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柳侍卫,你救不了他,也无需救。夏大人为人如何,对下属如何,我们不如你清楚。”
岑观言拿起准备好的细绳,将夏嵩的手也束缚住,话语说得平静。
顾仪笑颜如花,将匕首拔出,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柳侍卫,你可考虑好了?”
夏嵩的神情因疼痛和愤恨更加扭曲,可惜在安排长公主入住此处时,就已选好了这个偏僻的庭院,没有大动静,谁都不知道室内发生了什么。
他恳切的目光投向持剑的柳叶,眼神急迫,看着他唯一一根救命稻草,畏惧就此死在为昭和长公主准备的死地里。
柳叶握剑的手在颤抖。
他清楚知道夏嵩为人睚眦必报,他昨日刚因长公主婢女一事被责罚,即便能成功救下眼前被匕首穿透后心的人,以夏嵩多疑的习惯,说不定会反过来怀疑他是否早与长公主有牵连。
腿上的鞭伤又在隐隐作痛,柳叶举起的长剑慢慢落下。
弄影见状冲得极快,躲开柳叶的肘击,跃到他背后,反手再次将他打晕。
夏嵩眼里最后一丝光芒消失,鼻息越来越轻。
岑观言起身寻了手帕,递给顾仪,再回头时夏嵩的双眼依旧睁着,呼吸却已停了,他的眼里流露出奇异的神色,透着不甘心和狠辣之色。
岑观言伸手,试图为他合上眼皮,可那双眼依旧睁着。
死不瞑目。
“岑卿还真是熟练,这也学过吗?”
顾仪站起身,方才动作太过剧烈,还有些喘息,靠在桌边休息,衣袖溅上了几滴暗红色也浑然不觉。
她侧身站立,眉眼含笑。
“从前家贫时与邻居学过如何入殓,也能挣些读书钱。”
岑观言垂眸,有些难为情地道出曾经的经历,不敢看殿下艳丽的眉眼。
“弄影,外头的饭食都已吃过了,目前兵力如何?”
弄影拱手回道:“侍卫们大多心力不支,许是稀释过多,基本没有出现死亡,还有一队巡逻的精英还未用饭,在外围巡视。”
顾仪随手拿起一支笔,抓过一张信笺,极快地写下一行字,吹干墨迹后叠好,放在弄影手心。
“带上夏嵩的令牌和信笺,以抓药为名,把信送到沈府,不必惊动驿站中人。”
弄影领命后离开得很快。
顾仪拿着岑观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双手沾上的血迹,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她又在梳妆台上寻了香膏,将两只修长纤细的手再涂抹了一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此次做得不错。”
岑观言收拾着房中散乱的物件,眸中流出笑意。
“承蒙殿下信任。”
殿下常说她不信任何人,这次是将她的性命都托付到了他手上,若换了旁人,说不定会接受夏嵩的谋划,假戏真做地给予她致命一击。
“殿下为何如此信任我?”
顾仪依旧靠在桌上,话中带笑:“我说过,坦坦荡荡,正大光明。对旁人不能如此,对岑卿,我还是该努力做到的。”
说完后,她无意识地抓紧了腰侧的玉璧,难得闪躲了岑观言直视的眼神。
“那臣便多谢殿下厚爱了。”
他没问,即便身边人的异常如此明显,也只是斟了一杯清茶,推到她那一侧的桌上。
两刻钟后,沈府的侍卫进了府衙,沈期步伐平缓,推开西北角庭院的门。
室内的血腥气还未散去,沈期先是扫过顾仪,确定她没受伤后,将目光投向了地上的尸体。
“他终究是作茧自缚,只是没猜到你下手如此快。”
“沈家主,本宫还得去南方其余两州,可不能在黎州停留太久。”
换句话说,没时间与夏嵩虚与委蛇,耽误时间。
很快有沈府侍卫进入,将尸体入棺后抬走。
岑观言走出房门,将内室留给两人谈话,他衣上也有几缕血迹,在青衣上如绽开的红梅。
“侍卫大哥,如果方便为他寻个入殓师吧,还是闭着眼走比较合适。”
他语气温和,侍卫有些诧异地望着眼前俊秀的青年人,还是应下了这个请求。
寻常人见仇人,恨不得寝其皮噬其骨,面前青衣的年轻人眼眸清澈,通透而明亮,不带一丝恨地提出建议。
或许是看出了侍卫的疑惑,岑观言开口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可我不是。”
他曾见过很多死亡,在家乡饥荒时的饿殍,在禺山一战时羌人的尸体叠了一层又一层,好的坏的,美的丑的,最终都是一抔黄土,在坟墓里腐朽,或者运气好些能成为后来人临摹的对象。
他尽力不将恨与怨带到死后,除了令他痛苦外,这种情感毫无意义。
说完后也不管侍卫是否听懂他说的话,转身离庭院更远了些。瓜田李下,非君子所栖之处,他无意窃听他人的对话,就该走远些。
庭院中的两人相对而坐,顾仪起身,在博山炉里换了种合香,清新如春日雨后的味道驱散了残余的血腥味,她眉头终于舒展开些。
她开口问道:“沈家主,你想与他做戏,直到夏嵩真正叛离大宁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沈期:“不得已为之,还请殿下恕罪。”
顾仪:“他竟如此信任沈家,真是不可思议。”
沈期端起茶杯后轻啜一口,神情染上严肃的悲凉。
“我借口胞妹为先帝所杀,助他一臂之力,脱离大宁,也算解我心头之恨。”
他攥紧了手,维持住声音摇摇欲坠的稳定,强忍着望向坐在他对面的顾仪。
顾仪显得很平静,除了手中茶杯被抓得更紧了些,丝毫看不出异常。
“我知道。”
沈期的悲痛陷入惊诧,他重新打量着面前高挑纤细的女子,看她的眉眼,再看她嘴边噙着一抹笑,有千言万语想问,最终化为一句:“你知道?”
“先太后向来身体强韧,幼帝出生时胎位也很正,本不会将身子亏空成那般脆弱,最后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先帝下手的动机呢?”
“为幼帝铺路,沈家不也是因此事才南迁的吗?先帝撕破了与沈家的契约,在下手后下一个目标就将是沈家,于是沈家以悲恸为由自请南迁,从此归隐此地,不理朝事。”
顾仪的语气极冷,在早先有猜测时,她试探过宫厌,已得到了肯定的回复,还是不甘心想再问一遍。
可这便是事实,被湮没在往事中的事实。
“殿下很聪慧,比你的母亲还要聪慧许多。”
沈期眼中闪过泪光,很快被收回,他努力地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想抬手去抚摸顾仪的头顶,最后还是缩回了手。
“燕婉最大的悲哀便是当初顾元秋寻她时动了心,那殿下呢,外面的岑尚书又是否值得你托付终身?”
顾仪想起外头的岑观言,从那桩被确认为真相的宫闱秘闻中脱离,露出细微的笑意。
“沈家主,没有人值得我托付终身,他是我所眷,是我所恋慕,是同路人,唯独不会是掌控我的人。”
她红衣上血迹未消,说话时带着肃杀之气。
又一壶茶水烧开,热气升腾。
沈期沉吟半晌,在年长之后脑海中总会不断闪现回忆,尤其是与那个已见不到的人相关的记忆。
燕婉是个很聪慧的女子,沈府的老师教不了她,外头延请的老师师更教不了她,于是她只能自己去翻阅沈家浩如烟海的藏书,万事都想从其中寻到答案。
沈期比她大得多,总以为若有不懂之处,他也能教会后来出生的小妹妹。直到燕婉询问的问题越来越刁钻古怪,从走生财一道的圣人到前朝变法。
某一日,她百思不得其解,跑来问他:“阿兄,为何大宁一定需要一个王?”
他答不上来,也不能答。
后来她凋落了,死在另一个她爱的人手上。
“你果然还是像你母亲的。”
沈期感叹道。
“可我不是她,不是任何人。”
顾仪的话掷地有声,她说完后站起身来,走到沈期身边。
“沈家主,还有个不情之请,本宫想在黎州办一个书院,您为院长,意下如何?”
“殿下不怕最后教出来的学生都姓沈吗?”
沈期笑得极为自信,难得有了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曾经的沈期也是京城中人人艳羡的小三元,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最终为了藏拙,免去先帝对沈家的忌惮,才返了家。
顾仪只是微笑。
“我只要百姓读书,至于姓什么,是阿舅的本事。”
沈期听着她叫阿舅,心中蓦地一软,再反应过她话中之意。
先帝不愿百姓读书,读书后人会更聪明,明白的东西会更多,想要的东西也会变多,若满足不了他们所求,民怨会更加可怕。
眼前的女子虽说是他的小辈,可心中沟壑早已超出世上人,广阔得让人心惊胆战。
“臣沈期,遵昭和长公主谕令!”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沈期行礼极为标准,一丝不苟地将额头贴在地面上,再站起身来鞠了一躬。
门开后,顾仪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岑观言的踪影,目光放得更远些,才在另一侧瞥见他的身影。
她正想悄声走过去,那个青翠挺拔如竹的背影猝然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