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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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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观言睁开眼时,耳边是嘈杂的人声,不住地在呼唤着些什么。

    “岑大人,您醒醒,今日可不能马虎。”

    黄衣内侍满脸堆着谄媚的笑意,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怜悯之色。

    岑观言发现自己撑着头在书桌上打盹,记忆有些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睡前发生了何事。

    “岑大人赶紧去前朝吧,其余大人还在太和殿等着呢。”

    内侍还在不断地催促着,岑观言起身后披上官袍,紫袍潋滟,革带束腰。

    他对镜自照,才发觉发丝竟染上些许白,身体比他认知中更瘦削,在宽大的紫色官袍遮掩下,显得十分萧条。

    内侍引着他往太和殿去。

    回廊上人烟稀少,远处宫阙素幡飘舞,映照在朝阳的曦光下,岑观言想驻足望一望清晨的晖色和远处有些熟悉的宫殿,无奈内侍一直催促着,只能加快步子离开。

    太和殿,肃穆而死寂,殿门口悬挂的花梨木掐丝宫灯上蒙着素白的纱,在寒风中垂下。

    岑观言被一把推进太和殿里,守在殿外的侍卫却目露尊崇之色,末尾青袍朝臣见他进殿后,蓦地行了个大礼。

    青袍朝臣喊他:“岑首辅,快到前头去吧,陛下等您呢。”

    岑观言茫然地环视着太和殿中的景象。

    朝臣分两列站立,右列为首的位置还空着,不断有人回头张望向殿门的方向。

    十六岁的少年君王坐在龙椅上,威严赫赫,却眼底含悲。

    而岑观言第一眼望向的龙椅边并没有熟悉的玫瑰椅,也没有熟悉的人。

    她本该慵懒地靠在椅上,听朝臣奏天下事,再在唇边勾出一个或冷淡或赞许或讥讽的笑,再不紧不慢地一言点破旁人迷津。她偶尔也会向他的方向投来一个眼神,在空中视线相遇,她会眨一次眼。

    这个认知使他一时没有意识到其他人的异常情况。

    他被推到了右侧的首位上,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朝会,殿中各色人等的声音纷乱错杂,却都被吞没在风声里,被阻隔在耳外。朝臣们的嘴闭闭合合,人脸模糊不清,时间也不知何夕。

    岑观言什么都听不见,脑海中思绪翻腾。

    直至下朝时,方才的青袍朝臣一路小跑着停在他面前,与黄衣内侍一样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鞠躬称他为“岑首辅”。

    岑观言看不清他的脸,只听得他低声的道贺:“学生还未祝贺岑首辅脱离苦海,可大展宏图,再无人能缚住您手足。”

    岑观言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追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青袍朝臣脸色一变,声音压得更低,只有正在交谈的二人能听清楚。

    “昭和长公主薨殁,她曾给予您的屈辱虽无法奉还,可至少再没有人能阻碍您在朝中施展抱负。如今这朝廷,可是您说了算!”

    岑观言脑海中翻滚的思绪突然停滞,一时间太和殿中的其他人都似消失了,只余了那一句话在脑海中回荡,一遍又一遍。

    “昭和长公主薨殁于长乐殿,享年三十。”

    他回想起钦天监沉重的宣告声,抛却了还在说些什么的青袍朝臣,也将满殿人抛在脑后,转身奔出太和殿外。

    宫灯上的素纱极为惹眼,无声无息地飘荡在晚风里,按大宁的习俗,这是在送灵。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他的方向,他急促地奔跑在青石板路上,喘息声响在寂静的宫城里,雨滴落在他面上也浑然不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直至夜幕昏暗,晚月黯淡,寒风入骨的冷,岑观言周遭的景色变幻,最后停在一座寺庙前。

    石阶扭曲地盘旋而上,寺靠山而建,牌匾上书三个字“宝珠寺”。

    岑观言脚步慢了下来,随手擦干衣上的水珠,再一步步地走进宝珠寺的右殿。皇室的牌位都供奉于此,长年由宝珠寺看守,按年份排列得规整。

    可殿门口没有人。

    他踏进去,在最下端的牌位上寻到了熟悉的名字。

    “大宁顾氏仪。”

    他念出那个名字,缓慢地,低声地,再不可置信地摩挲着冰冷的木质上凹下的刻痕。

    她留下了名字,永远地刻在此处,不止是顾氏加上赐予的谥号,而是她的姓名。

    脑海中浮起记忆,寻常的清晨和突如其来的噩耗,随后是匆忙的事务和哀悼。

    在葬礼上,假意或真心的哭声震天,假意的多,真心的少。

    少年君王垂泪不能自已,硬撑着为她读了铭文,改元令和为悼念皇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潇湘水断,五岳山倾。珠暗花凋,玉碎风息。

    茔前松柏,静听其音。千年万岁,昭颂嘉仪。”

    是岑观言亲手写下的,字字泣血。

    他不擅诗文一道,从未有过如此下笔,悲从心来。

    朝臣以为他宽宏大度,纷纷上前奉承,话中都是贬斥昭和长公主不仁之举,却不敢大声张扬,因为她是大宁朝的传奇,以女子之身立于朝堂上,仁义恩泽天下。

    流言传了许久。

    满京城都知道昭和长公主强取了朝中有名的青年朝臣。书生入京时风姿超然,沉稳时青翠竹姿,行若玉山将崩,君子无非如此。可恨长公主慕其颜色,迫他为帐中人,还要缚他在笼中,使其不得自由。

    昭和长公主薨了,书生从笼中脱身,站在至高处,为当朝首辅。时人叹惋他空度的十多年岁月,可惜他再都无法寻到当初折辱他的长公主,报君子弯折之仇。

    岑观言走在京城街道上,流言纷纷入耳。

    他终归是她棋局上一子,无论如何依旧在局中。

    大宁已比幼帝初登基时富足了不少,仓廪有粮,边疆无大患,新法井井有条,上下一片政通人和之象。

    令和五年,天下大旱,有朝臣结党,携流民请愿上书,请废新法。

    岑首辅于朝堂舌战群儒,言辞锋利,恍然如故人。直至结党群臣渐落下风,企图兵变挟天子,被岑首辅亲手斩杀,血溅堂上,诸臣静默,天子叹息。

    因岑首辅雷霆手段,赈灾一事无人敢浑水摸鱼,朝廷钱粮得以发放至受灾百姓手中。

    风荷司逐渐凌驾于六部之上,成为宰辅议事处,其中二位主司以女子之身位居二品,仅在首辅之下。

    一切如常。

    令和三十二年,岑首辅在宝珠寺遇天子。

    “岑卿又来看皇姐吗?”

    岑观言微带笑意,望着熟悉的右殿,已有苍老之色。

    “臣来与她道别。”

    “岑卿要远行吗?”

    天子疑惑地问他。

    “是梦该醒了。”

    岑观言走上前,将木牌拔下,掷于火中,凝视着它被焚烧后化为灰烬。

    他再次睁眼,眼前人眸中带着担忧,正抚上他的额头。

    ……

    顾仪有些烦躁,吴医者明明说岑观言已醒,可待她进房后,床榻上的人依旧未睁开眼,眉头紧蹙。

    她再次唤来吴医者,他重新把了脉,脸上显现出惊喜之色。

    “郎君毒性解得极快,方才出汗也是件好事,殿下不必忧心,现在只是睡得有些沉。”

    顾仪正仔细地听着吴医者的解释,均匀的呼吸声乱了,床榻上传出细微的响声,她立刻回了头,发现只是熟睡的人侧了侧身。

    随后,她走过去,坐在床边,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愁痕。

    或许是梦里场景太过可怖,他依旧紧蹙着眉头。

    她的手覆在岑观言额头上的第四秒,顾仪撞进一双眼里。

    似有千言万语欲说还休,沉痛而内敛的,还有些失而复得的喜悦,都蕴含在其中。

    顾仪收回手,从一旁的桌上取下茶碗。吴医者在岑观言醒时便静悄悄地离开了房间,只余两人独处。

    “醒了,可有不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顾仪耐心地询问着,望着他苍白的脸色。

    岑观言挣扎着坐起身来,顾仪笑着帮他一把,却被人一把抱住。

    男子温热的鼻息扫过她的脖颈,有些痒意。

    他轻声地在他耳畔低语:“阿仪。”

    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声音带上些皱巴巴的委屈和祈求,让人无由得心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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