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二次到困州第一楼,言域和蒋溪真切享受到了贵客的礼遇。
门口的门房凑巧就是上次阻止他们进去,最终挨了一顿打那两位富贵不能淫的大汉。一看到言域蒋溪二人,立马觉得之前的伤口在隐隐作痛。为避免隐隐作痛再次转换成痛不欲生,一人恭恭敬敬将二人请入楼中贵宾包厢,端上好茶点心,一人赶紧去通报。
“不知贵客来临,有失远迎,还望贵客恕罪。”南知风很快出现在包厢里,依然是之前那副贵客的腔调。
“难道来困州第一楼,把你的人打一顿,都是贵客?”言域觉得对于贵客这词,他与南知风可能有不同的理解。
“在困州第一楼闹事之人,不会活着走不出第一楼。”南知风语气淡淡。
蒋溪的眉头皱到一起,南知风轻描淡写之间,对他人生命的轻视和践踏,让她心生反感。
“那……”言域执着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辛王殿下和铁先生无论在哪里,都是贵客。”
言域恍然大悟。
原来南知风一早就知道了二人的身份。
是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知道?他们进入困州第一楼之后,还是刚到困州?是碰巧得知还是特意打听?如果是特意打听,他们来困州,并不是奔着困州第一楼而来,为何还要特意打听?自知道南知风背后有可能是孟西洲后,蒋溪思考的事情就多了许多。
“铁某和言公子不过是到困州游玩,南先生日理万机,还劳烦您记得我们二人,真是有劳了。”
是言公子而不是辛王殿下,蒋溪此举意在说明,她和言域是隐藏身份到了困州。南知风却一个照面就知道二人身份,不太寻常。事出反正必有妖。
“南某是生意人,生意场上,如果消息不够灵通,生意是无法长久的。”南知风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南先生的消息如此灵通,可知道去年南湾河困州河段出现水涝一事。”废话不多说,蒋溪直接进入正题。
“水涝伤民,不少百姓因为水涝无家可归,此事在困州人尽皆知,南某当然知晓。”
“前些日子,我们和郭大人找了些熟悉河道的能人到发生水涝查看情况,得出的结论是:之所以发生水涝,是因为之前有人未经许可,非法在河道上过度采沙。南先生消息如此灵通,可知道是谁在河道上非法采沙?”
“据南某所知,南万河道上一向没人采沙。去年在困州河段采沙的也就一个人。”
“哦,南先生可知那个人是谁?”
“是我。”南知风波澜不惊说道。
蒋溪没想到南知风如此坦诚,一时之间,反倒愣住了。但她随即反应过来,南知风的坦诚,很可能并非出于坦诚,而是出于有恃无恐。而南知风接下来一番话,证实了她的猜测。
“困州冬暖夏凉,是个休闲的好去处。孟首辅要在困州建别苑,需要用到河沙。南万河的河沙品质最好,所以我安排人去采了一点河沙。”
蒋溪没有立即接话,她在等南知风对由此造成水涝的致歉,哪怕是虚伪的致歉。
“辛王殿下和铁先生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蒋溪在等一份水涝的道歉,而南知风显然认为关于水涝所有谈话到此结束。
蒋溪怒了,但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愤怒。
有些时候,愤怒,无济于事。
对于秦员外和许崆牧,蒋溪可以基于愤怒立即做出应对。但对于背后站在孟西洲的南知风,对付秦员外和许崆牧显然无法奏效。
一个并未掌握朝政的皇子,一个帝王身边名不正言不顺的官场新人。对于大权在握的孟首辅来说,如同蝼蚁不值一提。
蒋溪很早以前,就学会了在愤怒无济于事的时候,收起自己的愤怒。
“孟首铺要建别苑,你便未经许可在南万河道上非法采沙,造成这么多百姓无家可归,你们不觉得自己对那些百姓有愧吗?”
言域表达了自己疑惑和愤怒。
“孟首铺不过是要建别苑,我不过是采沙。无论是孟首铺还是我,都与百姓无家可归无关,南某不知道愧意从何而来。”南知风巧言辩解,深表无辜。
这话粗略听来,似乎有些道理,可是根本经不起推敲。
这就好比有人住在人来人往的闹市区,某天说家里买的刀多了,从二楼往窗外扔掉一些,砸伤砸死人与他无关一样。
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行为造成的后果负责,尤其是可以预见会对他人造成伤害的后果。
南知风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只不过不在乎。
而不在乎的底气,来自孟首辅的强权。
“南先生对自己采沙造成水涝伤民知情,并且目前没有表示出应当对灾民致歉和补偿的意思,我的理解对吗?”蒋溪对三人的谈话内容予以简短总结,并向南知风确认道。
“南某不过是为孟首辅建造别苑,据南某所知,建造别苑并没有违反未国任何一条律法。”建造别苑当然不违法,所以南知风牢牢抓住这点,对采沙造苑致水涝伤民始终避而不谈。
看来南知风不仅消息灵通,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本领也是登峰造极。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与先生一番短暂交流,先生的智慧令铁某受益匪浅。铁某懂了。”蒋溪喜笑颜开点了点头,似乎懂了什么深刻的人生哲理。
蒋溪说完,拉着还要义正言辞的言域出了第一楼。
“咱们不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吗?”
言域对蒋溪一句欢天喜地的‘懂了’结束对南知风的兴师问罪十分不解。刚走出第一楼,便忍不住问道。
“已经问完了。”蒋溪头也不回往前走,丝毫没有重返第一楼再续‘兴师问罪’的意思。
“这就问完了?”言域不敢置信。
虽然与铁先生相识时间不长,但铁先生兴师问罪的方式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这个秦员外和许崆牧都可以亲身经历作证。难不成铁先生欺软怕硬,碰上南知风,知道南知风背后还有个孟首辅就变成了绕指柔?
“是的没错,我就是欺软怕硬。”蒋溪看出言域的疑惑,一本正经承认道。
铁先生居然就这么坦承自己欺软怕硬?这样好吗?
对于铁先生的坦诚相待,言域不可思议瞪大眼睛。
“哈哈哈。”辛王殿下不可思议的小表情实在是可爱。蒋溪忍不住笑了起来。“公子觉得应该怎么做?硬刚?给陛下上奏,在殿前跟孟首辅针锋相对吵个面红耳赤?当然,这也是个办法,但却不是最好的办法。我们的目的是让南知风为私自采沙造成的灾害向村民道歉和补偿。要达到这个目的有很多种办法,不一定非得给陛下上奏,请陛下斥责孟首辅。”
更何况,高高在上的陛下,未必会为了这一点小事斥责劳苦功高的孟首辅。
蒋溪将最后一段话咽了下去。
辛王殿下一向远离朝局,朝局莫测人心难料,蒋溪不希望将他轻易卷入其中。
“孟首辅在困州建别苑,那想必是气势恢宏,咱们去看看。”蒋溪解释完毕,又兴高采烈往前走。
铁先生似乎在是在逗他玩?之前铁先生就曾逗过宋潭星,当时就觉得铁先生这个恶趣味有点可爱。今日铁先生故技重施,辛王殿下依然觉得有点可爱。可是铁先生堂堂七尺男儿男儿,怎么能天天这么可爱呢!
辛王殿下困惑望向可爱的铁先生。
铁先生兴致勃勃走在前面,似乎一副恨不得一个跟斗翻到孟首辅的别苑模样,仿佛前往的是一个令人向往的人间圣地。
一阵寒风袭来,拂起铁先生垂落在颈间的长发,露出白皙的皮肤。
“铁先生的皮肤,居然跟女子一番白皙。”言域看了看自己是晒得黝黑的双手,“改日约上铁先生去踢踢蹴鞠,把皮肤晒黑一些,不然被别人误会成女子可不好。”辛王殿下为如何避免铁先生被‘误认为女子’操碎了心,并作出了稳妥的安排。
孟首辅要建别苑,必定不只是建一个小鱼塘大小的规模。那必定是要声势雄壮、规模宏大、气势磅礴。这样的地方,必定是不难找的。蒋溪沿路问了几个人,很快在困州城郊东南处找到孟首辅在建的别苑。
一眼望不到尽头建设工地上,尘土飞扬,人来人往,一片忙碌的建设景象。工人搬运着砖石、木材、河沙,在工地上来回奔走。
别苑的主建筑已经初见雏形,亭、台、楼、阁有序分布,假山绿植点缀其中,建筑群中层层叠叠的飞檐翘角营造出壮观的气势。
孟首辅困州别苑虽然尚未完工,但已是气势逼人。
“孟西洲光在未水,就有好几处府邸。听说在别的地方,也建了不少别苑。他建这么多房子,会不会哪天回家的时候,自己都迷路?”
辛王殿下对孟首辅房子遍地开花的愤怒中混合着不解。
铁先生却对孟首辅在建的豪华别苑视而不见,兴趣盎然举目眺望着别苑不远处的连绵不断的群山,又悠然踱步走到群山底下,冲着山脚下流淌的河流诗兴大发:“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田香两岸,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到处都有明媚的风光。”
虽然诗句写的一塌糊涂,但丝毫不妨碍表达铁先生的好心情。
“此处山灵水秀,真是人间宝地。”
铁先生狡黠笑了起来。
言域忆起,每当铁先生这么笑地时候,一定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当然,对于有些人来说,可能要反着理解‘好主意’的含义。
看完孟首辅的在建别苑,铁先生不仅没有对孟首铺劳民伤财铺张浪费表示愤慨,反而心情非常愉悦。回来的路上,甚至哼起小曲。还到商铺里,采购了不少香烛香桌,跟掌柜约好明日一早送到困州第一楼。路过一家寺庙时,还去请了几名法师,特别强调一定要擅长念经祈福,约定明日一早到困州第一楼找她。
言域一头雾水看着铁先生迷一般的一系列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办完所有事情后,天色已黑。铁先生满面笑容嘱咐辛王殿下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要早起,衣着要亮丽喜庆。
辛王殿下实在摸不着脑袋,忍不住要向铁先生问个清楚。铁先生但笑不语,只说明日有惊喜。
辛王殿下带着一脑子的疑问艰难进入梦乡,次日起了个大早。发现铁先生穿着一身可以直接去拜堂成亲的大红色长袍,早已坐在大堂用早膳。
“言公子今日这衣着颜色素了些,我记得前日公子那件绛红色的直裾袍不错,公子换上那件可好?”铁先生对辛王殿下一身黑色圆领袍提出换装建议。
言域对铁先生今天将要导出的戏实在是好奇不已,依言回房间换上了绛红色的直裾袍。
铁先生对换上绛红色的直裾袍的言域十分满意,两人用过早膳,便出了门。
“言公子觉不觉得,今日微风拂面,阳光和煦,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走在困州清晨的大街上,铁先生赞赏起困州的天气。
“我记得,从咱们来困州之后,一直是这样的天气。”虽然不明白铁先生为何突然歌颂起困州的天气,但耿直的言公子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不,我觉得今天的天气,跟往常不一样,是个吉祥的好天气。”铁先生铁了心要歌颂起这与往常无异的好天气。
“先生说的有理,确实是千里挑一的好天气。”言公子决定今日对铁先生言听计从。
“真真是极好的吉日。”铁先生抬头望了望初升的太阳,颔首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