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编号159
耳根处一阵剧烈的疼痛, 一汩鲜血瞬间流淌下来。
脑机接口附近的触觉本身就比别处敏感,这一刀下来,瞬间让易鹤野的冷汗津了一身。
此时,一股力量牵住了易鹤野的手, 让他的力量生生停在了半空。
那力量还想把刀从他手中夺走, 但他下了死力, 对方完全动不了他分毫。
“你疯了吗?!”看他死犟着不动, 简云闲的声音焦急地喊道,“快把刀放下!!”
易鹤野只沉浸在那剧烈的疼痛之中, 全身颤抖着,崩溃却又忍不住燃起一丝诡谲的快感。
他没有下死手, 刀尖落下的位置距离接口处还有一个指甲盖儿的距离——他是在给简云闲机会, 也是给自己机会。
现在看来,那家伙肯定看出自己没有直击要害,所以抱着最后一丝幻想,企图劝住他。
妈的, 到底有什么东西,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愿松口。
易鹤野一边喘息, 一边反抗着那股力量,艰难地、缓慢地挑起刀尖。
“脑机接口坏了, 你的左手可就彻底废了!!”简云闲吼道, “你他妈冷静想想,这值得吗?!!”
简云闲爆粗口了, 易鹤野爽极了——你也有这一天。
那若即若离的痛感让易鹤野迷失了心智,而简云闲迟迟不愿让步的态度, 也让他彻底没了耐心。
废了就废了吧, 我他妈本来就是个残废——
他一咬牙, 用尽全身力气抵抗那股力量,刀尖狠狠向要害处挖去:“值不值得我说了算……”
那一瞬间,不知是因为实在太过疼痛,还是因为真的伤到了芯片,眼前的画面居然闪烁了几下,就像是坏掉的电视机,大片的雪花点在眼前漾出来。
他好像看到了幻境背后的画面,但他分辨不出,也形容不来,只是一瞬间如灵光一闪而过,就再也抓不住了。
因为剧痛带来的懈怠,手里的匕首也很快就被人打飞了。
当啷一声,匕首掉到了地上,而易鹤野却被人从背后托起。
一个人将他架在自己的怀里,慌忙查看着易鹤野的耳后,确定他的芯片完好。
易鹤野眼前一片花白,但这也不妨碍他知道简云闲真的来了。
这不是幻觉,他没有证据,但他敢肯定这就是真真实实的简云闲本尊。
那家伙一边帮自己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责备道:“那附近全是人工神经,你不要命了?!”
这人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些控制不住的哭腔,看来是真的被他吓坏了,易鹤野觉得有些新奇又有些自责,但一扭头就疼得要命,只能像一条死鱼一样蔫巴巴趴在他的腿上。
好半天才道:“我要不要命,取决于你什么时候肯出来。”
简云闲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闷不吭声地帮他把耳朵贴上纱布。
许久,易鹤野终于从那一阵恍惚中抽出身来,视野中的雪花点褪去,他终于看见了简云闲的脸。
他是ai,有着不会改变的完美皮囊,但即便如此,易鹤野还是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无比的疲累。
那一刻,易鹤野的心软了下来,他看着他黯然无光的翡翠色眼睛,忍不住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多少还带着怨气的简云闲,这句话也完全生不起气来了。
他只能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带头给我找麻烦,我怎么能好得起来?”
这话听得易鹤野也一阵心酸难受,像一只犯了错的猫一般,求饶似的往他的怀里钻了钻。
这是易鹤野难得一见的撒娇,简云闲非常珍重地抚了抚他的头发。
没有人再多说一句话,他们都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相互依恋。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一丝温存停留的时间,可能要比想象中还要短暂。
易鹤野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四周的幻境还没有消散,他抬头看了一眼沉默着的简云闲——
以为自己的性子已经够犟了,没想到,这家伙丝毫不比自己差到哪儿去。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的时候,简云闲已经冷却下表情,退到了他的安全距离外。气氛中的那一丝安稳也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瞬间绷直的剑拔弩张。
易鹤野扶着腰侧的墙,死死盯着简云闲——
这家伙真身出现,说明自己已经离靶心不远了,这也证明,只要越过他,自己就能触摸到真正的真相。
这个结论的得出,理应当给他带来明确的方向、让他看到成功的希望,但此时此刻,“越过他”这三个字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却让他产生了莫大的惶恐。
对,越过他,他的身后就是通往真相的大门,但是易鹤野非常刻意地回避了一个问题——
怎么样才能“越过他”?
迄今为止从未有过的强烈预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尝试着和简云闲进行谈判:
“我知道你不想伤害我,我也一样,所以,如果你可以直接让我过去,那就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这是他第一次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没了底气。
两个倔人硬是把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必然是不可能走向所谓的“皆大欢喜”了。
此时,简云闲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他不再劝易鹤野原路返回,而是摇摇头,沉默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看他这副样子,易鹤野想到了这家伙默默背了那么多黑锅,成天活在指责和谩骂中,却从来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句。
这一向让易鹤野心疼又难受,但这一回,他只能感觉到了绝望的烦躁。
易鹤野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许久才无力道:
“简云闲……为什么到这一步了你都不愿意说清楚?你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觉得那些案子都是你做的……”
因为从小一直被人误解成ai,易鹤野最清楚这种有口难言的无力感。
他讨厌任何一个恶意的误会,他看不得任何一个无辜者被栽赃,所以他当初决意要来ai,初衷真的是像裴向锦说的那样,想找到真相,还给简云闲一个清白。
“为什么不说出来呢?”易鹤野难受地问,“如果你觉得有些秘密不适宜公开说,那你至少可以悄悄地、只告诉我一个人,我可以一起帮你想办法……”
他甚至带上了些许祈求,姿态颇有些低微道:“虽然我不聪明,不一定能帮到你什么,但只要你给我一个理由,我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站在你这一边……”
他还是尝试着想跟他讲道理,他不明白有什么秘密值得他这般守护。和曾经必须厮杀个你死我活不同,现在的易鹤野打心底里希望这场矛盾可以悄无声息地化解。
——明明他们都不希望有人受伤。
偏偏可恨的是,他的想法永远不能和简云闲共振到同一频道上。
简云闲站定在他的远处,遥遥看着他,口吻平静道:“易鹤野,你就当我并不无辜吧。”
这句话一落地,易鹤野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猛烈燃烧起来,眼睛霎地布满了通红的血丝。
他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气什么,是气这家伙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愿跟自己透露分毫,还是气他明明是个通缉犯,偏偏还要在这里一副大义凛然的英雄模样。
或许他也只是单纯在气,气自己为他忧心忡忡思前顾后,甚至愿意放下原则拉下脸求他,他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将自己这样搪塞了过去。
“你他妈……”易鹤野气急了就只会骂人,“没良心的畜生!!”
简云闲有些无奈地笑起来:“不要跟人工智能谈良心,我们本就不具备任何情感,这一切都是人类为我们书写的程序罢了,没有必要为一堆数据做出的计算结果生气。”
这句话再次刺痛了易鹤野的心,他一直在刻意忽视这家伙的身份,可偏偏等他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他们之间存在的所有问题时,这人就要如此残忍地把他们之间那层隐秘却又无法打破的隔阂,血淋淋地撕开来给他看。
易鹤野愤怒到有些无力,好半天就只挤出三个字来:“我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他懂了感情?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以为他真的喜欢自己?还是以为他们真的有可能?
不论他以为什么,此时都讽刺得有些可怜——这一场黑色幽默的源头,就在于他对一个人工智能产生了感情。
“抱歉,易长官,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当真。”简云闲的声音变得冰冷又戏谑,这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那个聪明、恶劣、没有人情味的那个ai,“我接近你、和你产生关系的本意,只是想在你身上收集更多情绪数据,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健全’,也更方便自己伪装人类,逃脱你们的制裁——看来这个结果是伤到你的心了。”
这些话有多刺耳,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深有体会。
易鹤野只觉得耳根的伤口剧痛起来,让他耳鸣、眩晕、恶心,又让他忍不住变得狂躁不安。
他能听见自己内心逐渐崩溃的声音,他现在满脑子只想快速、暴力地结束这一切,不要再多做任何停留。
“其实你根本不用替我考虑那么多,这不是你这个身份、立场该有的顾虑。”简云闲说,“猎人不应当对猎物有任何怜悯之心,我也不会对我的敌人有任何的同情。”
易鹤野深吸了一口气,一直犹豫不决的手终于紧紧握住了枪柄。
“来。”简云闲说,“都回到各自的原位吧。”
易鹤野飞身跃过去的一瞬间,简云闲也从背后拿出了刀子——
“你我之间必须有一个人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