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红颜枯骨须臾一瞬
「你真的要和他去波斯啊?玉玺可还没着落呢!」
几天后, 林鹿春和江鹤同骑马走在回洛阳的官道上时,小霸王忍不住出声询问。
当然,它的声音里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惊喜。
“我就算每天老老实实地待在中原, 也未必能拿到线索。更何况,论收集情报, 我一个人会比整个蛛网更厉害吗?”
林鹿春近日不知看了多少蛛网四堂送过来的密信,有关玉玺的情报, 都是一些难以证实、捕风捉影的传闻。
而江无天还活着的那两个手下, 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老实得要命。
不过林鹿春不知道, 鬼一之所以老实,是因为被无为山庄的“老妖怪”吓住了, 故而近期并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她也不是全无安排。
一切还要从三天前的端阳节说起……
“师父,我们何时启程去波斯?”
自从江鹤同提起要去波斯之后,林鹿春心里就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在她看来,江鹤同要去波斯,只有可能是因为明教。
虽然上次江鹤同在松林中来了个“无中生友”, 很多事都讲得模模糊糊,但林鹿春还是猜出来了个大概。
明教有他的仇人,害他母亲的仇人。
“我们明日便启程回洛阳, 跟着商队, 往波斯去。”江鹤同回答得很干脆。
林鹿春得了答案,当夜就去见了一个人。
确切得说, 是从药王谷拎走了一个人——摩侯罗。
摩侯罗被人揪着衣领拎走的时候, 看见那件熟悉的天青色道袍,心里就忍不住骂娘。
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就是现成的例子。
“前、前辈……有何吩咐?”
林鹿春拎着摩侯罗一路往药王谷外飞奔, 听见摩侯罗的话,暗道这小子果然上道。
“我看你最近很是老实,孺子可教。”她老气横秋地说道。
好在从五毒教那拿来的小药丸让她的声音变得沙哑,听起来倒也不算违和。
“前辈吩咐,晚辈岂敢不尊?”
摩侯罗
低着头,眼睛骨碌碌乱转,显然并不像他嘴里说得那么老实。
这时林鹿春看着他的头顶,居高临下地说道:“你的蛰龙功,最近再无寸进了吧!”
药王谷外的树林里静悄悄的,显得林鹿春的声音格外的响亮。
尤其是对于摩侯罗来说,这声音无异于平地惊雷。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地面上,一张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愿为前辈赴汤蹈火!”
林鹿春知道他的话有一分真便已然不错,毕竟萍水相逢,要人心甘情愿卖命,必然要给些甜头。
这摩侯罗鬼精鬼精的,他要是死心塌地地为林鹿春卖命,林鹿春自己还得疑神疑鬼呢!
“我近日身有要事,需要你助我寻一样东西。”
“不知是何宝物?”摩侯罗声音恭敬。
“玉玺。”林鹿春看出对方的迟疑,于是说道:“一有消息,送至大同商栈即可。”
摩侯罗心中一惊,暗道果然如此。
此人拿走令牌,便是为了收服蛛网!
林鹿春不知道,只是因为自己没有养信鸽,就被对方脑补了许多东西。
她之所以找上摩侯罗,是因为这人从前是江无天的仆从,对江无天的手下知之甚详。
这人既然每日侍奉在江无天左右,那么江无天有没有玉玺,应当没人比他更清楚。
另一方面,林鹿春知道摩侯罗虽然野心不小,但同时也非常怕死,单从这一点来看,摩侯罗就不敢违抗她的命令。
除非某一天他自认为可以与她抗衡。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为我办事,自己却空手而归。”林鹿春说出了摩侯罗最感兴趣的东西,“你知道为什么在江无天身边时,你的武功进步神速吗?等你想明白了,自然就会有所突破。”
说完,林鹿春便运起轻功,一眨眼便消失在摩侯罗眼前。
「你又开始忽悠人了。」
小霸王低声吐槽。
“这次我可没忽悠他。”
「那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快速把蛰龙功练到大成
?仅仅是等级原因吗?”林鹿春轻轻落地,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切换了装备。
「难道你真的掌握了蛰龙功的诀窍?」
小霸王的声音充满了震惊。
“你应该还记得师父和我说过什么吧!蛰龙,蛰伏之龙也。这不是我悟出来的,而是我误打误撞发现的。我跟在师父身边,一直在假扮一个武功不怎么好的愣头青,所谓蛰伏之龙,不就是扮猪吃虎吗?”
林鹿春最后总结道:“领悟这门心法,关键在于扮演,这也是摩侯罗跟在江无天身边时进步神速的原因。他之所以在江无天死后再无寸进,是因为他没有把药王谷的武功放在眼里,扮演时自然也不够尽心尽力。”
要是摩侯罗所修炼的不是蛰龙功,林鹿春或许还不能够指点他,但有江鹤同这个师父在,平日里教她武功恨不得把自己悟出来的东西揉碎了教给她。
以江鹤同的悟性,加上林鹿春的运气,这件事也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
忆起三天前的事,林鹿春不由放心了几分。
若是蛛网和摩侯罗加在一起,都能错过玉玺的下落,那么林鹿春错过玉玺的消息,或许就是天意了。
在林鹿春和江鹤同师徒二人往洛阳赶路的时候,洛阳城内,发生了一件坏事。
宏远在洛阳讲佛已经有一月时间,此刻他正在洛阳城的一处高楼之上,与秦王李从荣对弈。
实际上,宏远在中原颇有美名,与他结交的权贵不计其数。
而眼前这个长眉入鬓,目如鹰隼的年轻王爷,也不过是与他结交的权贵中的一位。
对于宏远这样的出家人来说,王爷、高官、富家子弟……不过都是一个头衔,就像人的俗家名字一样,并没有哪个更为特殊。
而且眼前这人性格急躁,实际上与宏远本人的性格并不相合。
好在对弈之时,作沉思之状,即便不说话,也不会被人怪罪。
宏远双指夹着一颗棋子,盯着棋盘神游天外。
这时几个打扮粗俗的男子从下方的道路上走了过去。
几人的脚步孔
武有力,一听便知是习武之人。
“走走走!找乐子去!”
“这是洛阳,你们可得收敛一些。”
“放屁!官兵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老子逛花楼?”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看见良家女子,不也是挪不动步?”
那个一直劝说同伴的男人似乎有其他事要办,嘱咐了几句,便与其他人分开,往另一条路去了。
宏远落下一子,看向秦王李从荣。
“大师输了。”
“秦王棋艺精湛,小僧自愧不如。”
宏远看着棋盘上只攻不守的黑棋,若有所思地看了秦王李从荣一眼,便起身告退。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沙弥,两人一路朝着留宿的寺院走去。
只等明日晨起,宏远就要回少林寺去了。
两人走到寺庙所在的长街,便在街口遇见了卖豆腐的魏姜。
“宏远大师,可要用一碗豆花?”
魏姜一直对宏远心怀感激,往日请宏远在摊位前小坐,宏远往往都因忙碌而推辞。
然而一想到来日便要回少林寺去了,宏远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行了一礼,说道:“有劳施主。”
魏姜整张脸都变得明亮起来,“大师稍待!”
“大师请用!”
小沙弥看着对面比自己碗里多得多的豆花,嘟起了嘴。
阿弥陀佛,出家人怎能与人攀比呢?
善哉善哉,况且宏远大师可是得道高僧!
小沙弥劝慰了自己一番,闷头吃起了豆花。
宏远环顾四周,发现住在长街两侧的街坊邻里,已经少有人对魏姜施主的豆腐摊指指点点了。
他们当中,偶尔还会有人板着脸过来买上一两块豆腐,仿佛不板着脸,来这里买豆腐便有些亏心似的。
魏姜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有些局促地站在宏远旁边,说道:“多谢大师点拨,小女感激不尽。”
“是施主与我佛有缘,小僧不敢贪功。”
宏远放下空碗,又行了一礼,这才带着小沙弥往寺庙走去。
路边的行人纷纷侧目而视,暗道这女子手段不小,竟
诓得宏远大师以为她是良家女子。
不多时,天色渐暗,魏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已经空出来的竹篮瓦罐,又摸了摸钱袋里并不算太多的铜板,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这是她堂堂正正赚来的银钱,将来她攒够了钱,便能到外地盘一间铺子,过平静的生活。
到时候,谁也不会知道她从前的事,她就能像宏远大师说的那样,斩断前尘,重获新生。
魏姜心里想着高兴的事,收拾碗筷的动作也格外利落。
就在此时,几个男人在摊前的竹椅上重重地落了座。
“小娘子,你这豆腐怎么卖?”
一个轻佻的声音在魏姜耳边响起。
她下意识往后一躲,抬头看向几人,心中便觉得不好。
当初在花楼里,便常有男子这样望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明明穿得齐齐整整,在这些人眼里,却好似没穿衣裳似的。
想到自己已经从良,魏姜强自镇定,挺直腰杆说道:“贵客来得不巧,小店的豆腐卖完了。”
“那可不成,我这人,一天不吃豆腐就难受!你们说,是不是啊?”
先头问话的人笑嘻嘻地看向其余两人。
“正是正是!小娘子没豆腐卖,怎得还摆了豆腐摊,莫不是……有旁的豆腐可吃?”
三人发出令人作呕的哄笑,看向魏姜的眼神愈发不善。
不远处的客栈里,一老一少两个女子站在二楼客房的窗前,看着这一幕。
这两人五官里带着一股媚气,举手投足间更是风情万种,不像是良家女子。
其中年轻的那个说道:“师父,我们……”
“不急,这女人呐,不逼到绝路,哪里愿意入我合欢宗呢?”年长的女子看着指甲上的红蔻丹,气定神闲地说道:“再等等。”
“师父,我看这女子根骨很是平常,您为何属意收她为徒?”
年轻女子白天时曾借着去买豆腐花的借口,探过魏姜的根骨。
说实话,魏姜的根骨普通到不能更普通,加上她也有双十之龄,这个年纪,
在学武方面,已然算是入门极晚了。
“华青,你还太年轻。”年长的女子笑吟吟地说道:“天下女子何其多?可能和少林寺的贼秃混在一处的,却不多见。”
两人说话间,豆腐摊前的三个男子已经开始动手动脚了。
“你们不要过来!我要报官了!”
魏姜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街边邻里家的窗户。
她知道,只有她一个人在,即便报官也是分身乏术。
可惜的是,邻居家的窗户砰地一声关了起来,连带着将魏姜的期冀也灭了个干干净净。
“魏紫,你这小浪蹄子跟爷台装什么正经人?”为首的男子叫出了魏姜在花楼里的艺名,“想当初为了和你共度春宵,爷台可是花了足足百两银子,不成想一转头,你倒是从了良。”
男子上下打量着魏姜的身段,不三不四地说道:“既然是良家女子,今日可不必再付银钱了吧?俗话说得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咱们两个岂止是做了一日夫妻!魏紫,你可不能忘了从前的恩客啊……”
魏姜一介女流,哪里敌得过三个武夫?
躲了没几下,她便被人扭住胳膊,强拉着进了一条暗巷。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登徒子!”
魏姜挣扎了几下,一脚踢在其中一人身上,那人反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
“妈巴羔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万人枕的窑姐儿,跟爷台装什么清高!”
伴随着叫骂声,魏姜眼中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她被人抱进一户荒废的人家,刚被丢在榻上,便有一人上来撕扯她的衣裳。
“出来!”
突然,三个男子的耳中出现了一个威严的声音。
为首的男子顿了一下,又把手放在了魏姜身上。
“出来!”
三人齐齐一震,双耳刺痛难忍。
“出来!”
为首一人的耳中淌下血来。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停下了手,磨磨蹭蹭地向外走去。
魏姜没有内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敢扯紧衣服,抱着手臂流眼泪
。
门外,三个男子走到巷口,耳中又出现了一个声音。
“到街尾来。”
几人双耳疼痛难忍,不敢造次,只得走了过去。
长街尽头,一个身穿袈裟的和尚长身玉立,竖起单掌,面无表情地看着三人。
“小僧曾在藏经阁观得秘籍一部,名曰——怒、金、刚、拳。”宏远一字一顿地说完,双眼直视着面前三人,用笃定的语气说道:“此拳晦涩难懂,还望三位不吝赐教。”
下一刻,三人只觉眼前一花,千钧之力打在身上,身子腾空而起,整个人斜飞出去,待到跌在地上,才感到身体剧痛。
“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宏远一拳打在为首之人腹部,口中却说道:“善哉善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盼施主日后再不作恶。”
那男子飞出去的时候,心中不由暗骂。
善哉个屁!老子都认错了,这贼秃怎得又补了一拳?
等宏远停下的时候,这三人已然鼻青脸肿,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此拳果真刚猛至极,多谢三位助小僧了悟此拳。”
宏远掸了掸袈裟上的灰尘,缓步向着寺庙的方向走去。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1)
他往小巷中看了一眼,却没有走进去。
在他走后没多久,合欢宗的那两名女子便赶了过来。
“师父,这三人……”
华青还没等说完,便看见师父抬起手,那三个狗男人立刻就变成了三具干尸,死得不能再死了。
“料理了。”女子瞥了三具尸体一眼,示意华青将尸体处理掉,自己抬脚向魏姜所在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魏姜已然穿好了衣服,带着满脸泪痕四处张望,想要伺机逃跑。
她不会武功,因此不知道,那三个人早就被宏远教训过一遍了。
“那三人已经死了。”合欢宗的女子一看见她,就开口说道。
“死……死了?”魏姜脸色一白。
“怎么?他们欺负你
,你竟还盼着他们好好活着?”女子斜倚在大门上,似笑非笑地看着魏姜,问道:“刚才被欺负的时候,你就没想过要他们的命?”
魏姜被她问得脸色一僵。
她当然想过。
就在刚才,这群人扇她巴掌、用言语羞辱她、撕扯她衣裳的时候,她每一刻都在诅咒这群人不得好死。
只是她一向受人欺凌,真叫她杀人,她必然是不敢的。
“看来是想过了。”女子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紧接着又说道:“我替你报了仇,你预备如何报答我?”
魏姜解下钱袋,依依不舍地递给面前的女子。
“谁稀罕那几个铜板?”女子将钱袋推了回去,“你若真心谢我,便拜我为师,做我的关门弟子。”
“这……”魏姜往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我不会武功。”
“那又有什么干系?”女子抿嘴一笑,“只要你拜我为师,似今日这等男子,你见一个便能杀一个。况且这几人可是绿林道的,你若不拜我为师,来日他们徇私报复,我可保不住你。”
魏姜下意识地朝着寺庙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便听见一声嗤笑。
“那个和尚明日就要回少室山了。”女子的话像一盆冷水,泼醒了魏姜。
她又听女子说道:“你若放心不下他,便更该好好学武,以求来日与他比肩。”
……
几天后,宏远赶回少林寺,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戒律院。
他跪在佛像前,解下僧衣,露出脊背,说道:“宏远近日犯了嗔戒,请戒律武僧赐杖。”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应化非真分》
感谢在2021-06-14 23:14:38~2021-06-15 19:2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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