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和亲明珠(九)
宜臻微微上前一步,按住又要提高嗓门开口的六皇子,道:“六皇子从小学习为帝之道,接受君主教育,仁爱慈悲;想必由他就任监国之位,是民心所向,也是父皇所望。”
“明珠公主,”张老太师开口,使躁动的大臣们暂时按捺不动,他缓缓道:“您虽未系统学习过君王之道,却投身建设布粥所、藏书楼,有爱民之心;景昭帝开创的景朝距今两百多年,虽在此期间未曾再出现一位女帝,但女子未必不可为紫薇,您作为皇家主系,对皇位也有一争之力。”
“宜臻年少时偶然窥见民间疾苦,只想为我晋朝江山尽绵薄之力,比不上太师为我晋朝所做的贡献。”
张太师探究地看着她,“你有一颗帝心啊,或许真能给晋朝带来不一样的风貌。”
昨夜他因年老,也历经了二朝风雨,便早早入梦;却好像身临皇子逼宫现场,见识了明珠公主率领一众大臣及时力挽狂澜的举措,还窥见明珠公主代理监国后,晋朝实力日渐强大的未来。
他醒来便招来二子张太尉问询,所梦前半段属实,他深感天意,便又请来懂术数的门客,发现明珠公主竟然真有可能带领晋朝更上一层楼,便接受邀请入了宫。
年纪大了,活得久了,年少时的争权夺利已成过去,现在他只想留下一个好名声,流芳百世,这可是比选太子更难得的机会。
张太尉作为其子,自然支持他。
周丞相与世家连夜商讨,六皇子和明珠公主,谁登基都是可掌握的傀儡。
六皇子不知为何不想登基,他母族没有消息,婉妃冯祈雁也不走动,他们暂时来不及探究个中原因,但他上位就没法借势制衡。
而宜臻对皇位不迎不拒,年少是也是京城出了名的纵情声色,和亲风波里还和徐小侯爷、郭煜将军不清不楚。
他们认为,有所好就能投其所好,能辖制住,过往宜臻也不见多有才能,只有慈悲心;虽然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宜臻是宫变幕后黑手,只是一是证据太少,二是难以想象,三是若其真有这本事,他们玩不过她,看看现在她最大的对手六皇子站在何处?
他们隐隐否定着疑点,认为就算宜臻有本事,可世家也不是她一时能撼动的,她是时隔百年的女子再称帝,笔伐口诛能受得了吗?
两者相较,宜臻上位对他们更有利。
当下也不再说话。
李御史听见布粥所、藏书楼时神色微异。
昨夜与周、张二人寒暄后,他便准备回府,不料路上被一乞儿摸走了夫人缝的荷包。天色昏暗,他心急追赶,却误入京城北部,十五年这里最大的改变便是平地而起的这两座建筑;
两年前他才从外地调回京城,平日兢兢业业、忙于事务,只对此偶有耳闻,亲身经历震撼满满,忆起当年母亲妻子供其读书的不易。
最终荷包被布粥所内一位管事的送回,她带着小女孩向他道歉,说自己是流民,独自带着女儿在京城谋生,近日才聘上了布粥所管事,勤于劳动疏忽了管教女儿。
今日才发觉这布粥所、藏书楼竟是明珠公主所建,不由心情复杂。
皇室最亲的几位,也早被六皇子借小辈连夜说通,虽心有疑虑,但这一批人是最不愿当出头鸟的人,毕竟来说服他们的,是另一位皇位的有力竞争者,都是自家人。
“诸位有何意见?”张太师问。
“臣支持明珠公主监国一事。”周丞相和张太尉率先发言。
“臣附议。”李御史拱手。
众臣皆无异议。
永安二十四年八月十一,宜臻被推选成为太子监国,灵前即位。
为尽孝道,宜臻好好处理了皇帝的停灵事宜,还未来得及处理逼宫皇子及其母族。
翌日,城门外有一貌似瑞珠公主的女子红肿泪眼、跪倒宫门,此事传入宫中,正好今日来议事的大臣们还未退去,宜臻连忙派宫内侍卫并郭将军前往宫门接人。
“父皇,儿臣还未尽孝……”果然是宜和,她一进门便跪倒在地,伏身哭泣。
殿内诸人面面相觑。
宜臻扶起她,“宜和,你失踪后去了哪里?”
“皇姐,当日贼人劫亲,宜和不愿受辱,和侍女掉入了悬崖。幸而山下医馆医女前来采药,心善救治、保全了宜和性命。”
宜和心有余悸,满脸泪水,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庞,“得了医女的帮助,宜和和侍女便带着盘缠赶往京城,刚过城门,便听闻父皇驾崩的消息。”
她借宜臻的力,站了起来,身着普通人家女子的衣服,目光快速扫过大臣,片刻后急切地问,“皇姐,孟家人呢?您现在是监国,快派人去封锁他们,原来这些年,孟家旁系借着母妃得宠,在宫外烧杀抢掠;孟家主系与突厥暗中联系,嫁祸了孙家、吴家等家族,想要谋朝篡位!皇妹偶然从突厥使臣手中寻得这些资料,来到京城也不敢联系他们。”
“皇妹虽以孟家为母族,对此不仁不义的谋逆之事,却不敢隐瞒!”
宜臻定定地看着她,“皇妹有此大德,大义灭亲,实为上善。”
又看向殿内大臣,“原来前日五皇子等人逼宫并非临时起意。”
“什么?”宜和愣住,“五哥……”
“前日二皇子、四皇子、五皇子蓄意逼宫,却因分配不均,在父皇宫殿外争论,使父皇气急攻心而驾崩。现在,诸位大臣推举我代理监国。本宫会处理好此事。”宜臻的视线从大臣移到宜和脸上,“宜和你一直被瞒着、此次检举有功,皇姐会给你个交代。”
“秀清,带瑞珠公主去洗漱。”
“张太尉,郭将军,劳您二位彻查孟府、关府、赵府。”
“是。”
入夜,秀雅被秀清领着见宜臻,她正点着油灯,细致地查看资料。
秀雅一进门,便笑道,“殿下,我也算幸不辱命了吧?”
此女正是被宜臻救助后,忠心为其奔波管理藏书楼、布粥所的江湖女子、总管事。
宜臻抬眼看她,一笑,“回来了。”
“恭喜殿下得偿所愿,钦天监那些人占星算卦终于有了结果,十五日后将先帝迁入灵宫待个三天,正是入陵寝的好日子;而殿下的登基之日,则是在九月初三。”
“嗯,辛苦你了。”
“为殿下做事,谈不上苦。”秀雅依旧有一些江湖儿女的习性,爽朗一笑。
宜臻目光深沉,她是谁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和周启钺有什么联系?
暖黄的灯光消减了寒意,三人谈笑几句,秀雅便准备留下第二日再出宫。
到睡觉的时辰,两女便起身告退。
“殿下近日都要晚一个时辰入睡吗?”秀雅低声询问。
“是啊,殿下自灵前即位以来,便开始接受朝堂事宜;虽然李御史见着了殿下为百姓所做的部分成果,但也仅仅只能让他们不与张太师在灵前争论,他们心里还是有很多顾虑与不服,暗暗在奏折上使坏呢。”秀清叹了口气,转念一笑,“正好你在,帮我去内殿给殿下点上安神香,点完了就可以到偏殿休息。我去小厨房看看明日的膳食安排,再选选明日殿下的服饰。”
“好姐姐,”秀雅点点头,挽住她,“殿下睡得晚,最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你肯定经常守夜;今日就让我来守吧,你好好休息。”
秀清迟疑了一下,秀雅又摇了摇她的手臂,“哎呀,我又不是没守过。”
“行吧,”秀清笑了,“妹妹疼我,姐姐记在心里了。”
两人又谈了会宫内外的见闻,便互相道了晚安,各自去做事了。
另一边,宜臻含笑目送二人离去。
胡临荔从玉佩中化烟而出,娇声:“陛下,臣也算幸不辱命了吧~”说罢,软软地趴在宜臻背上。
宜臻核对完资料与奏折所提供的数据,提笔勾出错漏的地方,便把奏折放在一旁,回应:“现在还只是殿下呢。”
白烟从身后而出,缓缓缠住她尚未收回的手,又化为一只抱着手指的小白狐,狐狸眼萌萌地瞪着她,“就要叫陛下。”
“不会又看了什么奇闻异事小说吧?”
“啊,被猜到了。”小白狐放开手指,慢慢滑趴在书桌上。
“等我登基之时,将会再开科举,召得有识之士;最重要的就是结成女子同盟,稳固已有两百多年未再正式显露人前的女子掌权。”宜臻抚摸小白狐的皮毛,把她摸得哼哼唧唧、眼睛微眯。
“这些年,我借来清的势力,在宫外也有一些可用之人,也往京城现存氏族、官员家中可用的少女递了折子,但仅仅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表了追随之意,其余的还想观望一两年,但那对我来说时间太长了。”
宜臻点着灯,默默用意识边对话边整理思绪,直到秀清忙完了琐事,提醒她就寝才休息。
第二日,朝堂上,钦天监率先汇报了先帝入陵寝的日期,太子姜宜臻继位登基、举办大典、前往宗庙的日期。
因为景朝开国皇帝依旧将自己的继承人公主封为太子,传承四百多年未曾变更;“子”本身也有“儿女”之意,所以朝堂上下乃至民间大部分都对姜宜臻成为“太子”接受良好;毕竟景朝自两百年前覆灭后,只是经历了魏朝,然后便是已经有三代皇帝继位的晋朝,景朝当年的风光还被人们暗暗口口相传、八卦。
而后,张太尉、李御史宣读了谋反皇子及其母族的罪证并刑罚结果,不论男女轻则流放,重则斩首。
李御史特别宣读了孙家、吴家等被陷害流亡家族的实际状况,为这些家族翻案。
太子心怀仁爱,发布全国通告,以求寻得翻案家族剩余成员,并派人快马加鞭前往边疆,寻回翻案家族流放人员,由她们的意愿进行了安排房屋居住、谋生工作等事宜。
对于宫内先帝嫔妃,除涉及谋反案的德妃、安嫔等人员,其余妃嫔皆将于先帝入陵寝后,前往东山行宫居住。
下朝后,宜臻再次咨询了张太师有关治国的理念知识,张老太师对小狐狸构筑的梦境仿佛深信不疑,慈爱地为她讲解。半个时辰后,宜臻送走张太师,便看秀清从门外进来。
“殿下,周大人、徐大人求见。”
周启钺、徐来清?
“让他们进来吧。”
“殿下。”两人身着官服跨进门,拱手问安,一人风流写意、一人清秀隽永。
宜臻点头,问了几句两人最近的职务安排,两人也对答如流。
三人气氛貌似和谐,如果忽略徐来清的眼刀、周启钺微笑下的寒意的话。
宜臻笑看他俩话里话外针锋相对,“两位大人是有什么话要和本宫单独说的吗?”
“不知殿下近日有没有兴趣,臣知道有一处园林……”徐来清率先开口。
“殿下近日劳苦功高,还需注意休息,臣有一道可用短时间睡眠快速恢复精神的药方,想要呈给陛下。”周启钺接着道。
“臣也带来了香包,有安神之效力,是传承已久的香云阁所制。”徐来清拿出香包。
宜臻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带着无可挑剔的笑意接受了药方香包。
“本宫谢过两位大人好意了,最近朝堂事务繁忙,就不耽误两位大人时间了。”
两人只好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