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019章
黑雾卷着闻宴,气势汹汹朝千山观涌去。
黑雾移动,山脚下众人便明白极恶之鬼已得手,抓到了替命人。
没了后顾之忧,众人神色一凛,开始全力对付被困在阵法里的白衣男人。
越与此人交手,他们心里忌惮就越深。
这人太强,强到,数层阵法都没法伤他分毫。
他似乎,还隐藏了实力。
见对方神情谈定,好像不是在寻找生路,而是在郊游的模样,众人心里都吐了口血。
饶是无妄道长,老脸也有些发黑。
越斗下去,越能察觉此人深不可测。可再后悔也无济于事了,人已经招惹,即便赔上千山观,也得将人留在此处。
无妄道长一声呼喝,众人闻声忙变幻阵法,从困杀阵转为更为阴邪狠辣的毒杀阵。
阵法内再度天塌地陷,发亮的雷电咆哮崩腾,将阵法中的猎物团团包围。
谢稚面色不改,直到余光瞥见一团掠过山头的黑雾,眸光隐现波动。
闻宴!
那小姑娘身子骨脆的不行,哪里经得起恶鬼的侵蚀。
关心则乱,谢稚手持长链,正欲暴露身份,强行破阵之时,动作却戛然一顿。
只见那团席卷了小姑娘的黑雾,嚣张地掠过山脚,气势汹汹朝这边涌来,还擦着众人的头顶呼啸而过。
邪道触及恶鬼的黑雾,全都被冻得发僵,众人心惊,忙运转灵力抵抗。
然而,刚运转灵力,却发现,体内经脉已被阴气堵塞了。
众人神情惊变!
这恶鬼是怎么回事,分不清敌我吗?
恶鬼确实分不清敌我,它骚扰过邪道以后,又兴冲冲去攻击被围攻的白衣男人,谁料还未靠近,就对上一双仿若深渊的冰冷黑瞳。
黑雾一凝,仿佛被掐住了命脉,竟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瑟瑟发抖。
谢稚黑瞳注视着行动颇为诡异的极恶之鬼,耳畔捕捉到黑雾里的清越女音,“蠢鬼,都跟你说过多少次,给邪道添添麻烦就行了,别动这个白衣人,怎么回事!”
恶鬼委委屈屈的想要辩解,少女骂骂咧咧:“你身体饿瘦了,脑子也饿瘦了吗,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在少女训斥下,穷凶极恶的鬼没了排面,像耷怂脑袋的大头狗,夹着尾巴赶紧跑了。
谢稚握紧锁魂链的手微松,哂然一笑。
看样子,小姑娘不用担心了。
周身气息一松,谢稚转而望向阵法外全神戒备的道人,瞳孔一瞬变得幽深。
天色阴沉,闻宴坐在饿死鬼肩上,由它驮着自己,急速穿山过岭。
他们要奔赴陆临溪如今所在的地方。
饿死鬼扭头看了眼肩膀上的小姑娘,习惯性地吸溜了下一口。
好香,它活了几百年,从没见过这么香的凡人。
要是以前,饿死鬼早就凑上去舔一口了,就算吃不到,解解馋也好,但现在,它却不敢放肆。
刚才,它吃到了一顿饭。
——是的,吃了一顿饭!!!
饿死鬼降生在饿鬼道,从出生起就在挨饿,每时每刻都饥饿难耐,它疯狂想吃东西,哪怕沙子也不嫌弃,但是它喉咙太细太薄,连喝水都得拿个细细的稻杆一滴一滴地喝。在这样折磨人的饥饿里,很多鬼都疯了,它挨了上千年,也快疯了。
可就在刚才,它吃上了一顿饭。
一块葱油饼。
这小姑娘点了香烛,给了它真心的供奉,葱油饼便化成一股香烟,钻进了它嘴里,填进了胃里。
——太香了。
想到葱油饼的味道,饿死鬼又吸溜了一口舌头,眼睛有点酸涩:“恩人,我还能,再吃上饭吗。”
饿肚子太久,终于能吃点东西,虽然远没吃饱,但往肚子里塞进食物的感觉,太太太美妙了。
闻宴道:“没香烛了,等下次吧。对了,你叫什么。”
饿死鬼有点失望,却不敢招惹这个唯一能给它食物的恩人,老实回答,“鬼十三。”
它是鬼母所生的第十三批孩子,所以叫鬼十三。只是与它同名的兄弟都死在了百年前,如今叫十三的饿死鬼,只剩下它一个了。
“鬼十三。”这取名也太省劲,闻宴嘴角抽搐了下,好奇地问它,“你不该在饿鬼道吗,怎么去的陆家?”
“饿鬼道破了个洞,听说外面有好吃的,大家都出去了,我也跟着一起出去,却被人抓住,关在了一一张符里,很久才能出来一次。放我出来的人,要我帮他们做事。”
闻宴心惊,幽都的六道轮回,曾被捅破过?
“谁破的六道?”谁这么莽,敢背负那么大的孽果?
“大家都说,是、是鬼帝。”鬼十三缩缩脖子,似乎很害怕这个名字。
——鬼帝?
“不,不可能是他。”
闻宴摇头,这一听就是假消息。
闻宴宁可相信是阎王脑残了捅破六道,都不会相信是鬼帝捅破的。
鬼帝诞生于幽都,命数生来与幽都绑定,幽都强盛,则他强盛,幽都衰落,则他衰落。
幽都沦陷了,首先被毁灭的就是他,疯了才自毁长城。
只看阎王对鬼帝的恭敬就知,鬼帝也许是个可怕的上司,但绝不是疯子。
时间太短,闻宴不再扯别的,问起陆临溪和那群道士的联系。
然而,饿死鬼逃离饿鬼道后,被封印太久,对外界消息知之甚少,只知十面山有个千山观,陆家人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巡视,观里坐镇的,都是忠于三世家之人。
最好的消息,莫过于如今观中所有人都去围攻白无常,观中只剩陆临溪一人。
只剩陆临溪,那就好对付多了。
“屋里,有阵法,你要小心。”鬼十三紧张地嘱托闻宴。
鬼十三本就对封印自己的人没有好感,当年哄着它进了符里,却不给吃不给喝,还不如饿鬼道自由。所以出卖起那些骗子,鬼十三没一点犹豫。
反倒是这小姑娘,她是唯一一个给它食物的人,它以后还想吃更多好吃的,这人不能出事。
“我明白,多谢你,鬼十三。”闻宴拍拍鬼十三的肩膀。
“不用谢,以后多给点吃的就好了。”鬼十三捂着肚子,可怜巴巴。
说话间,便到了地方。
破旧道观,孤落群山之间,还未靠近,闻宴便感觉到一股诡异的氛围。
闻宴凝视不远处的道观,半晌,冷笑了一声。
她是个特别记仇的天师,陆临溪屡次加害算计她的命,她不会放过他的。
今晚,就看他们谁技高一筹。
千山观石室里,阴风阵阵,一张石床陈列中央,一侧石案上,许多符箓凌乱摆放,四方石壁挂满了无数刑具,阴暗墙角还有一面明明灭灭的镜台,镜面澄黄,映出了替命阵的雏形。
陆临溪遵照指示,有条不紊地启动替命阵。
传讯符里,韩凤玉清冷嗓音回荡:
“待那女人被抓来,你且将她放在替命台上。我这边也会将阿婴放置于玉台上,先转换两人命格。之后再行……挖心。”
说道挖心,那边语声不可察地涩了一下。
人,没会了心——会死。
今日,是闻宴死期。
沉浸在喜悦中的陆临溪没注意到韩凤玉异常,他认真遵从那边的指令,生怕出现错漏,影响妹妹下半生。听到挖心,他眉宇一紧:“换心时,阿婴可会痛。”
“不会,本世子会将她魂魄暂时送出体外,待事情结束后,再将她送回,不会感觉到痛。”
正说着,另一道娇憨嗓音插进来,很欢快,“二哥放心,有凤玉哥哥在,我不会出事啦。”
女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按捺住兴奋:“二哥,我好开心。”
她终于,等到了这天……
以后,就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了。
听到妹妹轻快的声音,陆临溪露出宠溺,跟陆婴如说了几句话,心情大好地收回传讯符。
瞥见替命阵旁边的石台,陆临溪冷笑,从墙上选了柄蝉翼小刀,刀刃薄如蝉翼,流出尖锐冰冷的锋芒,一如他的眼神。
为这一日,他早早做了准备,无人比他更熟练这刀的使用,更知如何下刀,会让人保持清醒,痛不欲生。
期待已久的一天,终于到来。
陆临溪露出笑容,却在这时,眼前飞来一道传讯符,是韩凤玉私自传来。
陆临溪有些不耐烦。
不用想,就知里面说了什么。
果然,韩凤玉在求他。
——陆二,看在我的面子上,别折磨她。
陆临溪嗤笑着一把捏碎传讯符。
韩凤玉从未求过人,这回却为了一个贱女人,求他。
他这是什么意思,不忍,后悔了?
可是,虚不虚伪。如何操纵蝉翼刀,是他传授给他的,也是他亲口传令,布下了这里的一切,指引他如何取那女人的命格,现在还搁他跟前,装什么情深怜悯。
再说,这时才开口,晚了。
那女人那样羞辱他,从逃回来那刻起,他就发誓,等她落到她手上,他绝对会让她痛不欲生。
陆临溪抚摸着蝉翼刀,身后大门传来了咣咣的摇晃声,没等人过去开门,砰地一声,门就从外面被撞开了。
极恶之鬼扛着一个陷入昏睡的少女,踩着门板,大摇大摆进入室内。
陆临溪激动地盯着昏睡的少女,眼神嗜血,忙指着替命台:“将人,放在台子上。”
鬼十三犹豫了一下,眼珠扫向石头做的台子,上面刻满了诡异符文,一看就危险。
犹豫时,一根手指,悄无声息地戳了戳它后背。
鬼十三垂眉耷眼,不敢反抗肩上的人,只能狠狠瞪了眼面前的男人,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将小姑娘放在台子上。
陆临溪盯着恶鬼瞪视,忍着畏惧拿出镇魂符,“先……回来吧。”
鬼十三瞪了眼陆临溪,狞笑着伸出手:“吃——的。”
呸,连口吃的都不给,还想骗它回去,想得美!
陆临溪想起先前答应了这恶鬼,在心里咒骂了一声,“你先出去,事成之后,这具尸体给你。”
十三突然愤怒地龇牙,让它吃恩人,找死!
剑拔弩张之际,高台上昏睡的少女,突然咳了咳嗓子。
这一咳,陆临溪吓得立即转头,见少女双眼紧闭,未有清醒之势,松了口气,拧眉看向恶鬼,绞尽脑汁搜刮着欺骗恶鬼的法子。
谁知,这恶鬼跟突然转性了一样,变得异常好说话起来。它舔了舔嘴唇,恋恋不舍地望着高台上的少女,转身走出门去。
陆临溪以为恶鬼是舍不得自己的食物,低骂了声饿死鬼,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回头,望着高台上昏睡过去的女人,陆临溪嘴角阴鸷上扬,笑出了声。
“闻宴啊闻宴,你这么嚣张,还不是落入我手上。”
手中的蝉翼刀折射出摄人的寒凉,陆临溪靠近高台,刀刃扫过闻宴的脸,来到她衣领口。
“二公子,你在干什么?”静谧的石室,一道清亮的声音,蓦然响起。
熟悉声音,让陆临溪后背一阵发麻,骇然扭头,视线未及展开,脖颈就遭一击,他眼前发黑,身子软了下去。
再醒来时,陆临溪发现自己手脚被绑,躺在了他们准备好的替命阵中。他拼命扭头,翻转眼珠,只见阵法外,少女犹如一只慵懒的猫,偎在椅子上。
她杏眼明亮,笑盈盈地注视她。而他的护身恶鬼,正一动不动站在她身后,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
陆临溪震惊惶恐,“恶鬼,你——”
闻宴眨了眨眼,笑得张扬肆意:“多谢你,把恶鬼送到我身边。如你所见,鬼十三现在是我的守护神了。”
鬼十三用力点头,朝陆临溪威胁性地低吼两声,成守护姿态,守护在闻宴一侧。
“别着急,好戏还在后面。”
闻宴好整以暇地欣赏陆临溪反复变化的脸色,一拍手,水镜里,浮现出一只女鬼的模样。
女鬼脸长得很小,眼睛圆溜溜,一副还没长大的娇憨样。
这女鬼的脸陆临溪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一根头发都舍不得伤害的妹妹——陆婴如。
陆临溪在水镜里见到魂体状态的妹妹,肝胆俱裂地瞪向闻宴,“你对阿婴做了什么!”
“二哥,救我!”水镜里的陆婴如大声呼救。
施展替命术前,陆婴如的魂魄被转移到了替命阵的另一端,本以为等待一会儿就能达成心愿,谁知她魂魄忽然受到了一股拉扯,被生生从陆府的替命阵,拉到了千山观的替命阵里,就在她茫然之际,她发现,她被囚禁在了一面水镜里。
慌乱中,她透过镜子,看到那女人劈手打晕了二哥,将他搬到替命阵里。之后,她猝不及防靠近水镜,嘴边含着挑衅的笑,拿出了一张符箓,符箓贴下瞬间,她在水镜里的手脚仿佛被铁链锁住,动弹不得。
陆婴如骇然,头一回见到这样的闻宴,她下意识想跑,可原本轻盈的魂体,却像被黏在了地面上,举步艰难。
陆婴如惶恐极了,气急败坏地瞪着镜子前的女人:“闻宴,你别忘了,你身上有我一半命格,我要是出了事,你也会陪葬!”
闻宴绝不敢动她的,她身上有老祖施的替命术法,必须分担她一半伤害,她要死了,老祖绝不会放过她。
闻宴挑眉,“我知道啊。”
作为天师,闻宴哪能不知身上两道禁咒的威力,那就是两颗不定时的炸弹,而陆婴如就是那个定时器,她活着,闻宴还可以苟个几天,陆婴如若死,她会立刻马上嗝屁。
在没找到背后施术人之前,她不能对陆婴如下手。
但闻宴也不是个肯吃亏的人。
她笑了笑:“放心,我不做什么,只是叫你们兄妹俩过来,做个选择。”
动不了陆婴如,就先拿她身边的人下手,那些人只要还拿陆婴如当宝贝疙瘩,同样也不敢动她。
她看过书,陆婴如身上貌似有什么价值,对三世家来说重要,不然,以那三家人的自私,怎可能把一个除了负累,百无一用的女孩放在心上。
威胁嘛,自然是相互威胁最好玩。
两兄妹心里生起不祥的预感,异口同声:“什么选择。”
闻宴眼神灼灼地看向陆临溪,带着蛊惑意味:“其实,替换命格的话,亲人之间也能转换吧,只要亲人同意,甚至不用沾染因果。陆临溪,你作为亲哥哥,要不要把自己的命格替换给妹妹呢。”
话尾的一个“呢”,真是妖娆又蛊惑。
陆临溪意识到闻宴的用心,脸上浮出慌乱,“贱人,你要敢这么做,我陆家绝不会放过你。”
呵,说的好像不做,陆家就能放过我似的。
闻宴似笑非笑,转而看向水镜的陆婴如,“陆婴如,我的命格你就别奢望了。可今日要没人给你换命,你也撑不住了吧。现在给你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你要不要,换你哥哥的命格?”
“你若要你哥哥的命格,还能再活一段时间,说不定,你其他的哥哥们就能再找到适合你的命格。你若不要,啧啧,恐怕活不过今晚哦。”
闻宴睥着陆婴如眼底的挣扎,言笑晏晏,如拿着毒苹果诱人堕落的魔鬼:“可是,好命格只有一个。你要,你哥哥就得死。你不要,你就得死。选一个吧。”
陆临溪额头青筋暴突,“闻宴!”
这是什么狗屁选择,无论选择哪一个,留下的人都将一辈子活在愧疚和痛苦里,痛不欲生。
陆婴如也大怒地咒骂闻宴,信誓旦旦的说她不会选。
闻宴讥笑。
不会选,那可不一定。
闻宴一只脚踩在阵法边缘,懒洋洋地附加最后一句:“现在我倒数五,五声以后,你们要不选,我就帮你们选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