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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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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日清晨。

    岑观言在等一个人,一个或许会成为他的生路的人。

    牢门被叩响,赴约的访客如期而至,不过这次,来的是两个人。

    陈谨带着个小厮打扮的随从,拎着食盒从阶梯上走下。

    岑观言定睛一看,长舒了一口气。昨日陈谨来说想找个法子救他出去,可没有证据也没有准确的嫌犯,他又怎么能够脱身?

    无奈之下,岑观言只好赌了一把,请陈谨帮忙问问那三个人选之一的杜荣。

    他曾看过杜荣的文章,文字激扬,心中有沟壑,当是个正直的青年。虽说以文见人算不上准确,他不愿把陈谨牵涉其中,更不愿走纪怀枝的路子违背本心,也只能赌一次杜荣至少有一半随其文,能帮他一把。

    幸好,杜荣来了。

    “岑编修,这几日我心里的确过意不去,问心有愧。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杜荣从陈谨身后走出,依旧低垂着头,不敢看人。陈谨见状悄悄地离开,只在门口等候,不听他们的谈话。

    岑观言神情温和,也未见恼色,说:“杜推官不必如此,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况且错讳一事不是你做的,不必自责。杜推官能来此相见,已是帮了大忙了。”

    “如此,我长话短说吧。刚入翰林时与同僚们一同闲谈,那时你还未到,有位前辈指了指你的书案,暗示你开罪了上峰一位贵人,索性大家都离你远些,省得受牵连。我……心中害怕,考上二甲已是来之不易,便疏远了你。”

    “修国史一事,我参与的也不多,那日消息传出,实在是受了惊吓,没想到冯坚开口说不如把这事推到你头上,反正你已经得罪了贵人,省得大家一起吃挂落。我不敢反驳,后来巡查官询问的时候,就也跟着一起点了头……”

    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句更是声若蚊呐,几乎融进囚室的阴冷里。说完后杜荣的头垂得更低,生怕会看见眼前人的目光。

    岑观言没有说话,也没有愤怒。他平静地听着,像听着另一个人的故事。

    他没想过去苛责杜荣,他敬仰德行高洁的隐士,向往治国能才的文韬武略,也不敢妄求世上所有人都是如此。说到底,不过是每个人的路不同。

    杜荣被裹挟着向前,而他,该继续走他选定的路。

    “多谢杜推官,我会以认罪为名提出三堂会审,提前告知一声,劳烦你来这一趟。另外,还是那句话,不必自责。”

    杜荣有些哽咽,说了声惭愧飞快地离开。他不愿再待下去,去剖析他的卑劣,即便这的确是他做过的错事。岑观言的目光他不忍直视,若是岑观言发怒或干脆大声咒骂他,他都能更好受些。

    他恍然想起那日闻喜宴,首位的状元披着红袍,他曾看过状元的策问,字字珠玑言之有物,俨然满篇锦绣又不失可用性。于是和身旁的同伴指了指前头的状元郎,笑着说“我猜此人定为治世良臣。”

    当时是如何想的呢,他从记忆里翻出,凌云壮志犹在耳:“君子亦当如此,治世救民。”

    可惜,他似乎忘了。

    陈谨一直在外头守着,见杜荣出来什么都没问,两人在门口分别。

    “糟了,老爷子还在府里等我!”陈谨抬起扇子敲了敲自己,紧赶慢赶地往陈府跑。果不其然,刚迈进门,熟悉的声音响起。

    “又跑去哪了!昨天说好的今日休沐出门呢!?”陈首辅年事虽高,依旧精神矍铄,呵斥声也中气十足,震得外头枝上的鸟儿飞了大半。

    “见过祖父,这不是来了吗,您小声些。若是父亲听见了,您可喝不着酒了。”陈谨躬身行了个礼,打趣着自家父亲,惹得陈首辅又要动怒。

    他见势不妙,丢了句“我去吩咐管家备好马车”人就不见了踪影,留着陈首辅接近暴跳如雷也只得慢慢平静下来。

    外头已备好了车,管家也是府里的老人,劝了几句:“公子,在家时便收些性子罢,别上赶着惹老爷不快。”

    “赵伯,这你就不懂了,先把祖父惹急,再跑掉让他找不着人,有助宣泄肝郁,这还是太医教的法子。”陈谨一脸无辜,很难让人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管家半信半疑,又往车上放了些点心,目送两人出门。

    从陈府出门,过了昌平巷,再从宜阳街穿过,不用一刻钟就能到东城的街市。

    东城正是热闹的时候,目之所及都是摩肩擦踵的人。街上铺的是砖石道,两侧砌了御沟,道旁栽的桃李杏梨开了大半,遥望去宛如织锦绣帘。

    南角的鹰店挤着一堆捧着金银财帛的富贵人,店主捧出一只海东青,细数着它的难得之处。海东青栖在店主肩上,羽色纯黑,明眸似电,一看便是羌人手上得来的极品。

    东街则是饭食售卖的地方,点心是各色素饼果子,荤腥则是肚肺、鹌鹑之类的熟食。

    陈谨要去的酒铺还需往里再走些,在南通巷深处。马车行至人多处愈来愈慢,外头喧闹更甚,陈谨刚想着干脆下车步行,车外传来哭喊的吵闹声。

    “青天大老爷啊,为我们几家做个主吧!那杀千刀的主人家不把我们佃户当人看,是当畜生用啊!我们从容州好不容易逃出来,大家伙儿看我浑家那一身的伤,还有家里的小儿女饿得都快没命了,实在是受不住了!”中年汉子沙哑的吼叫声即便隔着马车帘也十分清晰,其中还夹杂着小儿的哭声和女子的抽泣声。

    中年人顿了顿,又继续哭诉:“我们身上的钱凑了凑,也就够请人写了封状书。”说罢,“砰”的一声响起,陈谨掀开帘幕,发现那男子额头触地,叩头处已经开始红肿。

    他顾不得想太多,一伸手接过状书,赶紧喊了家仆请大夫,再买些饭食给瑟缩在一起的小孩儿们充饥,几乎忘记了车里还坐着陈首辅。

    周围的百姓见状欢呼雀跃,感叹着陈首辅的善心仁德,就差把这一幕加进说书人的新篇章里,标题便可以叫“容州穷佃户街前递状,京城善首辅当街断案”。

    从容州来的佃户们感激涕零,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陈谨拦都拦不住。他找了家旅店把佃户们安置好,再回到先前的地点。

    陈首辅脸色黑沉,与平时的故作暴躁不同,虽没有说话,却显得极其明显的不虞。

    回到陈府,气氛愈发沉重。

    “跪下!”

    是陈首辅的斥责声。

    “孙儿不明白,也不想跪。”陈谨依旧站着,也不愿如平时一般顺着祖父的意宽慰几句。

    “这张状书能接吗啊?你明明知道,容州是纪家的地盘,乡庄主也是纪家的授意,陈家在符州占的地也不少,这案子谁审!怎么解决!你考虑了吗!”

    疾风骤雨,劈头盖脸。

    管家看着形势不对,备好了药,再将陈家其他人都喊了出来。

    陈谨依旧一言不发,他知道接了这状纸的后果,也明白祖父的愤怒,只是有些事可不为,有些事不可不为。

    ……

    长乐殿里难得热闹,聚了一群打叶子牌的宫女,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宫里的趣事。

    顾仪在看外头的来信。

    状纸已在大庭广众下送了出去,陈家若是还要民间的名声,不想查也得查。

    派出的人没到大牢就被纪怀枝抢了先,虽然也算是完成了她要做的试探,总归还是有些不舒心。狱卒倒是把天牢的对话都写了下来,也没什么新奇的。

    倒是陈谨,两边都掺和了进去。

    “叫月,记得看着些,有三堂会审的消息递我的名帖给司空,就说事关先帝名讳,本宫替宗正处走一遭。”她缓缓地开口,烧掉手上的信笺。

    “果然啊,人不能歇着。”

    这些日子也歇息得够久了,想着还有些惫懒。两台好戏都要开台,看戏的也该准时到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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