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大儒
翌日,应宝珍起了个大早,精神十足地送应窈去书塾。回来时路过卫家,还带了个耷拉着脑袋昏昏欲睡的卫吉回去。
她倒是没碰见卫峤,心底纳罕原来做赌坊打手也要这般早出晚归,任劳任怨的吗。
应宝珍摇摇头不再去想,她得专心准备三日后的集会。
这些天来已经有其余镇子上的摊贩来摆摊了,托集会的福,她倒是能买到不少新鲜玩意。
之前在集会上收来的胡椒种子已经种下,但青州城不适宜这种热带香辛作物,何时长成还不是个定数,应宝珍只得再去先前那家摊子试试。
遗憾的是她接连去了几次也没遇到,问了周遭人都说许久没看见过人来,只好作罢。
这时候交通不便捷,许是摊主家里碰上什么事来不了,应宝珍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她还从渔夫那里定了新鲜的花鲢,正好用来做剁椒鱼头,吉利颜色,也正开胃。请铁匠打的打边炉也差不多了,她还嘱咐铁匠在中间加上隔板,做鸳鸯锅使。
大量的猪牛羊肉都备下了,做卤串的鸡肉也有许多。应宝珍打算做冷吃牛肉、排骨炒豆角、红焖羊肉等等,亦可以在打边炉里涮着吃。
串串也不仅限于卤串,她还打算做点烧烤。羊肉牛肉的风味更适宜烧烤,佐料酱汁也不难准备。
席面丰盛,镇长对她的手艺赞不绝口。不过应宝珍并不满足于此,还打算采果子酿果汁。
她早早盯上镇上的野果树,入夏来开得茂盛,沉甸甸地坠满枝头。不过因为果子太酸,连镇上的幼童也不会打下来吃。
这倒便宜了应宝珍,虽然她没认出这是什么果子,但是拿来酿果汁味道还算不错,酸酸甜甜的。
树上果子太多,她一个人有些费力,还是卫吉去寻了卫峤来帮忙。
卫峤听了她的吩咐,三下五除二爬到树上摘果子,比她拿着杆子打方便多了,还不易伤到果子。
他们摘了许多果子,够应宝珍用不少时日了,她也送了卫峤不少自己酿的果汁。
卫峤尝了些许深觉不错,镇上有凉茶铺子卖凉茶解暑,但凉茶难免单调,她做的果汁倒是新奇。
应宝珍不仅让家里人品尝,还送了些让应窈给林青竹她们带去,果汁得到了一水的好评。
她便决定在集会上摆出这种果汁,不说赚不赚钱,给赶路多时的行人解渴也不错。
三日后的集会如约而至,应宝珍赶了个大早,先去镇长家报备。
镇长是个五十来岁的瘦高老人,鬓发苍苍,腰背颇为佝偻,看起来倒是很面善。
应宝珍知晓他是真心实意为镇上人打算的,不然也不会跑上跑下想把今年的集会挪到本镇上办。
据她所知,这现年不光是平州一带饥荒横行,流民丛生,连青州一带收成也不见好。
若是这次集会举办得成功,吸引更多游商来,也算是一件善事。
镇长忙着安排早些天来的行商贩子,同她去灶房看了一眼,便点头肯定。
应宝珍便同胡氏和李柔娘继续准备。
日中时分人渐渐多起来,应家饭馆里里外外全是人,外头搭的棚子一路延伸到青石板街上。
桌上摆了热腾腾的菜肴,打边炉不断往外冒着热气,一盘又一盘切薄的牛羊肉下锅染上辣油。八宝肉烹制入味,鲜香浓郁。
主食是粟米和各种面食饼子,刚出炉的芋泥饼子和玉米面饼子,面食亦有不同浇头的汤面和肉酱拌面。
应宝珍挽着松松的发髻,来来回回端盘子上菜。
她生得秀丽,又善言辞,很快同天南海北来的行商攀谈起来。
“这是我们镇上的打边炉,”应宝珍为他们介绍用法:“只需在下面生起炭火,自行选择汤底,加上准备好的肉片便可开始品尝。”
“中间的隔板是为了阻隔不同口味的汤底,今日准备的便是鸳鸯锅,一为骨汤汤底,而为麻辣汤底。”应宝珍笑靥如花。
其余地方并不多见这种膳食做法,纷纷兴致盎然,尝试之后面露赞赏。
应宝珍见客人满意,又开始介绍她做出来的卤串。
带着浓郁卤汁味的鸡肉串和素菜串很快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赏,供不应求,应宝珍只得催着胡氏和李柔娘赶紧准备。
镇长同游商推杯换盏,商讨这一年的货物交换,一时间推杯换盏声不断。
连应窈都有活计,跑来跑去给众人传菜添饭。
灶房里的胡氏和李柔娘累得够呛,所幸前些日子早早做好准备,不然还不知晓要累成什么样。
日光渐渐西移,应宝珍才得闲休息下来。
“你也辛苦了,”应宝珍默默应窈的头,替她擦去额头汗水:“左右现下用不着我们,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喝点果汁如何?”
应窈是个懂事的孩子,见家里人忙得不可开交,主动提出干些活计。
应宝珍便让她帮着酿果汁,把果肉捣碎加些调料酿造。
应窈热坏了,赶忙点点头。
“珍娘,窈娘。”应宝珍才坐下来准备歇息,喝两杯果汁,便听得一声呼唤。
她转过身,看见面色和蔼的郑夫子同一个陌生人站在一起。
陌生人一身陈旧青衫,文人打扮,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鬓发却已经全白,眼神平静又沧桑。
应宝珍思忖他通身气度,约莫是个读书人。
只是他并无锐气,反倒是像贬谪多年,锉磨去书生意气的落魄读书人。
“见过郑夫子。”应宝珍微微颔首,应窈则欢快地围到了郑夫子身边。
“夫子好。”她脸颊红扑扑的,眼睛更加晶亮。
“窈娘累坏了,”郑夫子摸摸她的头,同身旁人介绍:“行俭,这是应窈,我书塾里的学生,如今不到十岁,四书五经倒都是能熟读了。”
应窈矜持点点头。
她用功,又有郑夫子精心教导,自然进步神速。
“哦?”那人看着应窈年幼稚嫩的面孔,来了兴致:“当真熟读四书五经?”
他扯出一个笑约莫是想表现地稍微和蔼一些,但他面容清瘦严肃,扯出笑更像那种严厉的,会打人板子的书塾先生,有几分唬人。
不过应窈并不是真正的九岁孩童,她笑了笑,应道:“夫子若是不信,自然可以加以考察。”
应宝珍挑了挑眉,郑夫子和这位读书人像是后世的老师考察学生课业一般提问,而应窈显然对答如流。
那人问:“既然如此,那我考考你,何为仁?”
应窈道:“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1”
“中庸之道,”那人点点头:“你可有自己的见解?”
应窈想了想,偷偷看了一眼应宝珍:“圣人言仁者即为爱人,亦做人之本性,违者心难安。”
她顿了顿,谨慎道:“但是我觉得,仁即为博爱,兼爱,推己及人。爱人者,爱世间人,亦是不拘于身份,地位的。”
那人嘴角笑容僵住,眼底情绪深深:“为何这么说?”
应宝珍呼吸一滞,应窈的回答更近似后世的看法,但是如今社会更讲究阶层地位,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学士所倡导的仁也是基于此而发生推广的。
她瞥了一眼仍然笑眯眯的郑夫子和神色莫测的生人,不太拿得准他们什么看法,会不会觉得应窈的回答离经叛道,动摇根本。
若是他们不满,那自己就得跳出来说是幼童无知,相比他们也不会计较。
应窈受到郑夫子眼神鼓励:“我……我前些日子在街上遇见了一位富家少爷欺辱打骂乞儿,上前问,夫子可知晓他如何应答?”
“是何应答?”
应窈抿唇:“他说那乞儿行乞时弄脏了他的皂靴,让他很不满意,可乞儿如何赔得起一双皂靴,他便打人出气,让随行的小厮动手,打死不论。夫子可觉得,这缘由正当?”
那人摇摇头,只道:“只为一双皂靴,却要取人性命,何等残酷。”
可世道即是如此,乞儿性命卑贱,得罪了尊贵少爷,打死也无人理论。
应窈便大着胆子继续说:“少爷能随手命人打死惹怒他的乞儿,乞儿只能白白等死。可这做法无人阻拦,毕竟他们虽然同为人,身份却天差地别。”
“那少爷有父母宠溺,有人教导他仁义礼智,尊师重道,爱护同辈,却无人教导他街上乞儿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是一条人命。四书五经里,也并没有这些。”应窈神色坚定:“所以我认为,真正的仁,是兼爱,是博爱。”
“倘若把目光投向这世间的每一个人,便能发现他们虽然境遇不同,地位千差万别,但本质上仍然是一样的。”应窈故作疑问:“为何圣贤书上要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差别对待呢?”
应宝珍嘴角笑容僵住,这可不是童言无忌的范畴了,应窈这是自行醒悟平等博爱之道了。
她心想,怪不得是女主,醒悟都比别人快些。
但应宝珍发愁,郑夫子虽然开明,但本质上还是这个时代里的卫道者,还有他身边朋友,不知听到这一番堪称大逆不道的说法作何感想。
她立刻拉住应窈,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胡话,夫子,我看她是累过头了,竟然开始说些不知所以的话了,见谅。”
应窈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合时宜,顺势躲在应宝珍身后。
她暗自懊恼,不应当说出这番话。
遇见宋琛之后她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又有应宝珍耳濡目染,未曾发现自己的想法太离经叛道。
但应窈揣度着郑夫子想法,偷偷把目光投向他们。
谁料那被郑夫子称为“行俭”的读书人却长长叹了口气,颇为赞叹道:“子贞,后生可畏啊。”
子贞即是郑夫子的字,他捋了捋胡子:“别怕,窈娘,你不认得他,他本名高霜,字行俭,曾在京都担任过太子太傅。”
高霜高行俭?应宝珍瞪大眼睛,会想起系统给的资料,这不是大齐有名的四大儒之一吗?
应窈也惊呆了,忘了遮掩自己的目光。
不过高行俭为何会出现在青州一个无名小镇,应宝珍不解,难不成因为郑夫子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