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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大厘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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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来到了大厘城。

    厚厚的城墙和高耸的城楼越来越清晰,道路两边的屋舍也多了起来,还未接近城门,就已经感受到了繁华。

    大厘城是一座商贾云集的大城,为了有更宽敞的地点放置货物、安顿骡马,城外建有很多车马店,还有方便客商交易的酒楼茶肆。还只是在城外,就已经可见四处招牌林立,幌子翻飞。

    马蹄有节奏地踏在石板路上,施千琅打量着令他新奇的一切。于赠催马上前,侧头观察他的神情,然后问:“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来?”

    “想起来了。”施千琅平静答道。

    “真的吗?想起什么了?”于赠瞪圆了眼睛,惊喜地问。

    “你要请我吃饭。”施千琅说着,仍是一脸平静。

    于赠笑了,又有些失望:“嗐,谁问你这个了,这你倒是记得清楚,请吃饭那不是应该的吗,小事情。”

    他回头叫道:“张大彪,你把钱袋给我。”

    “不给。”张大彪瓮声瓮气回答。

    “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是说你不给我钱袋?”于赠不可置信地喝问。

    张大彪梗着脖子道:“大法师交代了,钱袋不能交给公子。公子无论去哪里,属下和曾三郎都必须跟着。”

    于赠听他这样说,也不再计较了,摆了摆手道:“行吧行吧,你们就跟着吧。”

    他们说着话,转过一道弯,高大的城门就出现在眼前,门头上写着三个遒劲的大字“汇南门”。大厘城终于到了。

    就在几人仰头看向城门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在城门边,几名府兵手里各拿着一张画像,正在对出城的每一个人比对,而那画像上的人正是吴娘子。

    走过厚厚的青色城门洞,施千琅随着众人步入一片繁华。

    宽阔的青石道路,足以并驾三辆马车,道路两侧是水流潺潺的沟渠,渠水清澈,再两边,是鳞次栉比的屋舍。

    这些房屋并没有统一样式,有斗拱飞檐的大房,也有雅致精巧的木楼,还有低矮坚固的石屋。临街的店铺高高低低的幌子随风晃动,更给街道增添了热闹。

    熙熙攘攘往来的人们,服饰模样各异,身着清雅长衫的,旁边就是兽皮裹身的;有头戴幞头的,也有披散头发的;有着布鞋或者皮靴的,也有赤脚光足的,大家挨挨挤挤,相安无事。

    孔雀和锦鸡也与人相安无事,三三两两在路边踱步,在树荫下栖息,悠然自在,并没有人多注意它们。

    屋舍之间都是高大繁茂的榕树,另有一树树开得正盛的山茶花和杜鹃花点缀其间,在明丽的夕阳下,把各自的颜色透彻展现。

    随着春风肆意,阵阵花香盘旋,给这份热烈的色彩增添了生机。

    施千琅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无论是马车还是行人,或是叮叮当当的作坊,或是咕嘟咕嘟冒热气的羊汤锅,他都会多看几眼,那眼神新奇又惊讶。

    进城后走了不远,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于赠跳下马过来,抓住施千琅那坐骑的辔头,仰头对他说:“阿琅,这一身尘土,咱们去汤池泡一泡吧。”

    不等施千琅回答,积善在一旁阻止道:“殿下见谅,他伤势未愈,还不能去汤池沐浴。”

    于赠也不坚持,转头去问陆仙翁:“老神仙,能不能请阿琅随我同去越析诏的驿馆?我们可以去那边住吗?”

    他说着,尽力做出沉稳的姿态,想了想又给陆仙翁施了一礼。

    陆仙翁摇头道:“那不行,他体内残毒还未彻底消除干净,每日还得上药针灸,最好还是住在医馆里,方便施治。”

    于赠犹豫片刻,笑着道:“好吧好吧,那我也同去医馆行不行?老神仙也一同安置了我,行吗?”

    “当然可以,这是我们聚缘堂的荣幸。”

    陆仙翁满脸笑容地应允了,于赠高兴地对施千琅道:“那我先去驿馆洗洗换换,给你带几套衣服,再搬了行李就过来。”

    施千琅点点头,积善忍不住道:“殿下不用麻烦了,阿琅的衣物等物医馆也会安排……”

    于赠连忙打断他:“你们那些袍子就算了,把他打扮成个小学徒,那可不行!”

    陆仙翁和积善都笑了,不再多说什么。于赠转身上了马,带着侍卫打马离开。

    陆仙翁一行继续向东边走去,一路上不断有人向陆仙翁行礼,还有人大声打招呼:“好久不见了陆神医……”

    “老神仙最近还好吗……”

    “今年上山还顺利吧,开春的那场大雪,真担心你们……”

    “有空来喝茶……”

    陆仙翁不时答应着,疲惫的脸上始终带笑。

    人们与陆仙翁寒暄的同时,不约而同都望向施千琅,打量这个眨巴着眼睛东张西望的少年。

    尽管他面色苍白,眼神里却充满力量,看那风度气质,完全不像个小徒弟,却也猜不到他的身份。

    一路上,大家探究的目光,伴随着施千琅直到抵达医馆。

    金色的阳光笼罩下,一个深蓝底镶白边的幌子在风中微微颤动,三个白色的大字“聚缘堂”尤其醒目。

    得了信的胡管事带着几个小伙计奔出来,惊喜的呼声不绝于耳,又有更多的人迎出来,前呼后拥挤满了店铺门口的街面,说笑着把陆仙翁一行迎进了医馆后堂。

    施千琅下了马,在这热烈的氛围里,他有些无所适从,然而心里却是暖的,这些笑着、大呼小叫着的人们,他们的喜悦也感染到了他。

    陆仙翁被弟子们簇拥着回房歇息,施千琅则被胡管事领着,穿过拱门,走过回廊,跨过天井,进了一个小跨院。

    已经有丫鬟和仆妇收拾完,正准备离开,胡管事简单安排了几句,引施千琅进了小院里的正房。

    不大的屋子似乎好久没人居住了,空荡荡的没有什么摆设饰物,不过打扫得一尘不染,看起来十分舒适。

    木地板透着乌亮的光泽,靠东边的卧榻上铺着簇新的毡子和绒毯,西侧的坐塌上有案几,放着一碗热腾腾的肉汤饵块。屋子正中的火盆里炭火正旺,一壶水冒着热气。

    胡管事四下查看了一番,对施千琅道:“小郎君暂时住在这里,在下居住的院子就在隔壁,有需要的你直接跟下人们说,有事就跟我讲,现在先吃点东西歇息吧。”

    待胡管事离开后,施千琅四处看了一圈,坐下吃了那碗饵块,又喝了碗热水,这才感觉到了浑身的疲乏。

    他站起身犹豫着要不要躺一下,一直守在门口的两名仆役走进来,恭敬地请他去净房沐浴更衣。

    望着冒着热气的大木桶,施千琅犯难了,他完全不适应被人这样伺候,费力地释了一番,才终于说服仆役出去。

    脱去衣服,解开头发,施千琅面对有些陌生的身体,无奈地叹了口气,这遗忘还真彻底,连自己都要重新认识。

    他避开伤口擦洗了身体,又笨拙地洗干净头发。

    洗浴用的药膏应该是医馆调配的,透出花草的清香,还有淡淡草药味,稍微安抚了施千琅为一头长发烦躁的心绪。

    洗完换好衣服从净房出来,见那两名仆役还守候在一边,他便不再推辞,由他们帮忙梳通头发,又用帕子绞干,并挽好发髻。

    看来,以后要适应的状况还很多呢,他就好像个幼儿,从头认识这个世界,从头学习如何生活,以及生存。

    此时在大厘城北,五台峰南,苍翠的树木掩映着一座寺院,这里就是圣元寺。

    苍洱地区礼佛并不盛行,来自成都府的几名僧人筑成了圣元寺,从几间小小的石屋开始,到一座简陋的寺院,快二十几年过去了,香火依然不旺。

    寺院背靠着五台峰,面对着洱海,房前屋后种了不少蔬菜瓜果,甚至还有两块稻田,若不是不时传出诵经声和香火味,俨然就是一处普通农家小院。这样的地方,隐居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一日,诚禹的到来,打破了寺院的清静。

    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马匹和老少男女,两名年轻的僧人忙着腾房间安置他们,各种杂物搬出来,院内更是杂乱不堪。

    前来投奔的老幼内侍和侍女们都急忙上前帮忙,怀有身孕的英娘被扶去休息,而诚禹的十来名侍卫插不上手,只得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帮一把。

    正房廊下,阿依扎毕恭毕敬对一位年迈的僧人道谢:“多谢大师收留他们!我这侄子也实在是无计可施了,才带他们来搅扰。容我想想办法,尽快安顿到别处去。”

    静立在她身后的诚禹赶忙说:“通觉大师慈悲为怀,一定不会忍心让他们陷入绝境的,他们如果出去,很快就会没命了!”

    阿依扎回头瞪了他一眼。通觉大师哈哈笑道:“不妨事,寺院本就是众生的庇护所,况且,很快要春耕了,有他们在,今年寺里的收成一定会很好。”

    圣元寺是阿依扎每年都要来住几个月的地方,诚禹也曾经不止一次陪她来过,而且,他很知道自己这位小姑姑心地善良,经常救助遇到困难的人,所以,当他向原罗承诺照顾好英娘和她肚中的孩子,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圣元寺。

    安顿好了从样备宫带出来的这些人,他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随阿依扎进了后院的一间客房。

    周围没有其他人,阿依扎不解地问道:“你差人送信来说,让我帮忙安顿一位孕妇,怎么这位孕妇还带着那么多仆从,居然还有内侍,这是怎么回事?”

    诚禹在坐塌上仰面躺下,实实在在地伸了个懒腰,才道:“本来真就只是一个人,没想到被那个小子又加了一车人,我也是始料未及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骨碌坐起来,喜形于色道:“姑姑你知道吗,我昨晚救了陆仙翁!”

    说完后,他明亮的大眼睛眨巴着,像是等待夸奖的幼童。

    阿依扎只拧了眉问:“仙翁应该还在宏圭山里呀,你又是在何处救的他?确定是他吗?”

    诚禹无比骄傲地点了点头,满脸得意地笑着说:“那位老神仙我怎么可能认错,就是他了,在九顶山外的野望溪边,被一群狼围攻,足足有三十多头的狼群哦,他们只有十个人不到,眼看要被狼群生吞了,幸亏我早有预见,带人及时杀到……哦对了,没想到老神仙很厉害,箭法极准。”

    阿依扎也不打断,听他眉飞色舞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说了一遍,也是心惊肉跳,暗自庆幸。

    看着眼前这个英俊开朗的侄子,阿依扎想起自己刚刚被接入宫时,第一次见到诚禹,他正和正妃所生的诚节王子打架,鼻青脸肿仍面带这样骄傲的微笑,然后毫不退让地还击。

    那时候宫里的人们对她敬而远之,只有诚禹,每回看到她就笑着跑过来叫姑姑,人们不喜欢他们俩,他们也不喜欢那些人,于是彼此相伴着,在那座格格不入的宫里,过了安稳的这几年。

    两人正在闲谈,虎虏带着一封信札进来。

    阿依扎接过看了,随手扔在案几上,吩咐道:“替我回了,就说不去。”

    诚禹好奇地拿起来,却是一份请柬,淡蓝色的信纸上,浅浅印了竹纹,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又显灵秀,内容是邀请阿依扎参加明日举行的迎春宴,落款是珞典。

    诚禹连忙叫住虎虏,转头央求阿依扎:“姑姑去吧,带上我一起去,行吗?听说邓赕诏有幻戏班子,惯于幻化,还能口中喷火,我一直很想亲眼瞧瞧,看他们会不会烧了胡须。我跟着姑姑去看看热闹,应该不妨事的,带上我去吧,好不好?”

    他央求着,阿依扎不为所动,他又翻开请柬一本正经道:“你看这是邓赕诏世子珞典君亲自下的帖子,听说此人是绝色美男子,俊雅周正,品行还好,而且刚从长安归来,一定是满腹才华,我也很想结识一下。再说,人家世子亲自下帖,这样诚挚的邀请,姑姑不去不合适,去吧,带上我。”

    阿依扎白了他一眼笑道:“为了看个幻术戏法,怎么理由会这样多?”

    “姑姑怎么能这样说呢,咱们一起去,那也是代表蒙舍诏王室的体面。当然,蒙舍诏王室肯定不希望我去代表,这不重要,这类宴请从来不邀请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给这位世子面子,我去看了火烧胡子,两全其美呀……去吧去吧,带上我。”

    阿依扎突然心内发酸,她知道因为诚禹的出身低微,虽然有王子的名号,却始终受到本诏甚至其他诏国王室和贵族子弟的歧视,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只是想去看一场戏法而已,有什么不可以呢。

    于是她转身对虎虏吩咐:“去回话说,我和诚禹王子一定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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