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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大鹏金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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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阿依扎和诚禹赶赴的,是在邓赕诏行宫里举行的一场盛大的迎春宴。

    苍洱之地的迎春宴,流行于王室和贵族之家,举办者和参与的宾客都是年满十二岁,还未曾订婚的少男少女。

    宴会当日,从午后开始持续到夜晚,大家聚在一起品尝初春的瓜果蔬菜,欣赏花卉盆栽,观看歌舞、杂耍、幻术等表演,联络老朋友,结识新伙伴。

    由于没有长辈参加,这一天成为少男少女们近距离往来的好机会,大家相互观察,自在交流,一旦发现心仪的对象,还可以目标明确地去试探,如果相互中意了,便可让父母委托媒人去提亲。

    暂时不考虑谈婚论嫁的,也借此机会交朋友,建立自己的社交圈子。

    因此,在民风开化的苍洱地区,每年开春时节,从立春开始持续到清明,一场场迎春宴成为少男少女们的节日,同时也是王室贵胄子弟重要的社交活动。

    阿依扎和诚禹到了行宫后,直接被迎到了后堂。

    刚步入花厅,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就开心地笑着跑出来,大声道:“姑姑,姑姑,你今日能来太好了!”

    这位眼睛亮闪闪、小脸粉嘟嘟的女孩,就是邓赕诏的罗娅公主。

    罗娅公主的祖母是蒙舍诏莱诺公主,那是前代诏主盛逻皮的兄长炎阁的女儿,因此皮逻阁算是珞典和罗娅的表舅父,阿依扎的辈分自然高出他们一辈,尊称她一声姑姑是必须的。

    王室贵胄通婚频繁,亲戚辈分错综复杂,罗娅对阿依扎这位姑姑尽管崇敬尊重,却也像对姐姐一样,知心又依赖,每一次见面都粘着她不放,这使得一贯待人淡漠的阿依扎,也经常拗不过去,不得不与她亲近。

    罗娅看到阿依扎身后的诚禹,赶紧收住嬉笑,端端正正给二人行了礼,然后又拽着阿依扎道:“姑姑你陪我去选衣服吧,我就喜欢你这样素雅高贵的样子,他们拿给我的服饰都是花里胡哨的,你赶紧去帮我看看穿什么好。”

    她不由分说拉着阿依扎就往内院走,阿依扎无奈地回身望向诚禹,诚禹笑着点点头,示意让她放心去。

    等他们离开了,诚禹让伺候茶水点心的内侍退下,自己枯坐了一阵,实在无聊,就起身四处闲逛起来。

    他踏上装饰了松枝、山茶花和杜鹃花的回廊,信步穿过雅致的花园,走过一道半圆花门,再往前去,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今日宴会所在的场地。

    这里是行宫后院一个宽阔的大院子,平日也做演武场,或者小规模马球场使用,场地宽阔平整。

    此时场内临时用竹竿搭建了两座长方形大彩棚,棚顶盖着新鲜的松枝,棚内架空的地板上铺着厚厚的松针,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两座彩棚的三面均围以兽皮,未封闭的一面相对,中间是一个直径足有两丈的圆形大木台子,想必就是表演的舞台。

    棚内的案几和软垫摆放成排,面向着舞台,宾客们可以坐在棚内欣赏表演。

    时候尚早,场地还在布置中,内侍们各自忙碌着,没有人留意诚禹。

    顺着场地走了一圈,诚禹远远望见离彩棚不远的空地上,摆放了一只巨大的纸鸢,纤细的竹条扎了一丈有余的翅膀,正有一位少年俯身在侧,端着颜料在纸鸢上描绘。

    诚禹走近才看出,原来这只纸鸢绘的是金翅鸟,正是邓赕诏崇尚的神鸟。

    雪白的棉纸上,金翅鸟舒展地伸开巨大的翅膀,凌空腾飞的动感表现十足。神鸟的每根羽毛都如同利剑一般刚毅,铁爪钢喙充满力量,一双眼睛奕奕发光,凶巴巴瞪着诚禹,仿佛随时要扑过来撕扯他。

    正要赞叹两句时,那少年悬在鸟头上方的毛笔尖端,落下了一大滴红色的颜料,瞬间在鸟喙附近染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握笔的少年盯着那条突兀的痕迹望了望,将笔扔向一旁的草地,站起身冷冷道:“画坏了,扔了吧!”

    说完拂袖就走。

    诚禹也忍不住叹息出声,随即他又凑近看了看,忽地笑道:“别着急,扔什么扔啊,这可是神来之笔哦!”

    说着,他蹲下身拾起那支毛笔,在盛放清水的罐子里清洗后,从五颜六色的颜料罐子中,选取了两种色,在小碟子里调配出青灰的颜色,轻轻蘸取,俯下身画了起来。

    先顺着那条污了的痕迹勾勒出一个形状,然后又换了两支更细一些的画笔,仔仔细细涂抹绘制。

    原本已经走出去一段的少年,回头看到诚禹专注的样子,犹豫了片刻,又折身回来,走到他近旁低头看去。

    诚禹嘴里衔着一支笔,手上拿着两支,还又去取了一支,不同的笔,不同的颜料,粗细不同的线条,渐渐地,居然将那道因失误染上的污迹,绘成了一条在烈火中燃烧的凶龙。

    龙身扭曲挣扎,凶狠狰狞,却逃不开金翅鸟的利喙,被金翅鸟牢牢衔住。

    邓赕诏崇尚的金翅鸟,传说中正是以龙为食,食龙而生的,诚禹这样的巧思,不仅掩盖了那道痕迹,还给整个画面增加了巨大的能量,果真是神来之笔。

    修饰完成最后几笔,诚禹站起身来,从近到远地端详了一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道:“毒龙猛鸟,大鹏金翅,必须如此才算完美呀。”

    他随手将画笔递给那少年,笑道:“做画师要有耐心,哪能随便就撂挑子不管了,当心捆扎纸鸢和糊纸面的匠人们翻脸。”

    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名年长的内侍垂下头去,两名小内侍也连忙侧过身,表情都有些不知所措。

    诚禹没有注意到内侍们的异样,他更想不到眼前的这位画师,其实就是今日迎春宴的发起者,邓赕诏的世子珞典。

    珞典静静看向那大鹏金翅,一言不发。诚禹还以为这小画师被自己指点,面子挂不住,尽管他说话随意惯了,也觉得略有不妥,于是略带歉意地笑了笑。

    恰在此时,带着暖意的金色穿过云层照耀下来,

    诚禹的笑容干净而明亮,如同一汪透彻的清泉,凛冽、清澈、直接,不带有任何一丝杂质。那双眸子里有玩世不恭的戏谑,有不以为然的洒脱,还有一丝清冷的警觉,看似随意地笑着,却与周围隔出无形的界限。

    此刻这双含笑的眼眸,也仔细看了看珞典。

    眼前的素衣少年被笼罩在刺眼的阳光中,他剑眉轻蹙,凤眼微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本应该活泼开朗的年纪,却仿佛有一层寒霜,挂在漂亮精致的面庞上。

    这份冷漠孤傲,又像是在负气一般,令人不能接近,也不忍责怪,反而不知不觉对他生出些许怜爱。

    诚禹心里不由得嘀咕,都说邓赕诏政通人和、富裕发达,看来真是没有夸大其词,宫内一名小画师都如此贵气逼人,派头十足,浅青色粗麻衣袍居然都能穿得这样好看,邓赕诏果真是卧虎藏龙。

    他心里胡乱想着,又笑了笑,转身负手而去。

    珞典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一旁的老内侍:“衡德,你知道这是谁吗?”

    那老内侍上前一步道:“这个时间,只有罗娅公主派了车架去接蒙舍诏的阿依扎公主。昨日送请柬的侍从回复说,诚禹王子会一同前来赴宴,看这位小郎君身上的虎皮纹饰,应该就是诚禹王子了。”

    珞典沉吟道:“罗娅央求了两天,让我亲自写请柬,以我的名义请阿依扎公主赴宴,难道是为了这……为了这位诚禹王子?”

    衡德尴尬道:“尽管这位王子英俊异常,但是公主今年才多大啊,殿下可别乱猜!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我听说,这位诚禹王子,是贱奴所生,五岁才归宗,虽享有王子的身份和名号,却总是摆脱不了低微的出身,毕竟是贱奴之子……”

    珞典怔了怔,呵斥道“住口!这样的话不许再说!”

    衡德连忙匍匐在地认错,珞典抬了抬手让他起来,随口道:“午间我就不去见阿依扎公主了,他们可能会在罗娅处用膳……晚上再说吧。”

    同一时间,在芸香斋楼上的雅间内,施千琅和于赠落座,两名侍卫立在身后。梁贵也坐了下来,几名随从站立在一旁。

    于赠抬头望了挤挤挨挨一屋子人,摇头笑了,对梁贵道:“搞得公堂一般……要说什么就赶紧吧。”

    于赠说着,招手让跑堂的过来,捡着店里的拿手菜点了一些,然后手肘杵在案几上,催促梁贵道:“不是让你快问吗,你问完了我们也有问题要问你。”

    梁贵点点头,转向施千琅,将那晚在倚红阁的事大概说了,其实,他所知道的情况并不多,无非是施千琅来专门点了月娘和吴娘子,之后几人均不见了,然后月娘死在铁匠铺,吴娘子与铁匠一起刺杀两位诏王。

    说完这些情况,梁贵郑重道:“听闻那晚是这位贵客专程点名月娘献艺,又让教习吴娘子前去问话,在下就是想问问,你们说了些什么,有没有谈到什么特别的内容?”

    施千琅面色平静认真答道:“我那晚受伤了,是中毒,伤好后所有事情我全都忘了。”

    梁贵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又问:“既然忘了也没有办法,那么,当日贵客去寻她们二人,有没有什么缘由?”

    “不清楚。”

    “总有身边人记得吧,比如……比如随从,或者这位郎君,是否知道原委。”梁贵满是期待地望向于赠。

    于赠也是一脸平静:“我也不知道,他的这些事情我也很好奇呢。”

    梁贵握着铜瓢舀茶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自从那晚出事后,月娘被杀,吴娘子刺杀蒙舍诏主未遂逃跑,梁贵没有一天安稳过,毫无线索的局面,将倚红阁陷入尴尬的境地,完全无法与刺杀事件,以及望苴部族撇清关系。

    一旦某天蒙舍诏较真起来,或者姚州都督府知道望苴兵符的事,他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了。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梁贵发动所有人寻找关于吴娘子的线索,别说是最后接触过吴娘子的人了,就连那段时间与吴娘子打过交道的仆役、丫鬟、厨子、门房,甚至是裁缝和货郎,他都全部查问过了。

    施千琅缓缓放下茶盅,思忖片刻后,问道:“你是否知道,当日,我是从何处去的贵店?我是否与人谈起过自己的来历?”

    他的声音清晰,表情平静,屋里的人们这时候才觉察到,这个如朗星明月一般的英俊少年,每次开口,言语简短,而且发音有些古怪,就像是外邦人。

    梁贵转头盯住当日接待施千琅的茶博士崔七,崔七一脸茫然,想了想道:“这个小可也不知道啊,我就见这位郎君带了一名随从……”

    “随从?他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吗?”施千琅问。

    “是的,那名随从在门房处等候,后来就不见了踪影。”

    这样的状况施千琅想到过,于赠四处查找也没有查到任何消息,今日询问倚红阁的这些人也很难有什么收获,但是,他还是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失望,以及无法言传的寂寥神情。

    于赠一阵心酸,不忍心再看他,侧头对梁贵问道:“你们那个乐师和教习,到底是什么出身?家世背景调查清楚没有。”

    梁贵只得答道:“乐手是从小买来的奴籍女娃子,就在园子里长大。那吴娘子来自益州,原是失地农户,丈夫孩子都死了,流落到此,户籍手续都齐备……”

    于赠又问:“那她们二人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特别关系,吴娘子来的时候,月娘已经十岁了,指点她习琴,算师徒吧。”

    梁贵耐着性子回答着,心里腾起一股火来,说好的询问这人,结果什么也没问出来,自己倒被盘问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嘛。

    这时,赵二从人群后挤上前,对于赠道:“这位郎君我记得你,当晚你也到我们倚红阁了,我遇到过你的,你好像在找人,我看见你就是朝栖凤居去的,既然你们俩是一起的,那你没有看到什么吗?”

    梁贵有些意外,眼睛看着于赠,嘴上故意大声问赵二:“哦?你真的见到过这位小郎君,没有看错吗?”

    赵二会意,连忙回答:“不可能看错的,这小郎君个子很高,样貌又不寻常,怎么可能会认错。”

    所有人,包括施千琅都望向了于赠,于赠只得讪笑道:“这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好吧,我就给你们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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