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44】
如凯亚所愿，达达利亚昨晚一夜安睡，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平安地度过了这次的月圆之夜。
但昨晚，血蔷薇可并不安宁，因为钟离出了事，还是轰动了整个血蔷薇的大事。
钟离是人族和血族的混血儿，本来对圣水、圆月、银剑什么的都不会有反应，能够伤害血族的东西伤害不到他，但同时，他也无法像真正的血族那样寿命极长，掌握魔法，眼睛也不会变成红色。
但在上次被达达利亚吸了一半的血，达达利亚又把自己身上带有吸血鬼王血脉的血液输了一半给钟离后，意外便发生了——虽然圣水什么的依然不会伤害到钟离，但因为长时间大量的接触圣水，又有圆月光辉的加持，所以钟离体内那一半的血族基因被激发，短暂地显露了出来，表现在外面便是他的眼睛短暂地变成了红色，要知道，只有血族的眼睛才会变成红色。
而这个坏消息，达达利亚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后才得知，这无疑是晴空霹雳，让达达利亚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晕厥过去。
“你打算怎么办？”
那是凯亚和达达利亚同时收到上级的通知后，凯亚问他的第一句话。通知里把昨天发生的事情说的很清楚，但却没有告诉他们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钟离不是吸血鬼。
“钟离不是血族，就算他们再怎么查，钟离也不是血族。”达达利亚虽然表面上看着还算冷静，但实际上他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的血液都倒流回了心脏。
他害怕钟离混血儿的身份会暴露，这件事他连凯亚都一直瞒着，如果这件事真的曝光，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血蔷薇会因此杀了钟离吗？神里绫人那家伙真的有办法检验出钟离的真实身份吗？这一切到现在都还是个未知数，因为未知，所以才更让达达利亚感到害怕。
〈不过，仅仅是输了你一半的血，真的会让钟离的眼睛变红吗？〉
凯亚思肘着，用意识与达达利亚对话，他觉得其间疑点重重，却又如处在大雾里一样，根本找不到正确的方向，而因为上次月圆之夜亲眼看见达达利亚吸食了钟离一半的鲜血，所以凯亚也没往混血儿的方面去想。
〈我的基因本来就有缺陷，给他输的血又多，昨天又是月圆之夜，他还在和别人用圣水打水仗，这种种因素叠在一起，真是不出事都难……更何况，广场中央不是还有堆篝火吗？或许真的只是因为火光的缘故让他们看走了眼〉
达达利亚现在仍然不打算告诉凯亚钟离是混血儿的事实，只要不到最后一刻，他都打算把这件事继续隐瞒下去，能混就混，等到真正瞒不住的那一天再说。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先赶紧回去吧，血蔷薇不是有一套检查是不是血族的方法吗？钟离是不是血族，总得先检查检查吧？神里绫人还能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直接把钟离杀了不成？〉
〈哟？这么冷静？我还以为你会急得跳脚呢〉凯亚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着急有什么用？〉
达达利亚侧目冷冷地看了凯亚一眼，说不着急那是不可能的，他现在急得要死，恨不得直接冲回血蔷薇，二话不说就把钟离从大牢里救出来，但现在的达达利亚也没那么傻、没那么冲动，他知道不能这样做，他知道越是在这种情况下，越不能自己先乱了阵脚，将事情越抹越黑。
〈我要的结果是救出钟离，而且哥哥，你没有想过吗？神里绫人生性多疑，他会不会因此开始怀疑血蔷薇里已经混入血族了呢？〉
达达利亚的这句话让凯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才他的注意力全都在达达利亚最爱的这个人类钟离身上，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面，实在是太疏忽大意了。
〈你说的对，我要是神里绫人我也会往这方面想，看来，我们这次被召回去，可有场硬仗要打了，赶快把蛟丝皮套穿上，以防万一〉
〈嗯〉
但除此之外，更令达达利亚担心的，是神里绫人究竟有没有办法检测出钟离是混血儿，虽然常规的检测方法都会得出钟离不是吸血鬼这一结果，但如果让一个真正的吸血鬼去喝钟离的血液，那么便会立马暴露无遗。达达利亚不知道神里绫人对混血儿会持什么态度，是立即处死，关进大牢，还是驱逐出血蔷薇？
而事情朝这方面发展的前提，便是神里绫人手里有活着的吸血鬼，但就达达利亚目前所掌握的情报来说，血蔷薇若羌本部的那座大牢里并没有关押着任何吸血鬼。如果神里绫人手里没有吸血鬼，那自然最好，这样钟离的身份就不会曝光，但如果神里绫人那个老狐狸留了一手，抓了个吸血鬼关起来却又不告诉任何人，那才是真的让达达利亚感到害怕。
达达利亚越想心里越慌，但眼下的情形十分紧迫，并没有多少时间留给达达利亚去做出周全的应对之策，在两人启程返回血蔷薇的路上，达达利亚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以至于眉头紧锁，面如土色。
他在心里排演着事情发展的上千种可能，虽然凯亚警告他不可以为了救钟离暴露身份，他也口头上答应了，但达达利亚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步，他就是死也要救出钟离。
一如上次的月圆之夜，明知自己的身体已经要到极限，他也要去罗浮山救钟离回来。
可等达达利亚和凯亚赶到血蔷薇的时候，他们才发现事情似乎已经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了——钟离在圣月节上眼睛变红，是吸血鬼这一流言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血蔷薇，弄的整个血蔷薇大本营人心惶惶。从今天早上六点起，就已经有超过八成的血猎自发聚集在元帅府前，请求公开检查钟离的身份，让大家都讨个放心。
所以，即使达达利亚和凯亚一接到消息就往血蔷薇赶，但他们还是来晚了一步，或者说，无论他们什么时候回来，都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神里绫人已经同意了血猎们的请求，将于今天下午两点在圣馨广场公开检查钟离的身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案。
虽然神里绫人在昨晚就已经知道钟离定不会是吸血鬼，但其他血猎们还不知道，为了安抚人心、驱除流言，也为了彻底还钟离一个清白，让钟离以后还能继续在血蔷薇待下去，公开检查钟离身份这一举措便是很有必要的。
只是这样一来，在检查结束后，神里绫人便没了继续关押钟离的理由，但这并不影响什么，反正钟离也不是吸血鬼，那些血族自然不会冒险救他，光靠钟离一个人是引不出血族的，所以，神里绫人自有他的办法，还钟离清白与利用钟离引诱其他吸血鬼这两件事情，在本质上并不冲突。
所以，等聚集在元帅府前的血猎们都渐渐散去后，达达利亚和凯亚就被传唤了进去。
一进门，两人就看见大堂里坐满了人，神里绫人和神里绫华自然在场，三位上将琴、九条裟罗和优菈都在，包括达达利亚和凯亚在内的六位少将甘雨、安柏、阿贝多和刻晴也在。
“回来了？差事办的怎么样？”两人刚进大门，神里绫人便开口询问，目光也随之落在了达达利亚和凯亚的身上。
“报告元帅，一切顺利，只差最后的一点收尾工作了。”凯亚回答道。
“那就好，”得到这个还算令人满意的答复后，神里绫人的目光便缓缓落在了达达利亚身上，他看着达达利亚，脸上的笑似有若无，“达达利亚，刚才外面围的水泄不通，你们也因此耽搁了许久，难道没先去大牢看看钟离吗？”
在神里绫人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达达利亚感觉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那种无形中的压力足以让任何一个底气不足或者心虚的人发怵，但达达利亚早已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他神情自若地迎上了神里绫人的目光，他知道，这样的对峙现在才刚刚开始。
“钟离？”达达利亚不明所以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说，他觉得神里绫人这话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他现在是人是鬼我都不知道，没什么好看的，况且，元帅有令，我没有不先回来复命，反而闲着没事跑去看一个嫌疑犯的道理。”
“据我所知，你们以前是大学同学吧？好像初中高中也是同班，他现在出了事，你这样做，未免显得太过凉薄？”
“元帅，钟离是不是吸血鬼，派人一查便知，如果他真的是吸血鬼，我又何必顾念同学之谊？况且，我和他只是同班同学而已，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又谈何来的交情？”
“你们以前不是朋友吗？”神里绫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元帅，若点头之交也算朋友的话，那我的朋友可真是数都数不清了，再者，这世上又有几对长长久久的朋友呢？元帅该不会是怀疑，我也是吸血鬼吧？虽然钟离确实是我的下属，但他可是从银城调过来的，他成为我的下属，也不过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说实话，达达利亚这一手祸水东引玩的可谓是出神入化，他最后那句话让神里绫人的眼神都略微出现了松动。并且，他可不想承认自己以前和钟离有过一段多么亲密的关系，但他也不得不佩服，佩服血蔷薇可以把以前的东西也查的清清楚楚，幸好当年他和钟离一直没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外人看上去也只当他们是朋友。
更何况……更何况当年他们才刚确立情侣的关系，第二天就分了手，只要他和钟离两个人不说，谁都不知道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分明就是一对情侣。
“呵，你倒把自己撇的干净。”神里绫人笑了笑，但达达利亚这样急着撇清自己和钟离的关系，倒也符合人之常情。
毕竟，据神里绫人所知，达达利亚以前虽然和钟离是朋友，但他们已经五年没有过联系了，现在，他们只不过是上下级的关系，也没见达达利亚有因为他和钟离曾经是朋友而多关照他什么，两人的关系确实如达达利亚所说的那样，不深不淡，同学之谊，点头之交罢了。
所以，达达利亚的此番反应处于神里绫人的意料之中，如果达达利亚像荒泷一斗和魈那样一上来就拼命维护钟离，那么反而会让神里绫人起疑，毕竟，达达利亚既然和钟离关系一般，又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给自己找事做呢？
“随便吧，如果是吸血鬼就赶紧烧死，省的留个祸害在这里，咱们不是有一套检查方法吗？查一查不就都水落石出了？”
达达利亚没理会神里绫人刚才那句带着讽刺的话，用他惯用的语气又补上了一句，仿佛真的一点儿都不在意钟离的生死。
气氛瞬间冷了几秒，直到神里绫人放缓了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毕竟是你的下属，你去看看他吧，昨晚我已经让裟罗检查过他的身份了，钟离不是吸血鬼，今天下午的公开检查，也只是为了给所有人一个答案罢了。”
这样的回答让达达利亚的心陡然一颤，就像是坐过山车一样，他感觉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神里绫人刚才果然是在试探他，还故意没告诉他检查结果。但幸好，幸好神里绫人没有查出钟离是混血儿，自己刚才的表现应该也没让神里绫人起疑，算是成功蒙混了过去。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钟离已经暂时安全了，只要熬过了下午的公开检查，应该很快就能被放出来。
“属下遵命。”说实话，达达利亚真的松了口气，他现在真想跑去大牢看看钟离，看看钟离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刑。
但达达利亚这才刚松了一口气，神里绫人就又向他发问：“你好像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意外什么？”一旁的安柏也听懵了，她是个热情似火的女孩儿，但思想也比较单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有什么就说什么，所以才没忍住发问。其实，在达达利亚和凯亚回来之前，神里绫人就已经把钟离不是吸血鬼这一检查结果告诉了其他人。
而安柏这话刚说出口，就被站在她旁边的优菈瞪了一眼：“你瞎接什么话？元帅又不是在问你。”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是个明眼人都知道神里绫人刚才一直在试探达达利亚，而达达利亚的反应也确实合乎常理，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所以到了这个时候，凯亚假装忍不住，捂着嘴低低笑了几声，而也正是这几声笑，让刚才紧张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
“元帅，您别介意，我错了，我闭嘴。”
安柏的这句话又引得在场的人都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就连神里绫华也被安柏这人畜无害的样子逗的轻轻笑了几声。神里绫人对此也并不介意，毕竟对于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安柏，他还是很放心的，但对于他来了若羌后才开始接触的达达利亚和凯亚，他就没那么放心了，所以才要重点试探他们。
等大家都笑的差不多了，达达利亚才继续回答神里绫人刚才的问题：“元帅，正如您之前所说，我和钟离也算是多年的同学，出于个人情感，我当然更希望钟离不是吸血鬼，现在，既然元帅都说他不是吸血鬼，我当然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如果钟离真的是吸血鬼，那才应该感到意外呢，毕竟我们血蔷薇居然会混进吸血鬼，这何尝不是一件让人感到害怕的事情？”
又是一番天衣无缝的说辞，让一旁的凯亚都不免惊讶，感叹达达利亚居然能如此的沉着冷静、思虑周全、对答如流。但不知为何，凯亚突然就想起之前达达利亚是怎么为了钟离，骗了自己整整一年那件陈年旧事。
“好了，我只是因为你和钟离素有旧交，才多问了你几句，不用这么紧张，”神里绫人摆摆手，示意达达利亚可以离开了，“去吧，去看看他吧。”
“是，元帅。”达达利亚也不再多说，他早就想走了。
而就在达达利亚转身正要离开的时候，神里绫人又忽然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因为这句话，达达利亚停下了脚步，又折返了回去，说实话，这真他妈像是在坐过山车一样，让人心肌梗塞，就差躺在棺材里做仰卧起坐。
“各位，其实，除了那些常规的检查方法，还有一种便是让一只真正的吸血鬼去喝钟离的血液，众所周知，血族难以喝下同族的鲜血，这是一个很好的检验方法，而恰巧，我的手里就关着一只吸血鬼。”
神里绫人的这番话犹如一道巨雷，直直劈在达达利亚的头上，要不是他提前往这方面想过，他可能真的会控制不好表情，但即使已经事先有过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但当知道神里绫人手里真的有吸血鬼的时候，他还是感觉胸口闷到快要吐出一口鲜血，因为事情正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啊？我们血蔷薇还关的有吸血鬼啊？我怎么不知道？”
“安柏，你傻啊？这肯定是机密啊，所以元帅才没有告诉我们。”优菈白了安柏一眼，感叹她这个好朋友安柏真是有什么说什么，神经大条。
“哦哦哦，有道理有道理，对不起啊元帅，我多嘴了，您继续。”
“无妨，”神里绫人微微笑着，朝在场的各位扫了一眼，似乎想从他们脸上的表情里找出什么破绽，“现在，这个吸血鬼的存在也不算什么秘密了，毕竟在座的各位都已经知道了。”
他的这句话很有深意，似乎意有所指，但又没有明明白白地指向某个人，但凯亚和达达利亚还是稳得住的，他们并没有露出破绽，表情和反应也跟其他人差不多，所以，神里绫人又继续说道：“等下午的公开检查结束后，我便会顺势放了钟离，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说到这儿，神里绫人停顿了几秒，然后把目光转向了达达利亚：“达达利亚，既然你是钟离的上司，那就麻烦你待会儿去看钟离的时候，顺便取钟离的一管血液。今晚八点，我会与诸位带着这管血液去找那只吸血鬼，如果那只吸血鬼能喝下钟离的血，那他便完全洗刷了嫌疑，届时，还请诸位一同做个见证。”
在神里绫人对达达利亚下达这个命令的时候，神里绫华便知道兄长此举是想试探达达利亚。因为昨天晚上，在九条裟罗向他们回禀了检查结果后，神里绫人又独自前往大牢取了钟离的一管血液，而这件事目前只有他们兄妹二人知道。
但因为已经相信了钟离不是吸血鬼，所以神里绫人并没有直接拿着这管血液去找那个吸血鬼试验，他的重心现在在于利用钟离和那个真正的吸血鬼引出其他血族，而这一步，则是神里绫人的疏漏之处，他应该自己提前去试试的。
毕竟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究竟会鹿死谁手，幸运女神的天平又会偏向于哪一方。
“是，元帅。”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达达利亚也微微低头，身体前倾，表示领命。
说实话，到这里，达达利亚已经感到很庆幸了，虽然他知道神里绫人是在试探自己，但既然神里绫人敢把这个差事交给他去做，那么达达利亚一定会偷梁换柱，把钟离的血换成人族的血，好不让钟离混血儿的身份被发现。
而这便正中了神里绫人的下怀，一旦那个真正的吸血鬼在喝下两管血液时，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反应，那么要么钟离是血族，要么达达利亚是血族，要么他们两个人都是血族，这一箭双雕、出其不意，可谓是省时省力、一招致命。
毕竟，在神里绫人看来，揪出吸血鬼这种事情，不能着急，如果有时间，最好一个一个地去试探，这样动静小，不容易被对方发现，而越是给猎物逃跑的机会，才越能让猎物产生自己能逃出生天的错觉，最后完美地落入自己预先设计好的陷阱。
就如同身处在布满迷雾的狩猎场里围猎，只要踏错一步，就可以由猎人沦为猎物，就可以由人间落入地狱。
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