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岁月
(四)
中原中也的年龄当然是十五岁而不是七岁,但她的经历与一般的人有所差异,她的记忆是从八年前开始的。
在那之前,她的意识沉浸在一无所有的黑暗当中。
那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仿佛最深邃的深海,周围是无尽的,难以形容,却又莫名安心的黑暗。有关于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诸如此类的问题于她毫无意义,因为那时候的她根本不存在“思考”这一机能。
就仿佛是被彻底封印了一般,这个想法是后续获得意识后中也自己思考得出的。
在偶尔一闪而逝的潜意识碎片当中,她会看到有什么在“她”的面前闪烁着,带着各种色彩,有些反复出现,有些离去后便不复归还。
那是人类,虽然在最初的时候中也并未构建起这个认知概念,但冥冥当中,那片黑暗当中有什么在告诉她,人类对她很重要。
为什么很重要?
那时的中也不会去思考这个问题,更不会有疑问,自己与那个概念仿佛是一体的,彼此依存。
直到某一天,外界有人打破了封印,宛如暴风骤雨一般强烈的感情席卷而来,将她自宛如封印一般的壳当中抓了出来,然后,然后,她与“祂”,彻底融合为一,赭发孩子睁开了眼。
中也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魏尔伦和兰波。她记忆的开端是在巨大的远洋海轮上。阴云密布的天空是苍灰色的,远处还有轰鸣声,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她懵懂地从魏尔伦手里接过白色的方块状的物体,在两人鼓励的微笑中,她效仿对方的动作把物体塞进嘴中。
柔软的,带着淡淡奶香和麦香的面包片,很好吃,那是有意识以来中原中也第一次“尝”到食物的滋味。
去远东执行危险潜入任务的间谍搭档顺利完成任务归来,眼见那俩自己才刚刚脱离“少年”范畴的年轻人带回来个八岁大的孩子,兰波的导师眼前一黑。
上次端掉“牧神”后捡回来个大麻烦魏尔伦,这次又捡回来一个小麻烦……有时候导师都忍不住思考自己的学生是不是在捡非人类方面有着独到天赋。
但是既然带回来了就没办法不养,看着俩年轻人为了孩子到底该叫什么而争执乃至互殴,吵了足足半个月,最后还是妥协用孩子原本资料上的名字中原中也当时烦心于“standardisland”和背叛者事件的他忧愁地叹了口气,摸了摸端正坐在办公室陪他办公的赭发小姑娘,问中也要不要去科莱特[1]小姐那里吃点心。
至于那俩不省心又精力过剩的年轻混蛋?啧,下周就给他们塞任务丢到正面战场去。
在法兰西,中也是被兰波,魏尔伦以及其他欧洲的异能者共同照顾着长大的。她天生具备很不错的学习能力,很快便掌握了基本的语言和生活常识,在那之后,就如正常的孩子那样,中也开始思考自己到底从何而来,生理意义上的父母又是谁。
关于自家小姑娘这个合理的,小小的疑惑,法兰西的间谍组私底下差点愁秃了头,两个初次带孩子的搭档再次吵了好几架,甚至还因分歧打架打进了医务室,刚好让战后从战场归来的法兰西异能者围观了场家庭喜剧。
不过在没良心地笑过后,异能者同僚们再度跟着一起发愁头秃。
中也的身世有点特殊,与魏尔伦相类似,她是人类总结异能以及魔术的原理后,妄图获得非人力量,狂妄至极的某种尝试。但有魏尔伦这么个一开始人外感极重,对人类认同感淡薄,直到开始照顾中也起才逐渐像个“人”的案例在,他们对待中原中也的态度无法不谨慎。
好歹是大家看着长大,同事养在身边的小姑娘,即便是养猫狗种花草人尚且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人,异能者们愁眉苦脸想,万一他们一不小心说错点什么,导致小姑娘认知产生偏差乃至走上歧途,那他们怕不是要面对魏尔伦和兰波这俩护短笨蛋搭档的超越者双打。
于是他们只能认命帮同事出谋划策,在兰波和魏尔伦这俩在战时令敌国忌惮不已的超越者搭档私底下设计了n个方案,最终一脸温和和蔼地到了还是个十岁萝莉的中也面前。
兰波以一贯温和静谧的神情开口:“中也,你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赭发萝莉眨了眨她湛蓝的眼睛,回答得理所当然:“知道啊,我是你们领养的。”
魏尔伦是金发,兰波是黑发,但中原中也是赭发,那俩都是欧洲人,她本身却有偏亚裔的长相,怎么看都不是亲生的啊。
虽然魏尔伦日常总是强调自己是她的哥哥什么的→_→,咳咳,有关这点中也自己都觉得槽点太多,就,异父异母甚至异血缘的兄长什么的。
闻言兰波愣了下,边上紧张等答案的魏尔伦则明显被中也的话呛住,金发青年咳咳咳地咳了好几声,“中也难道没有想过别的答案吗?”为此苦恼了很久,跟兰波床上床下打了好几架,方案写了好几本,就差没去编故事骗中也男人能生的魏尔伦,此刻心情是崩溃的。
“还需要想什么啊?老哥?”中也皱皱鼻子,露出符合她年龄的可爱表情:“从生理上讲,要缔造生命必须要一男一女。”她含蓄地暗示。自己的俩养兄都是男性,男人不能生这事情她是知道的,感情再好都没可能。虽然据一起玩的魔术世家的小伙伴吐槽有些魔术世家确实在攻关单一性别人类自体生产这一课题,奈何迄今没成功。
听了自家小孩认真中带着点“那不是常识吗”的生理知识小讲堂,魏尔伦和兰波先是松了口气,然后——
“中也!我的妹妹!是谁给你讲这些生理知识的?!!!”中也才三年的阅历啊!算心理年龄才三岁啊!这么小就讲这些不觉得那里不恰当吗!!!
自从照顾中也这个妹妹起,逐渐对人的认同感愈发深厚的魏尔伦又开始习惯性妹控毛病发作了。
“……所以……魏尔伦兄长他怎么了?”电话的这边,中也干巴巴地发问。
这事有点难搞,她想,虽然在外人看来,魏尔伦此人实力比肩超越者,长相英俊风流,好似北欧古老神话当中放浪的神明。
但在日常相处好些年,从懂事起跟着心累好几年的中也看来,说实话,她真觉得她这个哥哥挺不省心的_(:3)∠)_
能力强不代表具备常识,魏尔伦是一个秉持着“只要我把目击者全鲨了就是完美暗杀”的法兰西“暗杀王”,换言之……他在涉及到亲朋好友时,变通能力比较的,堪忧。中也甚至相信,如果不是有兰波一直盯着对方约束对方的话,魏尔伦他肯定早就翻车了→_→就算再厉害也肯定会被其他国家的超越者坑。
“保尔么?在得知你做任务一路追到远东去后,他就想自己也偷摸着跟去。”兰波柔和地说,
“我觉得他这样的做法有些草率且不顾首尾,所以在劝他。”换言之就是,魏尔伦偷偷摸摸收拾行李准备跑去找妹妹的行为被兰波发现,于是出手阻拦。
当然,兰波用的手法只会是物理说服,即跟搭档再打上一架,然后把人关亚空间反省去。
平时脾气再好,兰波也是超越者,语言讲不通的事情就靠物理强行将对方劝服,这是他们这对搭档从相遇后逐步磨合出的相处方式,若要说有什么时候两人各自退一步妥协的时候,这么多年也仅一次。
可电话那边的中也关注点显然不在他们“劝说”的形式上,从小时候起就见过那俩因为某些意见分歧争论吵架,训练场动手拆家更是家常便饭,而是。
“什么?你们是在家里吗?!房子呢?房子你们没拆了吧!!!”中也语气紧张。
超越者级别异能者谍报员的收入当然是很高的,两个成年人养个孩子,财政异常宽裕,但麻烦还是很多,譬如:家里两个人形天灾一个超越者,一不小心控制不住脾气动手极有可能拆家_(:3)∠)_小时候中也对此无能为力,但等到她自己逐渐学会控制自己的重力异能后,面对超越者兄长们的争执,她也有样学样地加入进去,打一架!
然后……拿到账单的她发现,房屋装修的价格虽然不算很贵_(:3)∠)_重新买新家具,重新装修非常的麻烦!
啊这……面对妹妹的质问,兰波眼神漂移了一瞬:“房屋……自然是完好的。”
不那么自信的语气,虽然一开始动手的时候拆了一个卧室,不过大厅厨房以及中也的房间还是完好的保住了哒!
他这一分神,魏尔伦终于得以拆了禁锢他的那面亚空间,金发异能者冲到搭档面前,飞快夺过电话焦急叮嘱:“中也,你在远东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更不要轻信他人,人类不值得信任啊——兰波你不要抢我电话——”
“人类哪里不值得信任了?保尔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以偏概全——!”
听着电话那边再度“噼里啪啦”上演全武行的声音,中原中也叹了口气,明白俩兄长多半又开始“物理交流”起来,短时间应该不会有空了。
挂上电话,发了会儿愣,中也思考起自己接下来的行程。
犯事的戴蒙先生连带飞机驾驶员被她交给了异能局接洽的同事,那只“虫”被她封在特殊容器内一并交回,距离出结果可能还有几日……依照兰波的说法她可以在远东停留一段时间,所以,等海关把相应证件弄好后自己就去找个住处?
这是继战争时期后第二次中也单独居住在异国,心下略微有所不安之余,她又感到有些儿兴奋与期待。
与法兰西截然不同的国度,不知道,在这里能够有什么样的风土人情呢?
法兰西,巴黎。
宛如被风暴过境的房屋是两个超越者交锋的后果,小心确认过家中大部分有纪念价值的东西,譬如一家三口和合影没有损毁后,兰波一边盘算着后续的修缮事宜,一面开口,以他惯常的,带了点宽容无奈的温和口吻问向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另一人:“还是想不通吗?保尔?那是中也自己的工作,调查官在完成任务时候不应为感情所左右,即便是亲人也不得介入。”
“但那是远东!”魏尔伦的声音偏生硬,金发青年垂着眼帘,以此压抑住内心深处的不平静。
远东是中也的诞生地,他们心知肚明。
在那个位于横滨海上,由人工填海造就的岛屿的某处,曾经有战时远东军方的一个研究所。
他们是在那处见到中也的。
漂浮在蓝黑色溶液当中的孩童,瘦小而伤痕累累,她的脊背上插满了各种管道,眼神空茫。
“阿蒂尔……只有这事我无法平静。”魏尔伦的声音当中饱含复杂情绪,冰冷,痛恨,这些并非是针对兰波,对方是他为数不多在意的人类,魏尔伦的痛恨源自他自己曾经的经历。
被人为地造出来的,孤独的,无法被理解的异类。
这是他与中也的本质,他们的内里埋藏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灾厄,造成他们苦难的罪魁祸首是那些喜欢自作聪明的人类。每每想到此,魏尔伦就无法抑制他的憎恨,对人类残忍的憎恨。
兰波听完后沉默了,半响,他开口:“但是,中也她总要面对的。”他叹息般地说。
“当年,你我妥协,以不告诉中也出身和过往为前提,将她带回法兰西,让她如正常人一般长大。一转眼八年就过去了,保尔,中也现在已经15岁了,正如你我相遇的年龄,她是自由的,有自己去探知过往的权利,对吧。”
魏尔伦沉默不语。
是啊,一眨眼,八年过去了。
当年在归国的船上,跟着他咿呀学说话的孩子已经长大了。
时间,过得真快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