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学会拒绝
“向耀祖是吗？请坐。”
已经在咨询室内坐了有小十分钟的沈秀听见开门的声音，头也不回的说道。
“你可以叫我的英文名，coco。”
女孩的声音响起。
“好的，coco。”望着墙上挂画发了有一会儿呆的沈秀转过椅子，看见来人的打扮之后，有些出乎意料的挑了挑眉头，不过她很快就将脸上惊讶的情绪压了下去，“莉莉告诉我，你打来电话，指名道姓要做我的咨询，你应该知道，我只是这家诊所的员工，不是咨询师吧？”
她的表情变化虽然微妙，但女孩显然更加敏感，她抬手摸着自己的脸问沈秀，“我这样子是不是看起来真的很丑？”
沈秀道：“……看习惯了其实还好。”
女孩脸上流露出苦涩的笑。
其实这样形容也不太对，由于整容手术的缘故，她脸上的肌肉僵硬，五官拉扯，呈现出来的不过是一个扭曲的笑，是沈秀看见了她眼睛里的苦涩，以及感受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苦涩的味道。
她今天没有化妆，脸上的整容痕迹比沈秀之前看到的还要明显，尤其是一对欧式开扇的双眼皮，像是两条臃肿的虫子压在她的眼睛上面，额头高高隆起，宛如寿星公，两个脸颊也因为填充过度僵硬无比，嘴唇似乎是做了微笑唇手术，即使她不刻意做表情的时候脸上也挂着颇为诡异的微笑。
她揪着衣摆——
这才是沈秀真正惊讶的源头。
她以为自己会又看见一座小蛋糕，实际上今天向耀祖的打扮相当朴素。
白色的蝙蝠衫，靛蓝的牛仔裤，就连脚下踩的也不过是一双款式普普通通的小白鞋。
“对不起，”她开口道歉道，“我不是故意来打扰你的，我只是想……想找个人聊聊……对不起，我不应该打扰你的，我现在就走，钱我会按照正常咨询来付。”
说着，她就要站起来，似乎坐在这个地方，已经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
“慌什么，坐！”
沈秀一句话就让她抬起来的屁股又放了下去，她下巴轻扬，像是个指点江山的女王，“钱都付了，想聊什么，我陪你。”
向耀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聊什么。
或许她只是想看看，让周远航倾心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可是这样的话她又说不出口，尤其是当她走进这间屋子，发现沈秀光是坐在那里，气场就压倒一切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输了，而且输的一败涂地……她和女人之间，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打从第一次见面，她就知道，沈秀是那种她可望而不可即的人。
她漂亮，整过不少次容的向耀祖一眼就看得出来，她那精致的眉眼和轮廓，没有一丝一毫人工的痕迹，她自信，在高档餐厅里，举手投足间自然的仿佛在自己家一样，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即使卡里装着能够买下整间餐厅的钱，向耀祖仍旧担心自己因为某个不合时宜的举动丢人现眼……
她好像永远也做不到像女人一样，把每个地方都当做是自己的主场。
见她只是望着自己不说话，眼神艳羡又凄惘，沈秀坐到她的面前，给她到了一杯茶水，语带笑意地打断她的目光，“你知道吗，当一个人注视另一个人超过十秒钟，就有爱上对方的可能，如果是以前，我心情好的时候可以陪你玩一玩无聊的爱情游戏，但是现在不行了，我结婚了，有人管着，再也不能像以前那么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了。”
向耀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有多冒犯，“对不起对不起……”
她连忙道歉，沈秀将茶水推过去，“喝茶，你好像很喜欢道歉？”
“嘶——”
向耀祖像是个语音控制的智能人偶一样，沈秀说什么就做什么，沈秀叫她喝茶，她就端起杯子，也不管烫不烫，就嘬了一口，被滚烫的茶水烫的吸个不停的凉气。
“对不起对不起……”
沈秀诧异问她，“你被烫到了，为什么要向我说对不起？”
向耀祖低下头，又是小声地说道：“对不起……”
沈秀被她逗笑，“今天是什么对不起大会吗？先说一百句对不起的人有特殊奖励？”
“噗嗤。”向耀祖忍俊不禁，正想说对不起，又想到沈秀的话，硬生生把对不起给憋了回去，但除了对不起，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沈秀主动开口给她解围，“再尝尝吧，小心烫，看喜不喜欢这个味道，不喜欢的话我们就换一种茶。”
向耀祖乖乖捧起玻璃杯，小心地抿了一口。
刚刚喝的太快，除了烫什么都没感受到，现在茶水虽然仍旧烫口，但淡淡的酸甜味却在她的口腔当中弥漫开来，有点像是蜂蜜柚子茶，但比蜂蜜柚子茶更加清爽，甜甜的酸酸的，她喝了一口，又忍不住再喝一口，直到将整杯茶一口闷光。
喝完望着空空如也的杯子，她才不好意思地说道：“很好喝，谢谢。”
“总算不是对不起了，”沈秀提起茶壶，又给她续上一杯，商量道，“再来一杯？”
“再来一杯！”
又是吨吨吨干下。
一个人倒，一个人喝，两人全程没说几句话，光是喝水，就花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一壶茶喝尽，向耀祖再也喝不下了，她甚至有点想上厕所，沈秀看穿了她的窘迫，贴心的提醒道，“卫生间出门右转，快去吧。”
向耀祖抱歉一笑，站起身来拎着包就直冲厕所而去。
再回来时，向耀祖的心情已经和来时截然不同。
她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原因，但再见到沈秀时，原本难以开口的话，突然脱口而出，“我其实是想来看看，能被周远航喜欢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本事。”
沈秀：“现在你看到了，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
“只是不错？”沈秀满脸都写着“诧异”。
向耀祖板着脸看着她，沈秀毫不畏惧地同她对视，后者在片刻功夫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吧，我承认，你很厉害。”
她看向沈秀，“我认输，输给你，我认了。”
说出这话的时候，向耀祖原本以为自己心里会很难受。
但奇怪的，她像是放下了什么负担一般，在心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沈秀将重新泡好的茶水推过去，“喝茶。”
向耀祖忙摆手拒绝，“我不喝了，我喝够了。”
“你看，你总算是学会拒绝了。”
向耀祖惊愕的看向沈秀。
“从小到大，你是不是没怎么拒绝过别人？”沈秀问她。
“不是。”向耀祖连忙反驳，“那些做不到的事情我是不会答应的……”
“是不会，而不是不想，对吗？”
“你习惯了答应别人的请求，只要能做到，不管自己愿不愿意去做；面对喜欢的东西，你习惯性的后退一步，总觉得自己不配拥有；任何错误的事情发生，你习惯了第一时间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道歉……”
“你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心疼，不值得被爱，不值得被呵护对吗？”
“哪怕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任何一个人，不论男女，只要是周远航喜欢的，你都会挑出对方的优点放大，和自己的缺点做比较，然后告诉自己，我比不过人家，我认输，是吗？”
向耀祖傻傻的看着她，被沈秀的连珠炮打的久久回不过神。
是……是吗？她是这样的人吗？
“反反复复的整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对吧？”
女人捧着她的脸，像是母亲注视着孩子，眼睛里满是心疼与温柔。
向耀祖在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下，嘴唇嗫嚅，想要说些什么，张嘴又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犹如子弹，瞬间击穿了向耀祖的内心。
连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眼泪就已经从泪腺中喷涌而出。
她看着沈秀，忍不住伸手，抓住她的衣摆——
像是在学校里被欺负了的小朋友，找到了告状的家长。
“他们都说我是丑八怪。”
在她哽咽的声音当中，沈秀听到了一个女孩自卑的过往。
向耀祖是天生的唇腭裂儿童，天生就有着严重的面容缺陷。
爷爷奶奶曾经升起过将她抛弃的心思，后来是在向母的强烈反对下才把她留了下来。
为了给女儿治病，夫妻两人外出打工，将女儿留在老家。
他们抱着美好的向往，希望挣到钱可以给向耀祖做手术，改变女儿的未来，却没有想过将女儿留在一对并不疼爱她的爷爷奶奶身边，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怪胎”“丑八怪”“变态”……
很难想象，这些话竟是出于至亲之人之口，但却是向耀祖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称呼。
“我奶奶恨我。”她说，“那时候计划生育，一人只能生一个孩子，不过农村户口第一胎如果是个女孩，就允许再生一个，怀我的时候奶奶找了个当地据说很灵的神婆看胎，神婆说我妈坏的是一对龙凤胎，我奶奶高兴坏了，向耀祖这个名字，也是为龙凤胎里的那个男孩准备的……”
农村人没有做孕检的习惯，向母也只是在怀孕初期去医院做了一次b超。
当时显示的结果确实跟神婆说的没有什么出入，她肚子里是有两个正在成长的胚胎。
但到了出生的时候，两个孩子变成了一个不说，龙凤胎里的龙不见了，生下来的女孩还有着严重的唇腭裂，村里的风言风语可想而知……
“他们说是我吃了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