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积毁销骨
李百觉得身体摇摇欲坠,眼前的一切不像是真的,却偏偏是真的。
此时,他的胸口陡然又痛了起来,一阵盖过一阵的剧烈,是从未有过的,锥心蚀骨的痛。
他抬手紧紧地按在心口,想要按下那股支离破碎的痛楚,却是毫无用处。
血已然从他的嘴角透了出来,两种痛楚交织在一起,轮流刺激着他的神经。
李百眉峰紧蹙,几声喘息之后,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食心蛊似是没了作用,这才几日,便已压制不住这痛苦。
是了,怎么可能压制得住,这种痛苦是无药可医的。
他起初在大婚时备下和离书的时候就已想到了会有这一天。
可这一天真的来了,竟还是会这样的痛。
所有的那些经历都还是那样真切,仿佛不过昨日。
它们一点点把李百的心盛满,也终会随着时间的游走再一分一毫的从他心底抽离。
这算不上遗憾,这段惊鸿一瞥本就是他所剩不多的生命里的一次意外,所以他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是一个行在刀尖血海中的人,本就不该有所奢求。
这样也好,如此便也不算辜负了。
李百长长吸了一口气,认认真真将和离书折得整整齐齐收了起来。
他坐在那里呆了半晌,将所有的事细细地捋了一遍,往后余生,他便再无顾虑。
不过是,又回到了从前而已。
就算是死在了不久后的某一天,他也将了无牵挂,也好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臭小子睡了么?”厉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没。”过了一会儿,李百的声音才从屋里传出来。
“那我进去了啊。”
“嗯。”
厉诚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像是生怕踩坏地板一样,怎么拿姿势都不自然,看到眼前的人安安生生地坐在那里,他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那什么……”
“怎么,怕我想不开,悬梁自尽?”李百淡淡笑了笑:“你若是来劝我的,那慢走不送。”
厉诚正愁没想好说什么,索性闭了嘴。
李百的情绪虽然不形于色,但厉诚还是能看出来他脸色极差。
厉诚摆了摆手:“我不劝你,啧,要我说,这事吧,也不是什么坏事。”
“是好事。”李百开口。
厉诚:“?”
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反正我也活不久,若真是耽误了哪位姑娘才是造了大孽。”估计是看到厉诚有些错愕,李百又特意解释了一下。
好个屁,若真觉得是好事哪会这样说话。
“你小子就是死鸭子嘴硬。”
“我的嘴硬不硬,那也得亲自尝过,才有资格说”,李百脸上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浪荡笑容:“厉叔你每次去摘星楼除了找我,都不敢正眼瞧人家姑娘一眼,没资格说我。”
厉诚:“……”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李百越是若无其事的样子,厉诚心里就越难受。
“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
“桃花酥。福兴斋那家的。”
厉诚皱了皱眉:“饿糊涂了?现在这时候哪来的桃花。”
是啊,现在还是冬日,哪来的桃花,自己能不能活到桃花开的时候,还说不准。
看到李百撇嘴,厉诚心里又骂了自己一百遍嘴真欠,“得得得,我给您想法子,我现种棵树也得让你吃上桃花酥。”
李百笑道:“去吧。”
“去干嘛?”
“种桃树。”
“……”
这是已经摆明了送客,厉诚没有再赖着不走的道理了。
婆婆妈妈啰里吧嗦的厉总管终于走了,李百抬手掩住嘴开始咳嗽,终于平复了些许之后,他取出了那只蓝色的小瓷瓶,把剩下的食心蛊全数倒进了嘴里,没有丝毫的犹豫。
一月廿七,李家祠堂。
跟着李盛昱祭拜完生母,李睦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在眼前的那些牌位上。
“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亲。”
“何事?”李盛昱已经大概猜到了他想问什么。
“江湖皆传,我李家祠堂里,还供着一个无字的牌位,孩儿想请教父亲,这个牌位供得是谁。”
“子虚乌有之事,无需放在心上。”李盛昱平静地回应。
“若真是子虚乌有之事,那这九重机关后面,锁得又是什么?”李睦不依不饶,定要对方给出解释。
“你在说什么?”李盛昱虽是面不改色,心里却还是咯噔了一下。
“父亲若是忘记了,何不打开瞧一瞧,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李睦脸上似笑非笑,咄咄逼人:“可需要孩儿帮忙么?”
“你放肆。”李盛昱对上对方的目光,终于语出严厉。
李睦冷冷笑了笑:“孩儿今日便要放肆这一回,只因孩儿不愿看着李家因为一个外人而万劫不复。”
“你说谁是外人?”
李睦缓缓抬起手,指着密室的方向:“这牌位上的人,或许,还有我的好弟弟,李百。他到底是姓李,还是姓慕?”
“离开这,立刻,马上。”
“父亲这是不敢回答么,那是不是就是承认了?外面的那些传闻不会是空穴来风,您可知藏匿慕遥情之子——”
“这件事,还轮不着你来质问我。”李盛昱长袖一挥,脸上已经藏不住怒气。
“您可知道江湖中有多少人等着捏我们李家的把柄,现在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官家可不会跟我们讲旧情,父亲更应当机立断力挽狂澜,或许还有回环的余地,到时天下皆知您不过是一时遭人蒙蔽,不知实情,孩儿愿为父亲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李盛昱冷笑:“你要把你弟弟交出去么?就凭着一些个毫无根据的传言?”
“是否是传言,我会查清楚。”李睦一字一字道:“我绝不能看着李家就这么沦为众矢之的,看着李家这些年来积累的威望毁于一旦。”
李睦眼中的寒意与决绝让李盛昱的心头附了一层厚重的霜,他越是想要奋力保护,却越是力不从心,后悔与忿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如果说这是命数,那便是他此生终究无法逃过的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