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故人遗恨（上）
从前和当下的一切一股脑的冲进李百心中，有些人有些事重叠在了一起，他觉得身负千斤，寸步难行，耳畔嗡嗡作响，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接着他便倒了下去。
李百醒来的时候已在马车里，骆迁就坐在他身边。
“醒了。”骆迁瞧了他一眼。
李百一言不发，靠在一旁，脸色依然很差，心情更差。
过了一会儿，骆迁开口：“为众人抱薪者，冻毙于风雪，人心无间，这世道不过如此。”
“你这是认命了？”这样的话从骆迁嘴里说出来，李百多少还是有些惊异。
“不是”，骆迁道：“我知道你在为什么生气，我同朝廷的人没有关系，也不会瞒着你什么，我如果要瞒，你压根也不可能知道。我既答应他护你，便要言出必行。”
本是江湖中事，一旦朝廷介入，便变味了。而同样在十七年前，朝廷却充耳不闻，视而不见，任其发展为那场惨烈之局。
何其讽刺。
“且应付那些人，寻常手段根本不行。”骆迁接着道。
“可朝廷一旦介入，便是什么手段也不管用了！”李百大声道，说完便开始低低喘息。
这是这些年来，骆迁第一次见李百发火。
他默了默，问道：“就算朝廷不介入，你便有好法子么？你以慕遥情的名义邀约江湖各派，便是想同李家撇清关系，保全李家。江湖人心不齐，他们当中有些希望李家从此一蹶不振，还有些人是害怕《无间录》载入的丑事彻底败露，所以，无论从哪个层面上，他们都会暂时联合起来一致想要抹杀掉李家，还有你。你说你还剩多少命，再去对付这些人？”
李百冷冷道：“我自有办法。”
骆迁叹了口气：“《无间录》毕竟还有一部分牵扯到朝廷，东宫能出面这么做，已经是一个折中的法子。故人不得昭雪，恶人逍遥法外，你以为如此我心中便痛快么？可他正是早已想到了这一点，哪怕魔头的名号扣在了他头上，他也欣然接受，不加辩驳，只有他成了众矢之的，他要保护的那些人，才能真的安全。而你，现在在跟他做同样的事。他泉下有知，必会欣慰。”
骆迁越往下说，眉峰蹙得越紧，仿佛这些话他本不愿讲出来。
“我爹……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过了半晌，李百哑声道，他此刻心中堵得厉害。
骆迁的目光变得有些渺远，似乎在回忆什么，“很耀眼，永远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不惜为之付出一切。”
“为了这样的世道……值得么？”
“这世道不公正的事太多了，但只要有一个人不这么想，这世道便还有机会”，骆迁的眼神无比坚定：“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李百心头一酸，又忍不住开始咳嗽起来。
“现在这是去哪？”
“去一个地方，有人想见你。”骆迁道。
“不见。”李百蜷起身子。
“你知道是谁么就不见。”
李百已经大概猜到了是谁。
“有些事情，大概他会给你答案。见与不见，你自己选。”骆迁道。
马车的辘辘声顺着坚硬的坐板敲打着李百的骨头，他觉得浑身都痛。
马车最终停在了京畿近郊的一处别院。
李百跟着骆迁进了一个房间。
“你先休息，我去看看药方。”骆迁吩咐道。
李百伏在榻上小憩，昏昏沉沉中听见有人敲门。
这声音有些陌生，许是要见他的那人来了。
李百下了床榻，缓步走到门口开了门。
开门的瞬间四目相对，对面的人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但他的眼神是温和的。
这个人，方才李百已见过，是东宫太子。
“慕公子，不请我进屋坐坐么？”
“殿下请进。”默了半晌，李百终于开口。
太子坐下后，李百翻开桌上的茶杯准备倒水。
“不必，你坐。”太子轻轻按了按李百的手腕。
李百放下茶杯坐了下来。
“你的伤……”太子小心翼翼地问，眼神里尽是关切。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多谢殿下关心。”李百轻声道。
“慕公子，谢谢你。”
李百轻笑：“殿下谢从何来？”
“谢你这些年来，耗费心血为我保护《无间录》的护卷之人，未使其落入别有用心的人手中。”
李百摇头，淡淡道：“我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我自己。我自小家破人亡、父仇未报，不过是借着这件事寻找真相的突破口而已。”
太子却是根本不听李百的说辞，依然执着地说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听着对方认真的语气，李百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殿下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至少你绝不是自私之人，可堪侠名。”
李百实在忍不住笑了：“我是魔头之子，地府辰使，在外人眼中是个茹毛饮血草菅人命之人，怎堪侠名？”
“你若是如此，又怎会不惜以命相护《无间录》撰册之人，又暗中将他们保护起来。此前保护撰册人如此，现在护卷人依然如此。”
“我说过，我是为了我自己……”李百漠然开口。
“你不是”，太子截口道：“别人不清楚，但我都知道。你在周身铸起凶煞獠牙，不过是为了让人不敢接近，如此你才能保护好他们。”
李百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没有保护好他们。”
“我只有一个人，锦衣卫却是多得数不清。”李百接着道：“记载极恶之事，以戒天下万民，遵律法，守道义，多么好的初衷。可到头来呢，最先提出来的人却最先背信弃义，再也不相信那些愿意与他一同护这天下苍生的人。”
“原以为是‘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到头来却是飞鸟尽良弓藏。殿下你告诉我，缘何会变成这样？！”李百心绪激荡，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口，一边咳嗽一边喘息。
太子的眸子里，映出了李百那张苍白的脸，他嘴角颤了颤：“……慕公子，对不起。”
李百眼眶有些发热，他不停地摇着头：“殿下无需替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