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 150 章
第一百五十章
大雾散去, 黎明降临，身边的世界一瞬之间恢复正常。
在奇诡空间中的随意移动，似乎并没有给这个基地造成太大改变，除了在战斗过程中被损坏的建筑, 其余部分都恢复原貌, 并未变成被随意拼接的样子。
迷宫中的人找到出口, 一切从无序恢复成有序, 昏暗变成清明。
留在基地内战斗的人群慢慢聚集起来, 以夏晴雪为中心，一个空间系异能者给予灾星最后一击的壮举被飞快流传开。
几乎所有人都为此而感到激动, 他们夸赞着夏晴雪, 讨论接下来该怎么做, 又暗暗好奇夏晴雪和灾星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只是留在这里的人都有基本的分寸，不会在这种场合下直接提出这种疑问。
夏晴雪看起来实在是太悲伤了，她脸上不再流泪, 却依旧无比哀伤，她托着柯笑笑的尸体一时有些茫然, 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因为这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敌人和朋友, 这是大家的目标，是在众目睽睽下死去的灾星。
于是她把她放到地上，沉默地等待杨上校到来。
“夏晴雪。”忽然有个女人叫了她一声。
夏晴雪不疑有他, 转过头去看她, 女人是个异能者, 她的同事, 两人曾经共处过, 关系还算融洽。
“谢谢你杀了她。”女人扯出隐忍的笑对夏晴雪说了一句, 而后上前一步, 手中的鞭子用力抽打向柯笑笑的尸体。
“你干什么，她已经死了！”夏晴雪心惊地退了一步，连忙挡到了她面前。
女人想要维持冷静，却忍不住痛苦的神情，她用鞭子指向柯笑笑，含着深刻入骨的恨意说道：“你还记得蔡阳吗？他是我男朋友，他死了以后，我多么痛苦都忍了下来，因为我知道在这里没有人可以永远不去面对危险！”
女人声声泣血：“他为基地牺牲，我为他骄傲，我以为他只是有些不幸，所以我要带着他那一份好好活下去。可实际上呢？她是被顾敏之害死的，是被这个灾星害死的！她们害死他还不够，还要控制阿阳成为我们的敌人……阿阳杀死了我哥，就在我面前……”
周围为灾星已死欢呼雀跃的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在场所有人，基本都在基地内混过很长时间，即使柯笑笑控制的傀儡中没有他们的亲友，被傀儡伤害的人里也有他们的朋友，也有他们自己。
在剿除灾星一时的激动过后，便是长久而沉重的痛苦。
那女人说着说着，哽咽到说不出话来：“我恨她……阿阳死了却还要遭受折磨，折磨他自己，也折磨我们。凭什么她就这么轻易死了，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
因为感同身受，因为同样是受害者，因为本不必有这场大雾中的血与痛，一个又一个人附和着问起来凭什么。
夏晴雪环视四周，给不出答案。
大家是那么的悲伤，那么的痛苦，也是那么的愤怒，而这一切与柯笑笑脱不了干系。
夏晴雪的心脏沉甸甸地像是缀了一块铁石，她哑声道：“可她已经死了，不管再做什么，她都感受不到了。”
“啊！”女人愤怒地大叫一声，再次扬起鞭子向柯笑笑的尸体抽去，夏晴雪站在她身前一动不动，微微偏开头没有躲避。
啪！鞭子落在了夏晴雪脚边。
女人说道：“夏晴雪，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护着她的尸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些都不重要。你是我们的英雄，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你没有错，这就已经够了，所以我永远不会诋毁你，也不会敌对你。”
她揉揉眼睛，手臂颤抖着微微放下，说道：“所以我求求你，让开好不好，我恨她！只要我活着，她对我的折磨就不会停下半刻，可我却只有这一时能报复……”
女人向后踉跄倒去，被朋友接住，她泣不成声，可却还有别人恨那具尸体恨得入骨，他们眼中燃烧着火光，若不是夏晴雪还站在这具尸体前方，恐怕已经冲上来将其碎尸万段。
夏晴雪心里清楚，如果今天珠珠不是柯笑笑，今天的自己同样会恨死这具尸体，她同样不介意在这具尸骸上唾上一口。
可珠珠是柯笑笑，她便由衷地感到一种不停下沉永不到底的痛苦。
一只微凉的手搭到了夏晴雪肩膀上，熟悉的声音冷静而温柔：“这具尸体不能被破坏，她是一种强大到可怕，极为罕见稀有且我们未知的生物，现在好不容易杀死她并保存下来相对于完整的尸体，其中的价值我想大家应该都能想到，所以不能破坏她。至于她到底有什么用途，接下来交给杨上校判断。”
夏晴雪抬起头，眼前有些模糊：“姐。”
夏未霜掏出纸巾，给她擦了擦糊在脸上的泪渣，这么冷的天，她又不停哭，冷风一吹不一会儿便在鬓发上堆了冰渣子。
“别担心，杨上校会好好处置的。”
见众人还是有些不甘，夏未霜只好说道：“还有一点便是，现在的异兽和丧尸都会通过吞噬同类进化，它们热衷于比自己强大的怪物尸体。现在大家应该赶紧清除灾星留下的血迹，也万万不可再让她的尸体破坏更厉害，逸散更多的气味儿，免得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从危机中解脱后，紧绷的情绪很容易引起反弹，再给找点事儿做，有助于大家分散注意力纾解情绪。
见状，一位小队长也跟着吩咐起手下说道：“被制成傀儡的我们的同伴，还有受伤的人，以及在这里牺牲的人，很多都分散在不同角落，他们都是我们的家人，绝不能抛弃。既然灾星已经死了，再围在这儿也没用，大家都去帮我们的家人回家吧！老陈，你带着阿良去北边，我刚才好像听到那边有汽车的声音，去，把大家都召集起来……”
果然收到指令之后，有正事需要做，大家便散开去做事，顾不上对着柯笑笑发泄恨意了。她已经付出代价，接下来随着时间的推迟，这份仇恨也许会慢慢淡化，也许不会，但死亡终究是最无解的一扇门，生与死之间永远都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
柯笑笑已经死了，无论外界对她有什么样的看法，想对她的尸体做什么，对她而言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有活着的人，还在延续痛苦。
人群散开之后，夏晴雪看向夏未霜，求助地问道：“我该怎么办？”
夏未霜扶住她的肩膀，微微用力，说道：“小雪，你想怎么做？”
夏晴雪难以抉择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理智告诉我，应该把笑笑交给杨上校，可是感性又告诉我，我不想这么做。她已经死了，她付出了代价，我好累，姐，我只想一切快点结束，就让她这么死去吧……”
亡者永远无法再回应生者，生者也只能独自在这世间摸索前行。柯笑笑最后为什么那么做，夏未霜大概能猜到一点，这也是她拉住桑露，冒险让小雪独自面对珠珠的理由。
她看着表妹干净的衣服，这上面最多的污秽，来自于柯笑笑倒下时喷溅的血液。即使小雪哭的满脸泪痕看起来狼狈不堪，她的头发却还是整齐的，她的衣服仍无一丝破损。
“小雪，你有没有遇到过傀儡？”
夏晴雪伤感地摇摇头：“没有，周围全是雾，不管我往哪里走都只有我一个人，我找不到大家也没遇到一个傀儡，好像不管怎么走都在原地一样。要是我早点找过来就好了，再早一点……唉……”
她想了想，就算自己早点找过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她好像什么都改变不了。
夏未霜便道：“小雪，你这么想是正常的，不要觉得自己对不起别人，你做的很好，如果不是你，这里的所有人大概都会死。”
夏晴雪有些惊讶。
夏未霜便道：“所以你没有任何理亏和错处，是你杀死她保护大家，你理应拥有对这具尸体的所有权。”
本来夏未霜想将珠珠交给杨上校处置，在知晓她能变出毒雾这一能力后，杨上校那边集思广益，说不定有办法克制她。
然而实际上，上述只是一种理想化的猜测，老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况且很多事情设想时的过程都是顺利的，实际操作起来会怎样谁也不敢保证。
杨上校接手珠珠后，到底能不能顺利克制住她，这是个未知数。那时夏未霜连续两次动用异能，已经无法再强行动用一次，实际上，柯笑笑用异能威胁杨上校借此脱身的概率远大于她被顺利关押处死的概率。
夏未霜只是表面淡定地吓唬珠珠，实际上自己心里也发虚，胜利的概率太低，而无论珠珠被抓后同归于尽还是逃走后再回归报复，都是一场生灵涂炭的灾难。
但幸好，幸好还有小雪，她的出现使得笑笑的人性压制住了怪物的凶性。
夏晴雪便是魏云琅卜算的那一丝生机。
固然柯笑笑背负了数不尽的罪孽，在很多人眼里单纯的死亡根本无法赎罪，可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无法改变什么了。
本来夏未霜想让杨上校他们处置柯笑笑，身为受害者是最有资格审判柯笑笑的人。可是现在却又不一样了，因为很多事情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而且也无法用单纯的加减乘除来运算。
柯笑笑对不起他们，夏晴雪却又救了他们，到底谁欠谁更多谁的资格更深？并非所有事情非黑即白，哪能那么简单地算呢。
更何况，夏晴雪是夏未霜的妹妹，于情于理，她偏帮夏晴雪都再正常不过了。
于是夏未霜对夏晴雪说道：“既然你想就这么结束，我会帮你，到时候我负责和杨上校谈判，让他把笑笑的尸体交给你处理。”
夏晴雪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抱住夏未霜的腰，埋头在她肩上默默哭泣。
半晌儿，大家又重新聚集起来的时候她觉得不好意思，这才松开，此时夏未霜的肩膀已经被她哭的一塌糊涂。
“对了姐，你的眼睛怎么突然能看见了？”直到此时，夏晴雪才想起来问这件事。
“是陆先生帮我治疗的。”夏未霜叹气。
“陆先生？他还没死？他……”
不用多问，夏晴雪刚激动地向四周看了两圈，便发现了陆先生坐在树下静默的尸体。
肥猫大王重新躲回了树洞，人群太乱它害怕，于是陆先生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不见了。
夏晴雪脸上的激动神情缓缓退去，她沉默着，不知这寒冷的冬季何时才能离开。
……
战场残局还没收拾完，杨上校先带着一队人赶了过来。
他看到了柯笑笑的尸体，确认过这是灾星，周围人称呼夏晴雪是英雄，让他有些惊讶。一个并非战斗系的异能者，能杀死鬼神莫测的灾星，委实是个奇迹。
刚才情绪太低沉，夏晴雪根本提不起心思去反驳，但现在她缓过来一点点，哪里好意思完全居功自己。按照夏未霜的提示，她没有说最后那一枪是柯笑笑主动赴死，只是如实告知是桑露先将灾星打了个半死，而后自己赶到解决的她。
“杨上校，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单独。”
杨上校看了眼沉默的桑露，又看向夏未霜：“你的眼睛好了？可喜可贺，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夏未霜想了想，说道：“是这样的，关于灾星的尸体，我有一点想法。”
无论是找出灾星的人，还是除掉灾星的人，都是她夏未霜的人，所以最有权利处置灾星的人，也应当是她们。
跟杨上校也算是熟人了，夏未霜没有拐弯抹角，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诉求，那就是把尸体交给她处理。当然，她没有告诉杨上校她们和灾星曾经的恩怨。
杨上校有些为难：“这样说起来好像很合理，但……”
夏未霜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以为这种怪物的尸体或许会有用对不对？放弃吧，以基地现在的科研力量，根本无法研究出什么，就算留作标本又有什么意义？再说了，当初我们说好的，这次行动要以我的意见为准。”
在夏未霜晓之以情，桑露动之以武的劝说下，杨上校再度妥协了。
但杨上校也有难处：“如果就这么交给你，我没法对大家交代。”
夏未霜道：“灾星更像是一把危险的武器，但初期大部分伤害都是顾家使用她造成的，顾家这群人应该够交代了。至于灾星，你可以说要拿她的尸体做研究造福大家，等以后随便找个借口说尸体烂了或是别的，把它处理掉了，就当无事发生。”
杨上校颇为无语地看着夏未霜：“小小年纪，全是心眼，撒谎怎么就一点都不害臊呢？”
夏未霜面不改色，神清气定：“都是因为有您这样的好榜样。”
别管怎么样，到底是谈妥了，杨上校不想和桑露惹麻烦。他多多少少猜出来一点，桑露和灾星是极为相似的存在，既然这样，废了千辛万苦才除掉灾星，可万万不能再招惹一次大灾祸。
他以为灾星的尸体是桑露要，要吞噬晶石或是别的，就像其他的怪物互相残杀吞噬帮助自己进化一样。
从怪物口中夺食，过于可怕，还是算啦！和平来之不易，现在杨上校只想把种子研究出来让大家都吃饱穿暖。
于是柯笑笑的尸身得以保存，杨上校当众收殓后，私下转交给了夏未霜，夏未霜又转交给了夏晴雪，此为后事，暂且不表。
回到此时此刻，杨上校将队伍规整了后，便下达命令，让一部分人留在这里收拾战场整理残局，另部分人则开车外出基地，去接回在外的民众。
大雾散去，灾星死后，那些傀儡便都失去了活力，没有什么危险了，只是太过分散，整个基地曾被雾气遮盖过的地方可能都有，所以找起来也挺费功夫。
那边忙忙碌碌，不在编制中的夏未霜和桑露却很悠闲。本来夏未霜想找辆车直接回住处，因为桑露现在的样子太凄惨，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身上也沾着血，她说这些发黑的不是自己的血，但瞧着也怪吓人的。
夏未霜想回去照顾桑露，一直沉默的桑露却忽然说，她还想和夏未霜散步。
“怎么突然喜欢散步了？”夏未霜不记得桑露有这个爱好呀，她不是一项追求速度么。
桑露歪歪头，认真想了想，慢慢地回答：“因为上次散步的时候，有一种平静的感觉，霜霜，那是幸福吗，我也想，再感受一次。”
于是夏未霜和桑露手拉着手，在清晨冰冰凉的空气和白蒙蒙的天光中散着步往回走。
今天是个悲伤的日子，但桑露很好很好，夏未霜想先将悲伤往后放一放，她想让桑露开心。
和那个深夜好像不太一样，散步桑露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走神，安静地有些过头了。
路上，她们遇到了正跪在地上给一具尸体超度的魏云琅，魏云琅回头一看不由大惊：“你的眼睛好了？”
夏未霜点点头，提到自己的眼睛她为此感到喜悦与激动，但想起陆先生，她便忍不住怀念与悲伤：“是陆先生为我治疗的，只是很遗憾，他不幸牺牲了。”
魏云琅向来嬉皮笑脸的样子也无法再喜庆起来，他带着些许让人看不透的悲天悯人的神色说道：“人世无常，大抵如此。你们打算回去了？”
“对，你呢？有没有受伤？”
“没有，我不怎么困，先不回去了。”魏云琅道，“这里死了很多无辜的人，我想为他们超度。”
“那也好，辛苦你了。杨上校他们去接外头的人了，如果你碰见倩姐他们，帮忙转告一声我的眼睛已经好了。不然还要多水那么些字，打字怪累的。”
魏云琅道：“知道了，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
不用多问他也能猜到是谁搞定的灾星，想想就知道有多费劲，虽然桑露很强大很可怕，但她毕竟不是真的神。
告别了魏云琅，夏未霜继续和桑露在荒无人烟又光秃秃的街上散步。
道路上时不时会出现一点血迹，离得很远或者拐角处冷不丁会出现一截断肢、奇怪的武器或是枯萎的尸体，路边的树光秃秃，在寒风的摧残下树枝也断的乱七八糟。建筑物里安静的没有一点人声，水泥地面呈大片灰色，到处都透露着凄清的荒凉。
这样的场景委实没有什么好欣赏的风景，夏未霜却很满足地牵着对方的手。
她在想，这一次桑露有得到宁静么？她会感受到一些幸福么？
夏未霜侧过头去看她，伸手解开自己的围巾，缠到了桑露脖子上。还染着人类体温的围巾带给冰冷的怪物一点人世间的温度，她弯了弯眼睛，沾着血迹的头发和脸蛋脏兮兮的，却很是开心的样子。
“霜霜看！”
桑露忽然指着一个被树叶盖住只露出小半变得脏镜子。
“看什么？”
“我们好像。”两个人把头凑到镜子上面，桑露说，“都脏脏的。”
可不是么，镜子里挤在一块的两张脸全都脏兮兮地沾着血和灰，想到顶着这样一张脸在大街上逛，夏未霜就忍不住想笑。
幸好现在街上没人，不然可要被围观了。可是刚才自己看着桑露的时候怎么没觉得这么滑稽呢，只觉得桑露脏得可爱，美得凌厉，并且被那血污映衬的更加富有魅力了。
夏未霜有点不好意思，不再想自己，她向桑露提出了疑问：“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桑露仍然和夏未霜拉着手，她们继续往前走，那带着丝丝沙哑的嗓音本身成熟又魅惑，偏又带着丝天真：“在想，霜霜真可爱，脏了还这么可爱，想让霜霜脏兮兮，但也喜欢白白的。”
夏未霜抿着唇忍笑，继续问：“还有呢？”
桑露说：“在想霜霜……会觉得这样幸福吗？”
不等夏未霜回答，桑露抓着她的手越发用力，声音轻轻地说道：“我好像，感觉到了，很奇怪，让我变的什么都不想做，只想继续这样走下去。和霜霜在一起，很满足，虽然想要更多，但又觉得这样也很好，很矛盾，我不懂，又好像明白一点，太奇怪了……”
她一只手拉着夏未霜，一只手抓住围在脖子上的围巾，拉起来嗅了嗅。
桑露脸上浮夸僵硬的微笑淡了许多，这一刻看起来无比自然：“想和霜霜一直散步，只有我们，没有别人。”
这要求有什么过分的呢？
夏未霜要答应她，她笑着，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好”字。
但桑露没等她说出别的话，便闭上深邃妩媚的眼眸，沉沉向前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