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义务
于归愣在门口，连走近一步的勇气也没有，真奇怪，她想，她早该明白她是个多么令人厌恶的存在，但那些可笑的奢望究竟是怎样一点点生出来的呢。
她低下头，视线定在茶几上的一处水渍上。
“坐吧”
吴庸来的声音冷冷的，最不受欢迎的客人大概就会受到这样的招待。
吴虞在客厅转悠了一圈，给于归倒了杯柚子茶，于归在沙发上搭了边坐下，接过了这杯茶，头再也没有抬起来。
“妈和爷爷呢？柳姨怎么也不在”
吴虞打量着这间今天分外安静的屋子，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太对。
“他们有各自的事儿”
吴庸来将手里的书放在茶几上，正好盖住了那块水渍，于归有点不舒服，但是没有动。她感觉到面前的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鸡皮疙瘩不受控制的冒了出来，握着杯子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爸，怎么回事啊，不是说一起吃饭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吴虞，你去楼上，我跟她说几句话”
吴庸来的声音很严肃，于归低着头，数杯子里慢慢下落的柚子肉。
“我不，你到底想干嘛”
吴虞像极了任性的小孩子，于归听着这父子俩的对话，心里酸的冒水，真可笑，其实从始至终，他就只有吴虞这一个儿子而已，私生女？估计他连这样称呼她也是不愿意的。吴庸来大概更希望于归是一个陌生人吧。
于归的指甲磕在杯子上，发出极小的清脆声音，她挺喜欢这个声音的，她笑了笑，抬起了头，
“吴叔叔，你想说什么就尽快吧”
吴虞偏过头看着于归，一瞬间，他突然就看见了他和于归之间那道好像永远都越不过去的天堑。于归那个浅浅的笑里，藏着什么东西碎裂的纹路。
“于…归……”
于归微微侧脸，冲吴虞点头，脸上挂着那般疏离的笑，他害怕了。
“吴虞，你确定要在这里听吗？”
于归的声音都透着嘲弄，吴虞闭了眼睛，起身逃似地离开了那个地方，心里咆哮着“为什么”，为什么呢？为什么别人的错要她来承担呢，为什么呢？为什么他们之间要存在这样操蛋的血缘关系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就这样接受了这一切了呢？
于归的视线从吴虞的背影上收了回来，她抬头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个血缘上可以称为父亲的男人，心里那些乱闹的小心思一瞬间就安静下来。
真好，她想，这下终于可以死心了。
吴庸来看着于归，和于紫然极为相似的相貌却有着和他母亲一模一样的灰色眼眸，这样怪异的组合令他产生了极为强烈的不适感。
他曾认为自己不是个绝情的人，但所有的善意都有个例外，这个例外就是于紫然，那是个几乎将他人生毁掉一半的疯子。
于紫然去世的第二年，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他也以为自己不会将上一辈的恩怨迁怒到她的身上，可一看见那张和于紫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他终究还是克制不住的感到恶心。
吴庸来本决意要彻彻底底的和这个私生女撇清关系，可偏偏她生了那双眼睛，令老爷子忍不住多加照拂，更让他难以控制的是，自己的儿子居然和她的关系越来越近。
到如今，他再也不能无视这个私生女的存在，虽然很可耻，可他真的感到了害怕，毕竟那个孩子身上流着于紫然肮脏的血，那个早埋进坟墓里的人依旧能轻易的勾起他的恐惧。
“于归，我们很久没见了。”
他将双手交叉放在膝上，像极了谈判。
于归轻笑，否认道：
“不，才见过的”
吴庸来一滞，意识到那天在日料店，其实于归也看见了他。
“你和瞿扬是怎么描述我们的关系的”
不得不说，吴虞和吴庸来还真是像，这审讯人的架势就一模一样。
于归将杯子放在桌上，抬头对上那个满是怀疑和忌惮的眼神，
“放心，他还不知道”
“那你会让他知道吗？”
吴庸来的脸上写满了埋怨，于归摇摇头，
“不会……”
“你不会主动让他知道，可他要是有心还是查得出来的，你身上……有很明显的特征，如果结合当年的一些新闻，猜个大概应该不难”
吴庸来一只胳膊搭在沙发背上，眼里的气愤毫不掩饰，于归没说话，眼神微动。
“于归，你和简家儿子的事情我不管，可是瞿扬不行，我们家和他家接下来还有很多合作，吴虞和他也会有很多接触，我认为你不应该和瞿扬发展些不必要的关系，这会有很大的风险，对吴虞，对吴家都不好。”
于归轻叹了声，喃喃着
“吴虞，吴家……”
“当然，对你也不好”
吴庸来补充道，
“你自己也明白的，对吗？你和简琼为什么没有走到最后，原因我也猜得到，我认为你不应该继续重蹈覆辙。”
于归看着吴庸来认真的表情，突然就笑了，不能重蹈覆辙，听起来倒像是关心的话，可为什么从吴庸来的嘴里说出来会这么讽刺呢。
于归心里涌出一股悲戚，原来他真的是个好父亲，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受到一点点伤害，居然能忍着恶心和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的眼睛弯出个好看的弧度，笑起来，她和于紫然会更像，她轻咳一声，收起笑容，再看向吴庸来时，风雪冻住了她眼里所有的光。
“您觉得我有什么义务要听您的话呢？吴…叔叔？”
于归以为问出这句话她会很失控很崩溃，会大哭，会咆哮，会歇斯底里。可事实上，她坐在这间老宅新换的沙发里，平静得不能再平静，除了指尖微微颤抖以外，她甚至感觉不到全身上下的一点异样。
吴庸来的脸色变得难看，呼吸急促起来，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了，这个私生女装了十几年乖，终于要暴露出她恶劣的本性了，他这样想着，心里居然莫名地踏实起来，他冷笑，
“说得对，你确实没什么义务听我的话，但我以为，至少为了吴虞你会……”
“爸！”
于归一愣，看见吴虞正好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看着那张布满了担忧的脸，悲戚忽然就朝她席卷而来。
“爸，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不用她为我做什么，我不需要。”
吴虞握紧了双拳，平生第一次，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父亲其实没那么伟岸，他也会有胆怯和卑鄙的那一面。
“啧，你不明白，上去！”
吴庸来皱着眉头，看着吴虞。
两个人之间明明剑拔弩张，但于归看着，却读出了深深的舐犊之情。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吴虞再次开口前抬手阻止了他。
于归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笑着朝吴虞晃了晃，问出个和现在完全无关的问题，
“你车上有重要物件儿吗？”
吴虞一愣，有点懵，他摇摇头，
“没，没有啊。”
“那就好”
于归笑了笑，起身向外走，到玄关处的时候她顿住了，吴虞看着她的背影，心瞬间就像被攥紧一样的疼了起来。
于归回头，满脸嘲讽，
“吴虞，这台车送我吧，收了你的东西，我就有义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