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08)
吃饭的地点,由陈余做主定在一个环境颇有格调的清吧。
时间约的是晚上七点。
但顾时砚和陈余六点半就到地方了。
两人在二楼的卡座里沉默地坐了十多分钟,顾时砚把玩着杯子不说话,陈余也懒得找话题,拿着个手机专注地玩游戏。
到六点五十分的时候,顾时砚往下瞟了眼,忽然开口:“下边乐队准备上场了,你喜欢的那个主唱来了,你不下去看看?”
陈余正好一局游戏打完,抬起头,捏不准顾时砚是真想打发他走还是随口一说,语气不确定地问了句:“那我真去了?”
顾时砚点头:“去。”
“那等会我老婆来了,你自己跟她谈?”
顾时砚晃杯子的动作一停,抬眼定定看着陈余:“你老婆?”
陈余没听出他语气徒然变得阴冷,“嗯”声道:“我们俩月这个月28号结婚,你要是肯赏脸,到时候我给你安排个上座。”
顾时砚抿起唇,没应声,在心里算了下,离28号只剩十天的时间。
陈余已经站起身,浑然不觉顾时砚突然沉下的眉眼,撂了句:“那我先下去了,你自便。”就溜走了。
顾时砚叫了个领班过来,指着陈余走下一楼的背影,张嘴胡诌:“那是我兄弟,刚失恋,心情不好,麻烦你找两个人陪他喝一会儿。只要他喝痛快了,酒钱我双倍付。”
清吧里气氛组的人,从领班口中得知有大单,不管男女都一窝蜂朝陈余围了上去。
向阳走进清吧时,时间不早不晚正好七点整。
陈余订的卡座在二楼,七号桌。
清吧是中空的设计,二楼的卡座,不仅环境更安静,也更隐蔽。
迎宾的服务员一听她是七号卡座的客人,脸上笑容瞬间变得十分热络,一边带路一边问:“您是陈少的朋友吧?”
向阳跟在服务员身后,目光在一楼环视周围一圈,室内光线昏暗,已坐了不少人,三三两两凑一桌,氛围很好。
而在主吧台处,陈余正坐在那儿,身边围着好几个年轻女生,谈笑生风,看着挺快活。
向阳唇边扬了一下:“他经常来这儿?”
服务员笑着点头:“一周至少来三次的,不过最近来得少了,说是工作忙。”
向阳随口一问:“他一般来这儿做什么?喝酒还是聚会?”
“酒喝得少,主要是听歌。”服务员说起这个,语气有些好笑,“他很喜欢我们店里的主唱,隔三差五就会给我们店主唱送花。我们以为他要追我们店的主唱,还私下撮合过他俩,结果他就纯粹是觉得我们店主唱唱歌好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上二楼,服务员适时停下脚步,指着走道说:“您往前走就是了。”
向阳道过谢,往前走几步,果然就看见七号卡座里,顾时砚正在坐在那儿,单手托着腮,有一搭没一搭地屈指敲桌。
明暗不定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神色有些散漫。
说起来奇怪,她见过顾时砚三次,每次这人都是一副眉眼耷拉的模样,就像林薇家里养的那只布偶猫一样,长得是精致漂亮,却整天都蔫巴巴的,仿佛没睡醒一样。
让人看了很想上手薅一薅他的脑袋。
向阳穿了双帆布鞋,走过去时脚步声很轻,在音乐环绕的清吧里几不可闻,但顾时砚还是听见了。
他转过头,一抬眼,便对上一双笑弯的眸子。
向阳落落大方地开口:“顾总晚上好。”
她是下了班后,直接从公司过来的,素着一张脸,身上衣服是寻常的牛仔裤搭棕色风衣,朴素得看着很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
顾时砚端正坐姿,收回托腮的手,一边说:“坐。”一边把服务员招过来,将菜单推到向阳面前,“先点菜吧。”
向阳在顾时砚对面坐下,翻着菜单,客气地问了句:“顾总有什么忌口的东西吗?”
“没有。”顾时砚摇头,“依你口味来就行。”
“那我就不客气了。”向阳笑了笑,嘴上说着不客气,但真点菜时,她只点份了自己想吃的炒饭和一杯蜂蜜柠檬茶,然后将菜单推回给顾时砚。
顾时砚点了和向阳一模一样的炒饭和饮料,连口味都跟着一样,炒饭不放辣,饮料多加蜂蜜。之后又添了两个口味偏甜的小菜,就合上菜单。
等服务员离开,顾时砚才斟酌着语气,客气地开口问:“陈余人在一楼,需要叫他上来吗?”
上一次在黎城饭店,向阳说他油腻,他牢牢记在心里,没敢再风骚地恃美撩拨。
“进门的时候我看到他了。”向阳没直接回答顾时砚的问题。
顾时砚真要有心让陈余旁听,陈余这时候应该会老老实实地坐在卡座里,而不是在一楼吧台左拥右抱地玩起来。
“肯定是在喝酒。”顾时砚顺着她的话说,一本正经地胡说抹黑陈余:“我们一进来,他就熟门熟路地点了几个女生作陪,要不醉不归。我嫌吵,就让他自己下去了。”
他踩低陈余不忘抬高自己,最后又假惺惺地替陈余说好话:“男人到这种场合爱玩是很正常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向阳微挑眉。
顾时砚如果不说后面那句话还好,一说就暴露了他明显想挑拨关系的目的。
这股浓浓的绿茶味,清吧里的酒味都掩不住。
向阳轻轻“咳”了一声,摆出一副贤惠大方的姿态说:“我不介意,只要他玩得开心就好。”
顾时砚一瞬间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一双墨玉似的眸子装满不敢置信的小问号,凝视向阳:“你真不介意?”
向阳敛了敛神情,正色道:“顾总,我和陈余即将结婚,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我相信陈余会有分寸,不会做出什么过界的事情。”
她这话音刚落,一楼就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向阳往下看去。
陈余拿着两个酒杯,正朝那位抱着吉他的主唱走过去,台下众人齐声喊:“交杯酒,交杯酒。”
喝完交杯酒,众人又起哄:“亲一口,亲一口。”
陈余站着没动,倒是那位长相可爱的主唱,眯眼笑着把脸凑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女生大大方方地主动,陈余要是再没点表示,就要被嘘声说怂了。
于是他只好低下头,在主唱脸上亲了一口。
刚说完陈余有分寸的向阳:“……”
这脸被打得有点疼。
顾时砚哼笑一声,“即使亲别的女人也不介意?”
“不过逢场作戏而已。”向阳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拿他刚才说的话堵回去:“男人嘛,在这种场合爱玩很正常。”
顾时砚一噎,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好在向阳很快就转移了话题:“我带了些资料过来,兴许对顾总有用。”
她从包里拿出一叠资料,是一些项目预算书。
“去年华盛开了几个项目,最后中标公司都是深泽建筑。但中标价格太低,完全不在合理的范围内。”向阳随便抽了一个项目预算书出来,“这个洛水镇中心小学图书馆的项目,我记得没错的话,是个扶贫捐助项目。整个图书馆大楼的规模,不管是人工还是材料,以市场的最低价来核算,成本至少也要上百万。但深泽建筑的中标价却是70万。”
一个以盈利为目的的企业不可能做亏损的项目。
而这种建筑项目,人工成本基本都是固额的,想要缩减成本,只能在材料上动手脚。
把施工方案上要求使用符合国家标准的建材,换成低价劣质的。
原本百万的成本,就能缩减到几十万。
低价劣质的建材,经不起风雨。
到时候学校图书馆出事故,发生人员伤亡,担责的可就是出钱捐建图书馆大楼的华盛公司了。
这事情的严重性,不用挑明,顾时砚也能意识到。
他从向阳手中接过项目预算书,刚翻开想看,服务员便端着炒饭饮料和小菜上来了。
顾时砚收起预算书,等服务员上完菜离开后,方对向阳说:“这些项目我会查清楚。”
向阳喝了口柠檬茶润喉,笑不入眼底,“这是华盛内部的事儿。”
顾时砚明白向阳话里的意思。
她并不想管华盛内部怎么样,只想让华盛既然公开招标,就按正常程序走。
“行。”顾时砚点了下头,“明天美食城的项目你放心,我亲自盯。”
得了准话,向阳便没有再说话,低头吃饭。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在楼下玩够的陈余终于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正要往向阳身旁的位置坐下,顾时砚把他拽到了自己身边的位置上。
“挺晚了,你是不是要回家了?”陈余打了个酒嗝,酒气虽重,眼神却清明,还记得向阳家里有门禁,让她晚上九点前必须要回到家。“我送你回去。”
“喝酒不能开车。”顾时砚扫一眼陈余,语气强势:“我送吧。”
然后起身去结账。
趁着这个间隙,向阳给陈余倒了一杯温水,问了句:“你那新上司,是不是喜欢你?”
“噗——”
陈余一口水喷出来,抬过头,满脸惊悚地看着向阳:“大晚上的,你为什么要说鬼故事?”
向阳垂下眼,心里浮起一个疑问。
既然不喜欢陈余,顾时砚为什么要挑拨她和陈余的关系。
走出清吧,顾时砚给陈余叫了辆出租车。他自己开车送向阳。
陈余也没察觉这有什么不对,连句“到家了给我个信息”的话都没有,就钻上出租车走了。
晚上才八点多,时间还算早,路上车流如织。顾时砚车速不快,开得很平稳。
等车开出拥挤的路段,路面变得宽阔后,顾时砚才开口:“你喜欢陈余哪里?”
向阳坐在副驾驶上,转过头。
路边霓虹光斑掠过车窗,落在顾时砚脸上,线条利落分明的下颌,褪去凌厉,添了点柔和。
向阳笑了笑,长得好看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容易被人原谅。
哪怕问了个明显是很隐私的问题,她也没觉得被冒犯,反而如实回答:“我不喜欢陈余。”
顾时砚握方向盘的手,明显顿了一下,追问:“那你为什么要和他结婚?”
“和他结婚,我就嫁入豪门,当少奶奶了啊。”向阳笑吟吟地答,不错眼地看着顾时砚,观察他的神色变化,略一思索,心中疑问瞬间有了答案。
顾时砚握着方向盘,打了个转,进入辅道,见前路无人无车,才侧过头,目光微沉地盯着向阳,“只是为了钱?”
向阳没回答。
顾时砚只当她是默认了,有些气恼地挤出一句:“为了钱,你就把自己卖了。”
向阳倏然冷下脸,语气淡淡地提醒:“顾总,你越界了。”
顾时砚一窒,绷着脸,没再说话。
车内气氛沉默而僵硬。
直到车停在向阳家门口。
向阳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人却没下车,而是喊了一声:“顾总。”
顾时砚转头,对上向阳笑盈盈的双眸。
她这个笑容,有些不一样。
唇角的弧度大一些,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
可爱得要命。
顾时砚抿紧唇,心底没来由的有些紧张,面上却故作淡定:“什么事?”
向阳微微倾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好半晌。
她开口:“你是不是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