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生死定辰(四)
也是在那一役后,妙神蛊的所有的原生蛊都被一场连烧三夜的大火给吞噬殆尽。
事情发生的时候,妙神谷派出不止一名巫奴前往夜鹰堂请求援手。
但所有的请求都被堂主纪雲昆尽数拦下,就连谷中派出的人也没有放过,全都毫不心慈手软地给灭了口。
不想帮忙是一个方面,还有另一个更主要的理由是纪雲昆没心情。
因为他发现近来自己的身体越发的不适,总是无法静气凝神,有时连饭都吃不下去,请了许多大夫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唯一能给得了的统一结论便是:中毒。
且,毫无解法。
但一直以来的求医问道也并非毫无结果,纪雲昆终于寻到了一名郎中,且据他了解,这位郎中与自己的兄长纪雲空很是熟络,且是他介绍来的,于是便更加放下心来,焦虑缓解了不少。
那日纪雲昆满怀期待地迎接这位郎中前来诊病,可当他亲眼看到郎中本人的那一刻,他所有的期待一瞬间化作泡影,如坠地狱魔窟。
这郎中不是别人,正是传言中妙神谷那位被夺舍屠谷的长老,谷主的师弟,骆迁。
当时,骆迁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与纪雲昆之前所见判若两人。
他与其他郎中一样,安安静静地为纪雲昆诊脉。
“过虑则伤神,还请纪堂主不要想太多,或者总惦记着暗中安排人手来取我的项上人头,奉劝一句,过河拆桥这种事,能少做就少做。”骆迁微微笑道:“纪堂主所中之毒,我可以解。”
“我已经屏退了他人,公子……大可放心。后面,就……麻烦公子了。”被看穿了心思,纪雲昆颇不自在。
骆迁淡淡开口:“在此之前,在下冒昧想问堂主几个问题。西南战事已平,淳王势力渐微,堂主能携整个夜鹰堂全身而退,实在令人佩服。”
他压低了声音接着道:“和妙神谷谷主合作得不愉快么?当初你们合起来算计我,是那么默契。后来我去妙神谷算账的时候,他好像是有向你申请援手的,为什么躲着,你在怕什么?”
骆迁的每一句话都冷到了纪雲昆的心里,此时此刻纪雲昆整个人已经僵住了。
是啊,怕什么?怕眼前这个人么?
纪雲昆开始在心里暗骂,兄长到底是被什么蒙了心,怎会跟这样一个疯子交好。
“我再问纪堂主一个问题。”
“我师妹,你与谷主围杀我的那晚,同我在一起的那个姑娘,可是你杀的?”骆迁的目光如同刀子,直直地插在了纪雲昆的心里。
那冰凉的目光避无可避,纪雲昆只觉得自己呼吸愈发困难,越来越喘不上气来,口水在嘴里打转,却是吐不出一个字来,他只觉得他面对的仿佛是来自死亡的逼问,来自阎罗的声讨。
“……是。”纪雲昆的声音低到了尘埃里,但骆迁却听得清清楚楚。
骆迁的眼神即刻就变了,眸中再无任何仁慈,只剩下冷厉与无情。他早就知道了,不过是要纪雲昆亲口承认。
“为什么这么做?”
“这非是我的意思,她与你一并出逃,无疑是站在你这边的,所以谷主的意思便是一并除杀已绝后患。”纪雲昆叹了口气:“这江湖是不分性别不讲情面的,只有错杀,绝不会误放。”
听了这话,骆迁仰头大笑:“勾结外敌,设计残害无辜之人,栽赃陷害,这便是你们所谓的良心与道义么!?”
纪雲昆直直地盯着桌角,一句话也不说。
“纪堂主,这毒,可还受用?”骆迁眯起眼睛,轻声问道。
“……是你下的毒?”纪雲昆脸上先是错愕而后转为惊恐。
“这难道是定辰花?”
“不是”,骆迁冷冷道:“你这种人,还不配死在定辰花下。”
“这毒也不是我下的”,骆迁接着道:“你同妙神谷联手害我的时候,怕是没想到,他谷主对贵堂也放心不下。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与嫌隙,我没兴趣,作为趴着淳王脚边的狗,自然是数量越少,肉才能吃得更多,堂主是明白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此时的纪雲昆面如死灰,所以一直以来妙神谷不过是把夜鹰堂当枪使罢了,现在他落得就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下场。
可妙神谷的谷主已经死了,他无从声讨,若要解毒唯有寄希望于眼前的这个人。
“骆公子,那位姑娘,可是你心爱之人?”
“与你无关。”
纪雲昆知道,一定是的。
可他偏偏杀了对方的心爱之人,骆迁又怎可能会对他施以援手,救他性命?
纪雲昆僵在了凳子上,眼中再无一丝神采,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他细细想过这前前后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原来妙神谷从头到尾都没有信任过夜鹰堂,不过皆是利用而已。忙了这半天,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他人做了嫁衣。
“他娘的混蛋!”纪雲昆的眼神有些失焦,骂完了这句,他垂下头哑声道:“骆公子,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真的是我兄长,让你来的么?”
“是。”
纪雲昆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骆公子……我一直觉得,我与我兄长,完全就是两种人。我看不上他整日一副清高避世的模样,他也瞧不上我一介莽夫混迹江湖的浪荡,投机钻营,从不把人命当回事。可这是江湖!江湖是什么地方?这就是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方。现在看来,我兄长或许是对的,我大概能明白他为什么看不上我了。”
纪雲昆声音有些颤抖:“内忧外患,四野不平,全堂上下几千名弟兄都指着我为他们讨一线生机。生死一念,是我枉顾道义选错了路,天降此罚,是我该死。我不怨天尤人,也不奢望公子救我性命,现在只求公子给我一个干脆的死法,我兄长那边,现在我自会去信安排,我会告诉兄长,此毒无解,公子已经尽力,断不会让我兄长为难公子。也算是……我所能做的微不足道的一丝补偿。”
过了良久,骆迁才道了一个字:“好。”
他将一只小药瓶摆在了纪雲昆面前的,“就算你死,濯一也不会活回来了,所以我不会原谅你。杀人偿命,于你来讲是公道的,于她来讲,不过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纪雲昆盯着那只药瓶,露出痛苦之色。
人生在世,很多事都有回转的余地,唯独后悔这件事,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