐地在俞一礼的引导下,她们终于和他慢慢熟络了起来——
左边的姑娘名字叫小左,右边的自然就叫小右,出生的时候母亲就难产去世,是被自己的父亲一手养大的。
“爸爸一个人带我们非常辛苦,还好,村子里的人都很好,毕竟都是一家人,都彼此照应着。”小左说。
一行人一边聊着,一边慢慢走进了村子里。
这个村子与世隔绝,发展水平比保护区内还差上不少,恍惚间让人觉得像是穿越到了古代一般,但却又没有保护区里的那份煞气,生活好像也更其乐融融一般。
这里没有电,也见不到任何现代社会的大物件,但是路两旁村口处有几家小商店,土房子也有着长满庄稼蔬菜的田地,和豢养牲畜的卷笼。
看样子,至少这里不会出现什么吃人的事情,易鹤野想到这里就放心了,但是脑子里闪过了一些回忆,又忍不住泛起一阵恶心来。
走着走着他们就发现,这个村子里,似乎没有看到有其他的什么人。
小左解释道“家人们都很怕生,可能是听到你们来了,都躲到家里去了。”
易鹤野有些疑心,怎么可能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怕生,怕不是有什么埋伏?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不久,他们就一同拐进了一间屋子前,左右两姐妹敲敲那扇门,齐声唤道“爸爸,开开门,有客人来了!”
易鹤野皱着眉,又一次悄悄捏紧刀柄,他听到房内传来了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走路,但是比正常人步履的声音要笨重太多。
那声音慢慢靠近着门,许久门把手才咔哒一声从里拧开,易鹤野已经做好了拔刀的准备,结果看见来人的时候,动作却愣住了——
面前的男人大概只到他们的腰一般高,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从上而下被拍扁了一半,矮小又粗笨。
他的脊柱几乎已经完全变形,像是一个厚厚的壳背在身上,而他的五官则歪斜到险些拼不进一张脸里——
看起来比他那两颗头的女儿还要吓人。
好在这一回,大家已经经历过了双头姐妹的一番洗礼,怎么说也能沉得住气了。
没骂出声来,已经是竭尽所能地礼貌了。
对比起一行人的心情复杂,小左和小右倒是难得的开心,一转身,兴奋地把他们介绍给自己的爸爸“这是路过的朋友,是好人,还送了我们好东西!”
爸爸见状,也立刻热情地把人迎进家中,道“抱歉吓到你们了。”
“没有没有。”俞一礼礼貌地应和着,却不怎么敢看他的脸——倒不是怕他长得太过奇怪,而是他的脸实在太不对称了。
这家的父女似乎都非常的单纯,对外人有着戒心,但一个礼貌的善举却又能彻底换来他们的信任。男人一边感谢俞一礼送来的罐头,一边道“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们。”
几个人连连摆手,甚至连男人递的水都不敢乱喝——他们联想到了外界关于这里的传闻,再看看眼前这对父女的样子,更是不敢随随便便乱碰东西。
“我们是政府派来的文化调查员,这次来,就是想看看这边独特的风土人情,如果需要的话,也会让外界一些帮助和扶持。”裴向锦的假话已经信手拈来,“所以还想麻烦您多跟我们说说这里的情况,平时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之类的。”
男人一听,立刻有些局促地站起身道“这个事情我一个人不能做主,我家人们都喊出来吧。”
能喊出其他人自然不错,但是一口气喊一个村,大家也有些担心人数太多,出了事情招架不住,男人显然看出了大家的顾虑,安慰道“别担心,大家都是好人。”
男人出去吆喝的时候,几个人立刻凑到了俞一礼的身旁,一脸紧张“怎么样?”
俞一礼拿出伦琴仪,指着上面的数值道“空气中有少量辐射残留,但是不致命,所以不能确定那个男人是不是在这里感染上的。”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说“这里的东西最好少碰,物体表面有辐射残留,皮肤直接接触还是不太好的。”
那三个人立刻弹射起来,小云朵虽然套了小羊专用防护服,但是蹄子还踩在地上,一听这话吓得踢踢踏踏的,局促又慌张。
易鹤野赶紧把孩子从地上捞起来,在背包里翻了翻,没想到还真找到了外面给小云朵准备的防辐射小鞋子,只是太小了,藏在包里一开始没找着。
套上鞋子之后,小云朵心安了许多,但还是软软一滩赖在易鹤野怀里不走,易鹤野只能把他抱在怀里,感受着这份沉甸甸的依赖。
不一会儿,外面就熙熙攘攘热闹起来,应该是村民们来了。
大家回过头,尽管都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眼前这副盛况摆在面前,还是让他们不约而同地眼前一黑——
这近百人里,几乎没有一个人长得像是个人。
有的人背上长了没发育好的胳膊,像是一个软软的鱼鳍,耷拉在脊柱上随着动作胡乱摆着,有的人脸上则长满了毛发,看起来像是一个没有完全进化好的直立动物,还有的不知是大人还是小孩,个子不高,脑袋却一个能顶两个大,叫人看了担心他的脖子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支撑不住。
有些妇女的手里还抱着啼哭的婴儿,却也都不像个样子,有全身长满鳞片的,有只有一只眼睛的,有四肢全部倒错的……
这是个畸形村,全村将近一百号人,全部都是症状或轻或重的畸形人。
单一个这样的“怪咖”出现,总会有种的惊悚感,但当将近一百个畸形人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那种莫大的悲哀和震撼,盖过了其他一切的情绪。
这也是大概为什么左右长成了这个样子,村民们还这样热心地将她们抚养长大,因为他们都不尽相同——所有人都是怪胎,那么就没有人是怪胎。
村子里的其他人,大家都对这样一群“正常”的外来人员感到好奇,交头接耳地打量着他们,却又不敢上前搭话。
最先适应过来的永远是俞一礼,他只是轻轻地愣了几秒,便坦然接受了这样一个畸形村的存在。
“你们好。”俞一礼礼貌道,“突然造访,打扰了大家的正常生活,非常抱歉。”
看见这外乡人如此客气礼貌,言语中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歧视和恐惧,村里的人也肉眼可见地客气起来。
看俞一礼被热情的村民们团团包围,裴向锦忍不住笑着调侃道“万人迷啊。”
俞一礼也笑了,回头对自己的队友们说“他们只是运气不好,生了病,不算什么怪物,所以我们也不用害怕。”
这句话也意味着,这群人身上没有所谓的烈性传染病,大家心中的最后一丝忌惮放了下来。
简单说明来意之后,村民们开始咿咿呀呀,你一言我一语地介绍起来这里情况。
这里的很多人都有着一定程度的智力残缺,听他们说话很是费力,没聊两句易鹤野就感觉到脑袋生疼,裴向锦也忍不住皱起眉头,但是俞一礼倒是很有耐心,有条有理地听着每一个人的讲话,对方没听懂他的问题,他就一遍一遍地重复给他们听。
费了好一番工夫,大家终于明白眼前这个村子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虽然大家都没有经历过,现在可以查到的历史上也没有记载,但一代一代口耳相传的故事说,这里原本应当是一座繁华的城市。
“他们没有明说,但是根据描述,我的猜测,这座城市所在的地方,应该是发生了一次很严重的核事故。”俞一礼把他听来的消息总结给大家听,“那场事故让这片土地变成了寸草不生的废土,很久很久都没有生命可以在此存活。”
裴向锦问“这里曾经万物灭绝,也就证明这些人其实也并不是原住民?”
“对。”俞一礼点点头,“现在这个村子最开始的居民,其实是这几次大污染时期,分批迁徙过来的。”
说是迁过来的,其实有点牵强了,准确地说,他们被各自所在区的政府强行转运隔离起来的。
据史料记载,二十年前的那次大污染,在近代史上并非首例。事实上,随着工业技术的迅速发展,这样反反复复的污染事件,才算是历史的常态。
最开始迁进e区的一批大约是在七八十年前,相传那时候满满当当有很多人,大多是因为污染患上了重疾。
那时候,污染事件对于政府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政治污点,大量的平民因此重病甚至死亡,为了掩人耳目,政府干脆将那些重疾之人统统送到了被夷为平地的e区,和重刑犯们一起自生自灭。
那个时候传染病肆虐,加上这群人本身就患了病,在这种非常极端的条件下,大几万的病患最终只活下来了可能只有个位数,这一小部分人就是这个村落的开始。
再后来,这个村子就成了政府藏匿“污染证据”的地方,每当出现这样不可逆转的污染事件,最终结果都会像这样,扔进去一大波病人自生自灭。
现在,距离上一次的污染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年,从最开始到现在,经历了三次规模过万人次的大迁徙,眼前,村子里现存的总人口不超过一百。
恶劣的环境、紧缺的物资、凶猛的传染病……任意一个,都可以导致这个村落走向灭绝。
此时再看这些人,他们能在这里活下来、建立属于自己的村庄、过着隐世自在的生活,倒也成了一种奇迹了。
在大家的簇拥下,一行人开始在村子里参观了起来——他们有着自己的畜牧业,可细看,他们圈养的鸡鸭鹅鱼,也都奇奇怪怪、不大正常。
长了六条腿的鸡、身上长了羽毛的猪、还有长了脚的鱼……大概也都是在核灾难时,附近受到了污染的物种培育出来的。
不知道,这些东西吃下去会对人体有什么样的影响,但是看这群人现在这副样子,大概是有了吃的就行,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了。
“我感觉他们这里应该有很严重的近亲结婚现象。”悄悄观察了许久,俞一礼偷偷对队友们说,“这个村子里有很多人都有白化病,还有不少人都有脊柱裂的症状,应该就是这么一脉相承传下来的。”
仔细想来倒也合理,每一次大迁徙,到最后只能活下个位数的人,如果想要繁衍后代,兜兜转转,确实怎么都逃不过这个圈。
环境污染、轻微核辐射、近亲结婚……这里几乎杂糅了一切可能导致人体畸形的因素,这么想来,这个村子可真是实实在在的五毒俱全。
易鹤野藏在人群里没敢吱声,只悄悄打量着这个诡异又宁静的小村子。
“前面就是我们村子的祭坛。”负责引路的独眼婆婆颤颤巍巍指着村口,“这是我们每天祈福,祈求神明宽恕的神圣之地。”
一个地方的文明发展程度低了,崇拜鬼神的情况就会多起来,尤其是像这样,常常要面临疾病与死亡的村庄,更是会很大程度上将这一切的苦难归咎于非自然的因素。
所以,面对这样的鬼神文化,几个人倒还是比较能接受的。
易鹤野跟着婆婆的步子一点点往前走。
正想着这些人信仰的是什么宗教,会有怎么样的仪式,却在那祭坛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愣在了原地——
硕大的祭坛中,一尊石头雕刻出的神像,正高高盘踞在村子正中央,它外形极其简陋,显然是村子里没有很好的雕刻条件,人们却凭着朴素的心愿硬生生将它造了出来。
尽管他的外形非常粗糙,但是光凭着它的轮廓,易鹤野也认得出来——
那是一只席地而坐的黑色山羊,和issac杀人工厂里供奉的那位神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