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
下午六点,浓云遮蔽烈阳,暑天的闷热退散,暖风拂过时,梧桐树泛着绿油的枝叶窸窣作响,福利院院子正中央高高挂起的五星国旗随风飘动。
二楼走廊院长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院长刘霞露把老花镜重新戴上,侧身让了路:“蒋先生,这边请。”
话落,蒋商颔首,长腿迈出。
两人伴随着小孩的嬉笑声顺着宽阔的长廊走。
刘霞露往楼下院中张望,一眼就看到熟人季轻盏,镜片反射着她眉目间慈善的笑:“呀,季小姐又来了。”
蒋商侧身,偏头望向楼下。
此刻,季轻盏正在跟孩童们玩老鹰捉小鸡,她当的老鹰,鸡妈妈是个小男孩,瞧模样不过十一、二岁,瘦的像个猴,皮肤有些黑,但跑的快,也机灵,季轻盏这个年轻小鹰被耍了好几次。
一堆小鸡崽子们边跑边热烈叫道:“绿姐姐加油!”“绿姐姐好笨啊!”“绿姐姐快来快来!”
季轻盏停下奔跑,抬起手肘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汗,见被这群小屁孩嘲笑,顿时被激起好胜心。
这次,她作势往左边跑,趁鸡妈妈往左边护着时她又忽然转了方向,伸手一揪就抓到了一个小鸡崽子。
小鸡崽子们立刻在原地蹦哒,围着季轻盏“绿姐姐好棒”“绿姐姐真好看”的哄着。
“……”季轻盏觉得如果去掉首字再叫她,她或许会更开心。
她一心陪这群小屁孩玩,丝毫没察觉到自己早已经成为了二楼走廊某处的中心话题。
蒋商收回视线。
“她经常来这?”
刘霞露点头,领着人往楼梯口处走:“是啊,季小姐是个有善心的姑娘,经常来福利院给这些孩子带礼物,曾经有个小孩生了严重的病,手术费高昂,眼看就要治不起了,结果季小姐知道后二话不说就全额掏了手术费。”
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蒋商提醒道:“就是刚才当鸡妈妈的那个小男孩,小名叫口袋,现在跟季小姐可亲了,两人看着跟亲姐弟一样。”
这时,自楼下院里又忽然响起一阵“绿姐姐”“绿姐姐”稚嫩的喊叫声。
刘霞露听到了,扭过头笑着解释:“季小姐小名叫绿绿,所以大家都这么叫她,显得亲切。”
蒋商跟在院长身后,垂着眼睑,一言不发的听着院长把季轻盏从头到尾夸了个遍,从出色的样貌夸到拥有一颗至善的心。
听到后面,他忽然跑了神,莫名其妙的又想起那晚她胆小的被他吓到扔了手机,她像个呆头鹅似的趁他闭眼休憩时打着钓鱼的幌子偷摸盯着他歪脑傻笑,以及最后她大方扬言说要带他回家时闪着光的双眸。
想到这,蒋商垂眼轻笑,应道:“嗯,是挺可爱的。”
刘霞露叭叭夸人的声音顿时止住,她回过身有些惊奇而狐疑的盯着蒋商愣愣看了好几秒。
蒋商还没意识到:“怎么了?”
刘霞露摇头,面不改色的抬手推了推老花镜:“没事,大概是我记错了。”
走了好几步,她心里却扔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记性又差了?她刚才有夸季小姐可爱吗?
太阳落下的快,小孩玩心来得快去的也快,跑的累了困意就上了头,院里的老师把乏困的小孩都领到宿舍睡觉去了。
这会儿,季轻盏正坐在院中梧桐树下的长椅上,她双膝上放着一叠试卷,身边坐着刚才扮演鸡妈妈的小男孩。
口袋小脸上挂着笑,歪着个寸头像皮球的脑袋求夸奖:“绿姐姐,我这次英语考了一百分呢,是全班第一哦。”
季轻盏立刻从一踏试卷中准确的抽出了英语考卷,上面红笔笔锋潇洒的画着数字一百。
她点头,比自己受到那群游戏迷夸奖时还要欣慰高兴:“不错,我们口袋真聪明,就是语文还需要再努力进步哦。”
口袋皱眉:“语文太难了,古诗我背不下来,前鼻音后鼻音我也分不清。”
季轻盏又把语文试卷抽了出来,耐着性子讲解道:“语文是我们的国语,是一定要学好的,懂了吗?你不会的呀可以大胆一点多问问老师,实在不行你问我也是可以的。”
口袋点头,决定看在绿姐姐那么好看的份上努力学习,发奋图强,让绿姐姐高兴,争取快快考上大学,然后娶绿姐姐为妻:“好,我会努力的,一定把语文学好!”
晚风卷着落叶吹来,这时,季轻盏敏锐的听到院长断断续续的商议声,她抬头望去,却因为看到了院长身后的人而愣住。
刚才她进福利院时保安老大爷跟她说有一位蒋先生也经常来这,她进来后特意在院子里搜寻了一圈,想认证会不会是山庄里那个美人,但并没找到,原来人在这呢。
口袋也看到了刘霞露身后的男人,虽然早已习惯,但他还是垂着脑袋下意识嘟囔道:“怪叔叔又来了,一会儿我不会又要自我介绍吧……”
“?”这话被季轻盏听了个清楚,她不太懂意思,更有些好奇:“为什么说他怪?”
口袋瞥了眼远处的男人,扭过头用一只手压着嘴悄咪咪吐槽道:“他可怪了,我都见他好几次了,每次见都要我重新自我介绍,但我都已经说了很多次我的名字了,可他第二次再来就跟从来没见过我,不认识我一样,记性简直比刘奶奶还要差。”
季轻盏笑出声:“不会吧。”
口袋有些着急:“真的,他每两周都会来一次,每次要是见到我就要问一遍我叫什么名字。”
季轻盏根本不信,哪有人记性能差成这样:“嗯……他应该是逗你玩的。”
“才不是呢。”口袋起身,极力想证明自己,他拉着季轻盏的手就往刘霞露那边赶去,嘴巴比动作都快,对着远处嗓音洪亮的嚎了声:“刘奶奶!”
与刘霞露一同望过来的还有蒋商。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察觉到蒋商看向这边时,季轻盏下意识挺直了背,走路的姿势瞬间淑女规矩了不少。
她抬手又十分做作的把凌乱的碎发别到了耳后,心里竟然害怕被这个男人看到她丑的一面。
因为绿姐姐明显不信自己,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口袋仰着脑袋看面前的男人,乖巧打招呼:“蒋叔叔,你还记得我吗?”
说完他还不忘扭过头瞅一眼季轻盏,示意她给瞧好了。
听到小男孩问的话,蒋商抬眸,看了眼季轻盏,眼里意味不明。
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季轻盏心里咯噔一跳,立刻移开目光,总觉得蒋商眼底漾起的笑像是在怀疑是她挑唆的口袋。
她张了张唇,想解释,但下一秒,她就看见蒋商低下了头,眉眼染着浅笑,颇有耐心的回道:“嗯,你叫口袋。”
第一次没有自我介绍还能被认出来,口袋傻站在原地懵了半响,心里想着,完了完了,这下绿姐姐肯定认为他说谎了。
眼看小男孩憋的脸色涨红,蒋商轻笑,不再逗弄小孩子了:“刚才刘奶奶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了。”
听到这话,口袋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像个千斤锤似的落了下来。
他重新看向季轻盏,脸上绽放着得意的笑:“绿姐姐,你看,我真的没有骗你,蒋叔叔记性真的很差,他真的不记人。”
季轻盏看向蒋商,刚想问你还记得我不?
这时,站在旁边的刘霞露率先向她热情介绍道:“季小姐,这位是蒋商蒋先生,跟您一样是个有善心的大好人。”
话落,她又向蒋商介绍:“蒋先生,这位是季轻盏季小姐。”
季轻盏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其实两人已经见过面了,算是一点点熟人了吧?
但下一秒她就亲眼看见蒋商装的有模有样的向她颔首问好:“你好,季小姐。”
“……”
不至于,不至于。
看着男人像是从来没见过她,季轻盏愣在原地,心里生出一丝落寞,随后怒意填满胸腔。
这段时间她因为他吃不好睡不好,自责又懊恼,结果呢?这人却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甚至都不记得她?!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她顿觉是自己太自作多情,像是忽然化身成一朵蔫了的玫瑰似的十分敷衍回应了。
“哦,你好。”
心里却已经在暗戳戳盘算着那鱼竿要不要给这狗男人了?
见时间太晚了,季轻盏拎着包走出了福利院。
她走时蒋商还没离开,等她走到柏油路边等车时身后才响起脚步声。
她回头看去,就见蒋商单手握着手机,此刻正迈着散漫的步伐往这边走来。
直到走到她身旁,蒋商似乎才注意到她,但也只是撩撩一眼。
空气中忽然生出些尴尬的气息。
除了贞子从电视机里爬出来外,轻微社恐的季轻盏最怕的还是现在这种情况,此时此刻打招呼显得多此一举,不打招呼总觉得有些怪。
心里盘算之际,她脑子一抽脱口问了句:“你还记得我吗?”
直到后来季轻盏也无法理解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么有勇气问出那句话。
或许是因为她不甘心被人轻视对待,又或许是因为她不想被他遗忘,所以找找存在感。
蒋商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直爽,他抬头看了她几秒,低头再看手机时才点了下头。
“嗯。”
季轻盏顿时松了口气,心情也瞬间好了。
看到没,他没有忘记他!
他还是记得她的!!!
谁知,她一颗心刚落到地面,下一秒就被蒋商一句“绿小姐”而踩的稀巴烂。
?
听到这个死亡称呼,季轻盏蓦地抬起头,瞪大了眼:“你别这么叫我!”
身边人反应异常,蒋商单手锁屏,饶有兴趣的撩眼看她:“为什么?”
“……”季轻盏语塞半天,脸色越来越红,她情绪变得有些激动,能察觉到自己耳尖都发着烫:“没,没有为什么!反正就是不许这么叫我!”
“哦。”蒋商:“他们都这么喊你,说是你小名。”
指的是福利院那些人。
“他们,他们那是因为……!”季轻盏更激动了,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嘴巴笨拙的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又咬着牙一字一句的强调了遍:“反正你不许这么叫我!”
蒋商静静凝望着她:“为什么?”
“…………”
又是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
你、很、在、意、我、吗?!
那么就请你停止你危、险、的、想、法!!!
如果情绪能具现化,那么此时此刻蒋商一定能看到季轻盏头顶上那徐徐上升代表怒火的黑烟。
季轻盏觉得自己的脸此刻一定像极了蒸锅里她爱吃的烤卤猪。
她低下头,盯着石子路看了数秒,等情绪稍冷静下来,她才重新抬起了头,这次她神情带着几分认真和严肃:“这不是我小名,而且我也不喜欢这个外号。”
未免蒋商又问为什么不喜欢这种让她有可能七窍流血、原地升天的问题,她干脆从源头上堵住了他的嘴:“你别管为什么,反正我就是不喜欢这个外号,懂、了、吗?!”
因为情绪激动,这会儿季轻盏脸色透着点绯红,碎发垂散在脸侧衬得她的脸更小巧了点,白里透红,那双如画的眉眼间透着些属于女儿家的执拗与认真。
蒋商看着这双熟悉的眉眼恍了神。
这时,一辆奥斯莱斯驰聘停在眼前。
“嗯。”他垂下眼睫,没多问:“知道了。”
季轻盏见眼前男人情绪忽然不高了起来,心下一跳,不会是她刚才太凶,伤了美人的玻璃心吧?
这边,胡宽焱从车里出来,看到了季轻盏。
“季小姐也在这?”
蒋商扫了眼季轻盏,面无波澜的应道:“嗯。”
说完,就拉开车门俯身钻进了车。
胡宽焱低头看了眼婉表,马上九点了,他又把周围环视了一圈,这地方来往车辆少,要等车回家怕是得等上一两个小时。
他见季轻盏人瘦又穿的单薄,心有不忍留她一人在这,便钻进车里询问坐在后座蒋商的意思,要不要把季轻盏捎上一起离开?
毕竟这小姑娘一个人在外面怕是不安全。
蒋商这会儿兴致缺缺,他按了按眉心没什么意见:“随便。”
得了令,胡宽焱这才重新钻出车,笑呵呵邀请道:“季小姐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反正顺路。”
车内,静寂无声,甚至都能听见车窗外在树枝间扑闪翅膀的鸟叫声。
季轻盏端坐在后座,浑身有些僵硬,她时不时会悄咪咪扭头看上一眼身旁的蒋商,敏感的察觉到美人的心情不是很好。
应该不至于是因为她那些话,但她也不好意思直接去问,毕竟两人还没熟到那一步。
后来实在无聊,季轻盏低头从挎包里掏出了蓝牙耳机,特地调大音量。
只要她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就不会感到尴尬。
她不觉得尴尬,那么尴尬的就会是别人!
这时,蒋商收到了霍任夫发来的新消息:线索又断了,因为那只是一个私人汉服展,距离现在时间太过长远,即使别人有登记表也早就丢了,我估计很难再查到那个姑娘是谁了。
“……”
十分钟后,蒋商把手机锁屏,抬起了好看的眉眼,扭头看向身边人:“季小姐,你有没有参加过汉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