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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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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秋光正好。

    顾仪在长乐殿里醒来,梳上一个堕马髻,横插攒花凤钗,轻点胭脂,换了朝服,袅袅婷婷出了殿门。

    她要去一趟紫宸宫。

    长乐殿与紫宸宫隔得不远,她唤来车辇,晃晃悠悠地向东而去。

    路途上微风拂面,今日天气清朗,是个适合出游的日子。秋海棠蓓蕾初绽,颜色艳丽却无香。

    顾仪饶有兴致地掀开帘幕,看着周遭的景色。

    还离着些距离,她远远便望见殿门口的老者,穿正一品朝服,庄重行礼。

    “司空行如此大礼,是在赔罪吗?”

    顾仪下了轿辇,走近几步,话说得单刀直入,话语锋利。

    “殿下来崇文院说话吧。”

    司空深深作了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崇文院是皇家子弟习书的地方,司空现如今在此处教授幼帝。顾仪幼年时也曾在此上过很久的学,老师里领头的两个,一个纪首辅,另一个则是司空。

    司空请顾仪入殿后,斟了一杯茶。

    “司空大人有话直说吧,本宫今日还得去陛下那看看。”

    顾仪拈起杯盖,拂去茶汤上不存在的尘埃,又将三才杯放下。

    “殿下若生气,责罚老臣便是,不必牵连陛下,是老臣自作主张,拦下了消息。”

    “司空大人自然是聪明人,只是不与本宫同路罢了,您是两朝老臣,还是本宫曾经的老师,怎么敢说责罚呢?”

    司空早已看不透面前的女子,她的面容愈发成熟,能窥见沈皇后的风华,更兼先帝的深沉,只是冷淡的几句话,都有些让他畏惧。

    不紧不慢,实则步步紧逼。

    他昨日的举动几乎把长公主送入死局。

    若是先帝,司空还能揣测几分圣意,为了留个明君的名声,至少会宽大处理,留他一条生路。

    可面前的女子从未在乎过名声,她似乎不知道拿笔杆的文人会如何记录她的所作所为,流言蜚语,甚至……遗臭万年。

    她会被套上不知所谓的绯闻佚事,任后人指点评判,再唾骂几句“乱政权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殿下说笑了,臣不敢。”

    “陆师也不必与本宫卖关子,没了陛下,大宁岂不是更乱些,本宫还不至于蠢到如此地步。”

    顾仪说出口的是曾经喊的称呼,人却再也不是先前的孩童了。

    司空,姓陆,名有衷,当时顾仪还称他一句陆师。

    也许久未提起了。

    陆有衷有些失神,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殿下当真无意吗?”

    “本宫曾回答过,可陆师不信,今日本宫再回答一遍,您是信呢,还是不信?”

    顾仪嗤笑一声,晃动着手里的茶杯,轻啜一口。

    陆有衷无言以对。

    他信与不信早已不是面前人所在意的了,也只是凭着往日的情分敢多说几句。他担心的未来,实则是无意义的发问。

    周公与王莽,从来看不出来。

    即便看得出,他也无能为力。

    “殿下若乘青云直上,九凤回鸾时,莫骨肉相残。”

    他颓然地坐在原地,双手颤颤巍巍地将官帽拿下,放在顾仪身前的桌子上。

    在杯中的水面上,他看见鬓发散乱的自己,起身鞠了一躬。

    “若本宫真有那日,还得多谢陆师昨日指点。”

    顾仪没有多留,连个眼神都吝啬抛出,站起身出了崇文院。

    其中的一草一木也未多变,门口的柳树高大,树枝的分叉伸出宫墙外,她曾从这儿翻出墙外。

    院内的书桌还摆放在熟悉的位置,靠左一张是她坐过的,她不愿读书时也在桌上刻过一朵牡丹,用来打发时间。

    她没回头,走得干脆利落。

    叫月跟在顾仪身后,沉默了片刻,还是出声问道:“主子,司空大人……”

    顾仪拈起穿云递来的间色乳金酥,在口中细细咀嚼,直至奶香味溢满舌尖,再咽下最后一口,不紧不慢地拿帕子擦了手。

    “年纪也差不多了,他会自请乞骸骨的。”

    他会沉浸在担忧里,等待不知何时她会露出夺位的獠牙,再怀疑他昨日的举措是否刺激到了她,才会导致后来的局面失控。

    他越是自责,便越会忧思,也做不出其余阴险的诡谋算计,只能将所有的罪责加诸于自己身上,沉浸在日复一日的痛苦里。

    这是顾仪的报复。

    她将手帕放回到荷包里,瞥见牡丹叶时露出一丝笑意。

    顾仪回到紫宸宫时,门口只有宦官守着,见长公主露面,诚惶诚恐地将正门打开,匆忙地跑进内室通报着。

    幼帝出来得很仓促,脚上的鞋还落了一只,跌跌撞撞地冲在前面,后头的内侍追着将他头上的冠冕正好,嘴里不住地喊着“陛下慢些!”

    “阿姊,你来了。”

    他扬起笑容。

    “陛下近来的礼法没学好吗?”

    顾仪的笑意收敛,看着面前的孩童,眸光冷淡。

    顾伦还不到她腰间,幼儿的皮肤最是水嫩白皙,扭头时能清晰地看见侧面跃动流淌的血脉。

    与她同出一源的血脉。

    是先帝下毒的原因。

    “皇姐,我……朕有点想你,一时慌乱。”

    幼帝努力沉稳下来,想来牵她的衣角,被闪身掠过。

    “司空以年老乞骸骨,还请陛下放其返乡,会另有大儒教授陛下。”

    “臣事务繁忙,不能多留,陛下自便吧。”

    顾仪没有行礼,站在原地,讲了些场面话,便转身离开了。

    她来只是想看一眼,再通知司空的调离罢了。

    眼下也的确是事务繁忙,没闲心思去管殿中的幼帝。

    午后的朝会如期而至,朝臣们纷纷从丽景门进了宫,再往太和殿去。

    难得在朝会开始前,没有人敢低声交流,各自低头站立着。

    今日的龙椅上没有幼帝,只有龙椅边坐着的昭和长公主。

    岑观言仰头,目光追逐着她明媚的脸,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今日陛下身体不适,由长公主殿下代劳,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内侍的声音尖而细,刺耳地喊着。

    众人悚然,纷纷以朝礼相迎,唯有几个,只是行了对正一品长公主的礼节,显得格外突出。

    最初,没有人想到年仅十八岁的女子会登上朝堂,更没有人想到她的手段会如此雷厉风行,最多会想着家里还有适龄的郎君,可以结个亲。

    现昭和长公主已是说一不二的姿态,立于朝堂之上。

    纪首辅还躺在府里,纪家三公子才刚从张将军手里放回纪家,陈首辅闭口不言,两党沉默。

    内侍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有本启奏,无事退朝。”,依旧没有人出列一步。

    “众卿是怕本宫不成,昨日嘴皮子还灵活得很,今日又成哑巴了?”

    殿中的女子轻笑一声。

    “臣有本启奏,兵部尚书何咏,与兵部右侍郎、户部左侍郎等近三十名官员合谋,虚报士卒人数,私吞粮饷,当以大宁律处置!”

    岑观言缓步走出,抬眸撞上顾仪的视线,随即错开了脸。

    一个夜晚加上一个上午,他再将所有的证据初步整理了一遍,等着今日朝会时呈报至刑部。

    “准奏。”

    他听见殿下的回应,心满意足地退回一步。

    “长公主谕令,钦点刑部员外郎詹亳加封特使,户部推官陈谨协同,处理此案。”

    詹亳是先前不行大礼的几个朝臣之一,寒门出身,仕途坎坷,蹉跎了许多年岁,性情倒是一如既往,故而受人排挤。

    顾仪特地挑的审案人选,再抛出世家出身的陈谨,免得他人微言轻,压不住涉案的诸多官员,使得此案无疾而终。

    詹亳一脸不知所措,直到跪下领令时还有些摸不清状况,膝盖不住地颤抖着,站起身时险些摔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陈首辅舒了口气,陈谨也不复先前的满脸愧色,抬头望着主位上的长公主,又低下了头,掩不住面上的欣喜若狂。

    朝会至此告了一段落,些许人逃过一劫似的,飞快出了宫门,生怕后面跟着传令的宦官。

    岑观言径直去了长乐殿。

    “殿下,詹亳此人我未曾见过,倒是友人曾与他唱和过诗文,观其文倒是个心有报负之人,只是用词尖锐,未免会有些性情急躁。”

    他蹙着眉头,思考詹亳在脑海中的印象。

    忽而,一只手点在他额上,柔软细腻的,有些冰凉。

    “蹙眉可不好看,本宫可是喜欢赏心悦目的,看着舒心。”

    顾仪伸手,想抚平他眉间的纹路,临到头却只是在他眉心一点便擦过,收手端坐着。

    “人无完人,可用便可,急躁些也能尽快补些证据。陈谨是个慢性子的,他也快不到哪去。”

    正说着话时,宫女来通报,陈首辅来访。

    顾仪略一抬眉,岑观言便开了口:“殿下,臣先到偏厅去,再想想有无遗漏的证据。”

    顾仪指了指身后的雕兰纹紫檀屏风,“去屏风后听着吧。”

    她笑得淡然自若,见陈首辅缓步走进正殿内,后头还跟着一个陈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贵客来访,本宫倒是迎接来迟了。”

    顾仪端坐着,招呼侍女上了些待客的茶点。

    清茶,小点,一式一样地摆在客位的两侧,袅袅热气从杯中升腾,精致的点心盛在天青色瓷盘里,摆足了待客的架势。

    陈谨想说些什么,被陈首辅截下了话头。

    “承蒙殿下款待,老臣惶恐。”

    陈首辅虽说着惶恐,姿态可算不上惶恐,隐约透着些笑意。

    “说吧,本宫今日还得去探病,去晚了说不定就见不着了。”

    顾仪侧着身,余光瞥见屏风镂空的兰纹中浮现的身形,带着些慵懒,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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