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双萤灯
苏木后腰低伏,目光凶狠,慢慢向后挪着步伐,同时谨慎地看着他们。
左边的窗户靠得最近,而且窗棂也脆弱腐烂开始裂缝,只需要用肩肘一撞,就能轻易撞开一个逃生之口。
匕首上顺滑而下的血珠滴落在地上,融入泥土凝成点点黑斑。
苏木后背溢出薄薄细密的汗珠,握着匕首的指骨泛在青白。
少年静静看着他,微微笑道:“不必如此紧张,也不要想着跑,我们不会对你做什么。”
苏木死死盯着他,道:“那你们想干什么?”
少年从袖中掏出一块金元宝,摊在他面前,轻轻道:“你不是缺钱吗,我有很多,你跟我走,以后保证你吃饱穿暖,不用这般刀口下抢夺。”
苏木盯了金子,目光又移向他的脸,眸光闪动,他在思索着这人说话的可信性。
如果能通过帮他们干一些事情就可以得到钱财,他也不用隔一段时间就出来抢劫,那也很好。
思索间,老人突然上前近到躺在地上那人身前,苏木满怀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向旁边移了两步,靠近窗户更近了些。
他看着老人伸出干皮如蜡油滴落的枯手,置于那人上方,那一瞬间他感觉那人似乎动了一下想要翻过来。
这时,老人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沉思了一下,指间微动,数根白色银线从他的手上显出,另一头根根绕在地上之人的四肢和头颅。
无形变有形,丝线连接着二人。
他看着苏木,沙哑年迈的声音缓缓道:“知道这是什么吗?”
苏木不答,只是紧盯着银丝。
老人也没等他开口,继续道:“傀丝,我是傀师,”顿了顿,“跟我走吧,以后我教你傀术,一门吃饭的手艺。”
苏木看着他,犹豫道:“为什么?”
老人没有答,却是手上翻转,傀丝瞬间紧绷拉扯,地上那人猛地翻转过来,面朝上,紧接着重重地落在地上,扬起重重灰尘。
胸膛起伏,还活着。
可下一刻,缠绕在他的脖间的傀丝,又迅速收紧,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一条血线就围着整个脖子显现出来。
紧接着,头就和身体一分为二,就掉了下去,咕噜噜滚落在一旁。
大片大片的血从他的脖间喷射而出,溅出数尺,四处泼洒,不一会儿便流淌一地。
老人将傀丝收回,血滴未沾,慢慢道:“就因为这,杀人不费力。”他笑着看向苏木。
苏木看着已经流到脚下的猩红鲜血,染红了他的鞋底,心下突然发紧。
这傀术确实是一项杀人的好方法,不费任何功夫,眨眼睛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而且是无形的话,就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了一个人的命,或者说同时要了很多人的命,只需要一瞬间,也无人知道是谁所杀。
刚刚这老人说他是傀师,还是高级的,以前,他在各个说书酒馆扒窃躲藏的时候偷听过两嘴。
似乎只有高级傀师的傀线才是无形的,而且傀师做一个傀儡可以得到不少钱,还有他对那亮银银的丝线也很感兴趣。
思及此,苏木缓缓将刀松开,不再保持着攻击的姿势,只是目光依旧如狼一般盯着他们,道:“为什么是我?”
这时,少年柔和的声音传来:“你很特殊,我们很喜欢你。”
“喜欢我?”
少年点了点头,道:“嗯。”
他微笑着,循循善诱道:“跟我们走吧,你衣服上都是血,稍后我们去找个客栈换身衣服洗个澡,怎么样?”
苏木看了看少年,又转头看向老人,看着脚下渗入泥土的血液,想了想,良久,点了点头。
“嗯。”
苏木恍过神来,看着面前温柔夹着不羁的石像,心中默念了一句:师兄。
稍后他转头看向禅一,手指向石像一旁,道:“光照一下那个地方,我总感觉旁边有什么东西。”
禅一皱眉看着他,心里波动起伏,全身雾气加速翻滚,快速思考着,他刚刚总感觉想到了什么。
手上幽光忽明忽暗,左右摇摆,突然,他重重拍了下自己脑门,叫道:“我想起来了,你和我说过,你有个师兄是百里门派的。”
“不会就是这个吧。”禅一晃晃悠悠地飘到石像面前,仔细瞧着。
苏木未答,重复了一遍:“光。”
禅一却是似是未闻,一个劲儿地回想,终于,他转过身,对他道:“你是不是说过,你这师兄死了。”
苏木脸色瞬间一沉,咬牙一字一字碾碎道:“你想死吗?”
苏木表情可怕,阴沉至极,可禅一却不怕他,撇了撇嘴角,道:“这些都是你和我说的,你要知道,只要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是无法探听的你心里的。”
是的,苏木和他虽共用一个身体,可以在脑中自由交流,但是对方真正在想什么,却是不得而知的。
只要不想让对方听见,就可以关闭他们之间交流的屏障,阻止传递信息。
而他师兄死亡的事情确实是他和禅一说的,在某个孤寂沉默无人倾诉的时候说予。
苏木闭了闭眼,许久,才睁开,眼眸恢复平静,淡淡道:“光。”
“哦。”禅一点点头,飞了下来,嘴里依旧嘟嘟囊囊,“你师兄死了都八年了,凶手怎么可能找得到,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确实,他说的没错,这两个月里,他探查了好多消息,最终得知,杀他师兄的那个人死了,已经被埋在一座硕大的坟墓里。
他去看了,而且亲自把坟给挖了,里面只有一件锦服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还有一个装着骨灰的黑色盒子。
明明晃晃地显示着那个人死了,杀他师兄的人死了。
可他不信,他不信那个人死了。
棺材、坟堆、骨灰盒,都是装模作样给世人看的,告诉天下人他死了。
可苏木知道他没死,他一定躲在某个地方正悄悄窥探着世间的一切。
他要找到他,杀了他,为师兄报仇。
这是他的执念,是他再活一次支撑他一步步忍受皮肉腐烂的砥柱。
这时,禅一的声音悠悠传来:“这东西也能出现在这里?”
苏木垂下眼眸,敛去眸中异色,随后循声看去,只见光亮下是一片厚实堆积的干草。
干草已经发黑,杂乱无章,不是一根一根连接在一起的,而是如大街上偏僻角落叫花子们休息时胡乱堆在一起的。
旁边还放着一盏金色的灯盏,一尺高,底座为莲花状,灯身上刻着两只缠绵环抱在一起的萤火虫,尾端镶嵌着一颗亮白宝石,熠熠生辉。
周围刻着繁复的纹路,一圈圈环绕着两只萤火虫,宛如在进行着某种神圣的仪式。
最上面是已经燃尽的金色蜡油堆积在莲花灯座上,涟漪层层,似乎隐隐约约构成了双萤火虫的形状,点点金光点缀其间,甚是耀眼。
禅一挥手,凭空刮起一阵风将干草左掀右掀,干草四处飞舞,露出最底下干突突的地面。
下面空无一物。
“哎,”禅一垂下手,干草掉落,“什么都没有,放一堆草是干什么,难道是睡觉?这品味,不摆张床,摆了一堆干草,能舒服嘛。”
禅一叹气吐槽着,又飘到那盏灯面前,正要触手去摸一摸,面前就出现一双修长瘦白的手横空将灯拿走了。
苏木握住灯盏,看着蜡油构成的双萤火虫,微微沉思,随后低头轻轻闻了闻,缓缓闭上眼睛,良久,才睁开。
灯油还幽幽散发一股奇特的香味,像是檀香又像是阴雨过后泥土的味道,又像烟花之地胭脂俗粉之味,又或是烟花炸裂后空气中焦烈的味道
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一种香味,很奇特,似乎这香味是时时刻刻在变换着,遇到不同的人,处在不同的环境,味道均有所不同。
他摩挲着灯壁上的萤火虫刻纹,每个纹路均极其细腻,轻薄蝉翼交织在一起,在幽光的照射下,似活起来振翅飞舞般,缠绵相连,很是亲密。
禅一飘过来,道:“这是什么?”
苏木慢慢摩挲着:“双萤灯。”
“双萤灯?”禅一惊呼,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嗯,”苏木看他,“知道?”
“那当然,”禅一扬头,“醒料呗,是制作傀儡的上好材料。”
“是。”苏木点点头,轻轻道。
醒料是制作高级傀儡至关重要的一步。
高级和初级傀师有两个区分的地方,一是傀丝是否可见,二就是醒料的使用。
醒料的作用是增添傀儡五感,神识的材料。次级傀儡死气沉沉,十分古板,就是没有用醒料的原因。
而高级傀儡就是用了醒料才能有如人一般的举止行为表情。
将醒料融入傀儡体内,很难,十分难,只有高级傀师可以做到,这也是初级傀师到高级傀师不可跨越的另一个鸿沟。
禅一触了触烛油,“嘶”地收回了手,惊道:“这烛油竟然是热的,而且竟直烧我灵魂。”
“双萤灯燃烧时的温度极高,可以将附近方圆几十丈的区域都灼烫烤干,把水分均烤掉。而燃尽后的烛油也是长年温度不散,只不过会汇聚在这剩下的烛油里,不碰是没有关系的。”
“那你刚才不告诉我!”禅一控诉,哀怨地看着他。
苏木微微一笑,道:“没来得及。”
禅一磨了磨烫伤的手指,他觉得这个人就是故意不告诉他,想让他吃瘪,看他出丑。
就因为自己说了他的师兄,还有他不听他话进了禁楼。
真不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