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揭开尘封的往事
选了一处高地作为景色的俯瞰点，杜衡以双手作枕，翘起二郎腿，懒洋洋地晒着晨间暖熙的太阳。
而宋显允则坐在他的旁边，低眉顺目，眼观鼻，鼻观心。
两人除了开头的生硬对白，“他是我师叔。”，“看出来了。”之后，便同时小尬住，各自假装看风景。
周围的低洼地上，鹿衔遍植，长势甚是可喜。往往人还没走近，就打老远嗅到阵阵沁人心脾的药草清香。
置身于其中，深吸一口草香，杜衡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原来，宋显允和易朝澜身上的独特药草香源自于此。
杜衡爬起来，和宋显允一起望向远处的阡陌。
田野间或小径上，无论是原民，仆从还是弟子，皆是一色青衣便服。
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悠闲自在的笑容，若碰到一起，则到路边聊谈几句，继而荷具而去。
谷里的人他们的衣饰脱俗是脱俗了，不过在杜衡眼里，看久之后，尤其是人多一扎堆，就有种片片叶子成了精的感觉。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通，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若非亲眼所见，杜衡都不敢置信，在世间还真有陶大隐士笔下的这么一处“世外桃源”，恬地良谷。
杜衡侧过头，视线转回到宋显允的脸上。
此刻，宋显允的半边脸被光芒照耀，长长的睫毛如扇垂着，打出一小片阴影。
我见犹怜。
听书上常道:月下观美人，灯前赏睡棠。
认为朦胧更胜亵玩。
而今杜衡有了更深的见解:朦胧能保命。
——美人太能摄人心魄了。
岂不闻“沉鱼落雁”。
鱼沉了，雁落了，人飘飘欲仙不知何处。
“这鹿衔谷的氛围当真是康乐无忧，更兼有仙草环绕。常听闻鹿衔难得，可令白骨生肉，枯木逢春。能生活于此，谷主还整天一副心事重重，到底在拧巴些什么呢？”
杜衡如此想着，不觉看呆了。
不知道是不是杜衡的眼神过于炙热，宋显允接着他的视线反望回去。
两个人的距离极近，近到杜衡可以在宋显允的瞳孔里看到呆鹅般的自己。
气氛莫名焦灼。
“咳。”杜衡轻咳一声，收回视线。
宋显允也不生气杜衡如此明目张胆地冒犯，反而从自己的乾袖袋里拿出一只玉镯。
那玉镯质地晶莹，可见纹理。
“手伸过来。”宋显允道。
他示意杜衡将左手伸出来，杜衡知道所为何意，依言递爪。
被宋显允修长有劲的手指轻轻拉着，杜衡的两边耳垂悄悄爬上一点嫣红。
玉镯戴在腕间，立即有凉意袭遍全身。
不过，此冰凉感不是杜衡以往所遇到的带着刺寒的那种。
而是徐徐而入，教戴者如沐春风，很是舒服。
宋显允见杜衡尚能接受，没出现异状，脸色稍欢。
“此乃先师留下来的冰蚕丝玉镯，可助释你体内过剩的阳灵之气，当然要全愈，还得食辅一个月的鹿衔丹。这个作用小点，但是能助你安眠，戴着也是好事。”
杜衡在心里扳着手指数了数，哇，谷主竟然对他说出了六十一个字！
“令先师遗存于你的，且不说此物多贵重，就是那拳拳师恩已属无价，我受之有愧，这样吧，我先戴一段时间，等我好了就还给你。”
听此，宋显允深深看了杜衡一眼。
随后叹了口气，摇摇头，“师父他老人家寄予厚冀，望我能压制住自己体内的阳灵之气。我不肖，没有做到。你收着，也当是我，伤了你的一点点补偿。”
“阳灵之气？”
杜衡凑近，“我开始确实是很生气，不过知道你是受了奸人的暗算才失控，你无心伤我，我就不恨你。别太自责了好不？”
杜衡从易朝澜那听到，修炼《阴阳和调长生术》的不利后果，是每至阴夜，若无有临死之人的最后一口阳气补充，则会引邪魅噬没，受尽折磨至天明。若下个阴夜至，仍无找到，更加剧。
偏生杜衡倒霉，那晚条条症状皆对应到无话可说……
“杜衡……”宋显允突然叫住他，杜衡愣了一下。
宋显允继续看着他，一字一眼地说，“当时，我遵从本心，是真的要杀了你。”
杜衡没想到宋显允说出这个，一时找不到言辞。
宋显允垂着眼，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声音恢复冷淡。“你说过你的记忆有损，可以去问易师叔。师叔与你的父亲杜政廉有过交情，你的身世他或许能详知一二。”
“这是要拒绝我的靠近吗？”杜衡心一沉，酸酸的。
“还是我的……他知道了，用这样的气话来让我自动远离？”
我知道，你是要杀我，可是，你要杀的是那个“我”——修炼邪术，致令你遭受不公命运从而改变一生的人。
“宋谷主，你转过来看着我。”杜衡正色道，难得的不带有嬉皮笑脸。
宋显允转回来，杜衡毫不犹豫地冲上前，一把抱住他。
杜衡两只手搂着宋显允的腰，脸贴着宋显允的胸膛。
这一下的变故，宋显允始料未及，在杜衡扬起来的发丝轻拍在他的脸颊之时，他的心跳随之漏了一拍。
然而，杜衡只是抱了抱，又极快速度地蹦开。
废话，他也怕谷主一个不开心，大巴掌拍过来，能把他拍进泥地里种着。
“哈哈哈，我检查过啦，谷主你现在体温很正常，身体倍儿棒，多吃几个猪蹄是一点都没问题吖！”
宋显允:“……”
杜衡打第一眼见到宋显允伊始，就很喜欢宋显允的漂亮眼睛，大而有神，顾盼生辉。
更难得的是，干净。他望着你时，你可以感受到他的心无杂念。
故而，宋显允懵圈的样子可爱到杜衡，萌他一脸鼻血。
杜衡笑完又拉下脸来，眉头打成结，“谷主，你这话是要送我走吗？”
“呃，没有。你身体还没恢复，就好好待在师叔身边，不要乱跑，眼下调理好身子才是重要。”宋显允道。
这回换杜衡摇头，“我这个每到月阴夜便会遭到万鬼凯觎的古怪体质肯定不是身体虚这么简单。今天受了这么多苦，这笔账得算！”
宋显允:“你待如何？”
杜衡:“跟你去查……”
宋显允一口拒绝，“不行！你是杜相的最后一点血脉，绝不能再跟着我去冒险，生出差池。”
杜相？杜政廉？
杜衡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当朝丞相，副丞相者谁，秦晟王朝建立不久，左右丞相当任的，前任的，屈指可数，根本没有一个是姓杜的。
“你别骗我啊，虽然我读的书少，但我也知道当朝能挂相印的有李家，张家，文家，就是没有一个是杜家。”杜衡质疑道。
兀地，“确实，没有一个是杜家。”
易朝澜的声音从下面的坡草地传了上来。
杜衡过去一看，易朝澜以一种诡异的妖娆卧躺姿势杵在坡地的凹陷处，躲太阳。
“不是我说，你这个偷听的姿势甚是猥琐。”杜衡打趣。
易朝澜又换了另外一种姿势，更加妖艳勾人，他咬着自己的发带，“人家本来是想欣赏欣赏房中之乐的嘛，谁知道你们一个假正经，另一个又不行。白白浪费这么好的草地！”
宋显允五官扭曲了一下，“师叔，不要乱说。”
“我偏说，难得有个会撩人的小美人在你身旁，又心悦你，你却不好好把握，真真是榆木脑袋，白生了一副好皮囊。”
宋显允不得不重新思考，把杜衡交给这个不靠谱的师叔是不是对的选择？
一旁的杜衡见宋显允脸上被怼得起变化，一阵青，一阵红的，他不禁掩着嘴笑。
但是后来又听到易朝澜“心悦你”几个字，一破戳破他心里的小九九，一下子慌乱。
偷眼望望宋显允的表情，好像除了开始的局促，倒并没有什么真的不开心。
“也是，世间哪会有人真的认为一个男人会喜欢另一个男人呢？更何况是谷主这等君子端方的人物。”
思量到这，杜衡的心未免失落起来。
怀春少年多心事，脸上藏不住事，高兴与烦闷尽在一线之间。
不过，杜衡也不是冲动意气用事的人，儿女情长的，短时间急不来，他便不再纠结。
“不是当朝丞相，难不成是前朝的相爷？！”杜衡一语中的。
易朝澜拍着手，竖起大拇指，一点师叔前辈的稳重影子都没有，大大咧咧地不吝夸赞，“聪明，我的小衡衡就是聪明！一点就通。”
原来，杜衡的父亲名唤杜政廉，是前朝的一个声名颇为贤良的左相，而杜衡，则是杜政廉的小儿子。
杜衡有一个哥哥，可惜年少出征，马甲裹尸，荣死沙场，为国捐躯。
而杜衡一家颇为忠烈，在城破之际，双双自殒以殉前主，誓死追随。
说起杜衡和易朝澜的结缘，便不得不说到满月宴。
在杜衡出生后的满月宴上，易朝澜过去杜府，道贺新朋友喜添男丁，并且还抱着小杜衡出街玩，杜相知道后也不责怪，一笑而过。
说来也奇怪，当年小杜衡被陌生又古怪的易朝澜抱着，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笑眯眯，在易朝澜的左右两边脸上各吧唧亲了一大口。
完后，大滴口水也附赠了过去。
易朝澜和小杜衡各自相视大笑，甚为得意。
后来易朝澜依旧周游四方，再听到杜门不幸的消息后，赶去杜府，已经为时已晚。
门庭冷清，昔日的知已一家魂销泉下，化为灵牌在列，徒有唏嘘的忠义事迹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