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宰治最近的生活变得很规律。
早晨七点被闹钟叫醒，不到十五分钟，天野朔夜会准时过来敲敲他的房门通知他吃早餐。他有试图赖在床上多睡一会，结果天野朔夜直接进门准备掀他的被子——太宰治立刻投降，怎么说被一个非血缘关系的女性这么干也太挑战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了，虽然他很“那个”，但也没到这种地步。
七点半开始吃早餐——日式、中式或者西式的都有可能，有时候还会有早餐茶。
八点二十分钟出门乘坐电车或者地铁到ark的总部，简单的休息一会，做些整理桌面、收发邮件或者和陆续抵达的同事们聊天之类的事，九点开始正式工作。
因为名气原因，目前他还算清闲，更多的是在天野朔夜旁边打下手。她的剧本已经定稿，目前在画第五话的动画分镜，原画组在绘制设计稿，动画组在琢磨着搭建场景和建模，昨天刚开过第一话的制作会议，佐藤忙着联系外包公司——凭目前ark的人手想要完整地绘制一部12集的番剧是不可能的，将部分绘画工作外包出去也是没办法的事。
午餐通常是手作便当，偶尔会出去吃。
短暂的休憩过后开始下午的工作，这时候天野朔夜会暂时停下分镜的绘制，转而接手发回来的分镜检查，然后填补演出作画。
临近下班时间，她会召集所有人开一个不超过二十分钟的小会，主要确认演出方面的细节和第二天的工作内容。
繁忙又充实的一天过去，日式的企业文化里通常会聚集一群人去居酒屋解决晚餐，顺便小酌几杯。天野朔夜还没到能喝酒的年纪，要说的话太宰治也没到，两个人就结伴出门觅食——准确的说是美食达人天野小姐带着他吃遍东京都，明明之前都待在冬木和横滨，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情报。
按天野朔夜的说法，会社处于草创时期，需要做的事情大把大把，他可以算整个会社最清闲的人了，于是毫不客气地把太宰治使唤来使唤去，压榨出每一分劳动力，太宰治还不能说什么——天野朔夜安排给自己的工作量也很恐怖。
东京的生活节奏与横滨全然不同，……或者说他就没体会过正常人的生活节奏，耳边来来回回的议论不是走私、暴力、阴谋和黑暗，而是平凡的生活琐事、业界八卦和工作上的交流，太宰治躺在床上的时候也会有些恍惚，仿佛自己真的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社会人而已。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第二天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到天野朔夜、佐藤和一位陌生的女性围坐在用于会客的沙发组上，天野朔夜一脸痛苦地按着自己的眉心。
他进来的角度看不清陌生人的脸，倒是能看到茶桌上的一摞资料和堆叠起来的录音带，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所有角色的试音在前天就结束了，今天是媒体工坊把相关的音频压缩刻录以后送来的日子。他没见过的这个人应该是制作委员会里负责充当音响监督的新田葵。
在战后，文化产业大肆发展，无论是小说、漫画、电影、音乐、电视剧、综艺还是动画都开始受到民众的关注和欢迎。政府在这方面的反应倒是很快，确定了妥善的分级制度和审核制度。在动画影视方面的官方机构是制作委员会，用来审查剧本，同时为人员不充分的小型工作室提供支持。
配音这一项甚至已经有了专门的产业线，动画公司不需要自己联系试音，只需要在制作委员会申请，委员会就会安排下属的媒体工坊放出消息、举行相应的试音会。当然也可以自行联系心仪的声优。
天野朔夜也看到了太宰治，用手势示意他在旁边坐下。转过头苦恼地叹了一口气，“不行了，我已经感觉不出优劣了。”
“很正常。”新田葵笑了一下，“长时间听到类似的声音重复同样的话，对普通人而言很容易进入一种麻木的状态，从而忽略声音里的细节，这也是试音工作需要录下来重新筛选的原因。”
“其他的角色还好说，重点是北条纯一。”天野朔夜纠结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和理想中的那样‘差了一点’。”
会来试音男主角的要么是经验丰富的声优，要么是嗓音有独特质感的歌手。二者在发声技巧上有所不同，需要监督本人自行择选。天野朔夜的候选名单上还有五个名字，她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像是要把之前的印象敲走一样，重新点了播放。
那是之前交给媒体工坊的试音台词，男主角北条纯一的独白。
“我喜欢陌生人。一成不变的世界和过度接近的关系都让我觉得恐惧。你可能不会对不认识的人说的闲言碎语有多大感触，但亲近的朋友或者家人，哪怕是很轻微的指责都像是捅穿胸口的刀刃一样。我不希望别人打扰到我，却又会对这个世界感觉到好奇。我一年四季都在前往陌生的路上，我遇见陌生的人，与他们同行，与他们分离，我是孤身一人上路的美食家，寻找从未吃过的美食，也在期待素未谋面的故事。”
“北条纯一是天生对这个世界具有疏离感的人，因为他太敏感，所以变得冷淡，但从某种角度而言他对陌生人有种一视同仁的温柔。他不是‘正论’的那种主角，我不需要他毁天灭地或者霸气四露，……唔。”天野朔夜说着说着就开始叹气。
这些试音确实不乏质感极好的类型，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目前流行的都是热血类主角，听起来都有点元气过头。她需要的是“丧”一点的主角来着……哎……
太宰治突然有种被什么盯上的感觉。
“太—宰—君——”天野朔夜的视线移了过来，为什么在现实世界她能做出那种“blingbling”眼神闪亮的效果？太宰治一阵恶寒，天野朔夜对他的称呼一般很平淡，这么甜蜜温柔的语气还是第一次。他反应很快，一下子就猜到了她想要说什么，顿时脸色铁青，“……等一下，社长，我不觉得我适合……”
“适合不适合是我来评判的哦。”天野朔夜眉眼弯弯，笑得像只狐狸，“不管怎么说，好歹试着念一遍吧？”
她把写着台词的纸条塞给他。
太宰治认命地接了过来。他记性很好，更不提天野朔夜为了对比连续播放了十几次同样的录音，他低头看着纸条，敷衍的开口：“我喜欢陌生人。一成不变的世界和过度接近的关系都让我觉得恐惧……”
他本来是随便念念的。但是看着这份独白，他就想到了天野朔夜的剧本——因为住在一起的原因，他可以说是第一个读者。
这部动画的名称是《孤独的美食家》。
主角北条纯一，在出场的时候就是背着旅行包坐在列车上的状态。观众们不会得知他的具体年龄和人际关系，也不会知晓他究竟是从哪来的金钱进行这样似乎不会停下来的旅途。
有关于北条自己的描述只有寥寥几段独白。
他无疑是个聪明人，情商很高，也有能力解决大部分麻烦，但为人处世的信条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部分人对他的印象只会是“看起来有点冷淡的背包客”。
北条的旅行计划是厚厚的一整本笔记，里面是他搜集的资料。他的出行看似是为了好吃的料理，深层原因却是“故事”。剧本的呈现类似单元剧，一话一道美食，也讲述一个故事。虽然短小，但叙述并不简陋，而是在某些细节上留白，让人意犹未尽。
太宰治和天野朔夜的关系很难界定。
说是恋人……他不是不知道会社内有这样的小道消息，只是从来没有被天野朔夜本人知晓而已。不过怎么说对女子高中生（现在是大学生）下手也太出格了吧，这群人有没有良知啊！——太宰治选择性忽略了他自己也算是个未成年的事实。
说是朋友，明明认识到现在也不过一周多的时间，而且天野朔夜对他是不是好过头了……？如果是另一种更隐晦的关系，太宰治揽镜自照，觉得非常有可能，当天试探性地和天野朔夜贴近一点——并不是朋友距离的那种贴近，就得到一种“你是不是发烧难受了”的注视。
难道说天野朔夜就是那种在雨夜捡了失意人回家还会提供工作住处美食贴贴还不求回报的好心人吗？——原来那种yy漫画的剧情真的会发生在现实吗？对不起我误会你们了。太宰治关掉网站上的漫画，随手点了个最低的一星评价。
他回过神，就看到天野朔夜、佐藤和新田导演正在小声地交流。后者频频点头，看向他的眼光似乎可以说是……满意？
“你不会真的要让我去配音吧？”太宰治有点匪夷所思地问。
“太宰君的声音非常适合哦。”天野朔夜正在整理桌上的文件和录像带，佐藤和新田导演已经因为工作原因出去了——他们得先联系敲定好的声优们。她把纸质文件在桌面上磕了几下弄平整，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他，“重点是，你觉得这样有趣吗？”
她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眼神清澈，平静又坦然。
“……你的故事很有趣。”太宰治移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