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悠悠故人(上)
石玉舟一步步走到千户的位置,是踏着多少尸体的脊梁骨上来的连他自己也数不清,就连赏识他的忻王都曾开玩笑说南镇抚司的指挥使应该由他来做,虽然是开玩笑,可是听起来还是让人觉得精神抖擞神清气爽。
可也就是在史长生被掳走的第二天,石玉舟收到了来自忻王的口信,让他找到一个叫岳青衫的人,因为这个人惹了忻王不高兴,具体怎么处理,让他自己看着办。
庙堂除了皇帝与东宫,便属忻王在南方一家独大,其门下卧着不少颇有势力的士族门阀。
但太子府与忻王任是其中任何一个,都是石玉舟不想得罪的,于是他陷入了无限的纠结。
他连夜调阅卷宗,发现了一个之前忽略了的细节,关于失踪案,当时那个叫岳青衫的人似乎也在暗中调查,如果真是如此,那岳青衫一定知道些什么。
再加上那日史长生一事,岳青衫刚好又在现场,石玉舟越来越觉得这几件事没有那么巧合,一定是暗中有所关联的。
那么,将他约出来,问清楚,再卸磨杀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锦衣卫的大牢里每天都会死人,没有人有时间去过问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所以是杀了岳青衫了却忻王的顾虑还是留着他以探究失踪案的真相弥补之前的失察之过来保住乌纱帽,成了石玉舟所以面临的艰难抉择。
站错队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拙略的诚意也是诚意,岳公子怕是误会石某了,今日遇此状况,再谈不便,不过石某定会查清是何人指使。如果公子想通了,石某会再想稳妥的法子来约公子,告辞。”石玉舟垂首揖礼转身离开。
石玉舟原先的计划的确是只身前来以个人名义来约岳青衫,如果能够获取对方信任,便将其带至千户所再做下一步探查,得到有用信息之后再随便找个罪名给对方扣上就此了结,可石玉舟突然发现,自己想得简单了,或许是这个事情要远比他想象得更复杂,他以为扯出的是一个线头,没成想后面却连着一张网,几大势力都在互相抗衡。
而且,在酒肆外放黑箭的人确实在石玉舟的预料之外,人不是他安排的,他并没打算什么消息都没打探到的情况下就要岳青衫的命,看来这个姓岳的还牵连着别的事情,不止是忻王一家想要他的命,他决定从长计议。
拙略的诚意,不过是在掩饰隐藏的杀心,狄小鸾虽没有证据,却有极强的感觉。
但方才放黑箭的那一伙人,或许确实不是石玉舟的人,毕竟现在盯上自己的人,除了石玉舟,还有不少。
深夜出门以身犯险,却无一丝收获,狄小鸾心中有些不爽快,就在这时,前方好像摇摇晃晃出现了一个人。
“岳兄!留……留步”,那人说话像是含着个大舌头:“你可让我好找,跑到这么……这么个偏的地方私会姑娘,真他娘的不够义气。”
这人声音听着熟悉,好像是李百的声音。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狄小鸾定睛瞧了瞧,的确是李百。
“你……”她本来想说“你怎么在这”,但“你”字刚说完,一支弩箭自暗处飞射而出,正是朝着李百的方向!
“小心!”狄小鸾不由得惊呼,她下意识地想冲过去,但就这咫尺的距离也来不及赶过去。
“你……说什么?”李百脚步踉跄了一下,身子一倾,那只弩箭刚好擦着他的面门飞驰而过,
没有射中。
幸好那一箭是落空了,狄小鸾觉得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说话间,李百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抬手一把揽在她肩头,这时狄小鸾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
“你喝酒了?”狄小鸾小声问道。
“你是在担心我?”李百轻轻笑了笑。
“你若是觉得自己死得不够快,我明日便劝骆先生给你配一副毒药。”狄小鸾道。
“我没喝酒。”李百沉声道,他眼神一冷,接着把手中的酒坛子给掷了出去,正与一支飞射而来的弩箭当空相击。
这一套动作连贯自然,仿佛看起来是李百无意之间做出的举动。
“我把酒洒到了衣服上”,李百接着道:“不装成酒鬼怎么配你这个‘登徒子’。”
“原来你这贼狐狸晚上不睡觉,半夜跑出来跟踪我?”
“睡不着,想着出门找你聊聊,结果你不在。”李百咳了两声。
两人小声说了几句话。
路两边树影婆娑,夜虫啁啾,谁知到那伙放黑箭的舍得什么时候散伙,秋夜又凉,李百身子弱,需得赶紧回去,狄小鸾如是想着,接着配合着李百大声道:“哪有什么姑娘,你他娘的才不够意思,自己喝好酒,让我在这喝西北风。”
“那……那你瞧我怎样?”
“好得很……你比姑娘好上十万八千倍……”
两人一摇一晃的往回走。
终于回到了府中,回房的路上途径李盛昱的住处,李百瞧见房间内灯火通明,他知道,老头子一定又去了那里。
他深深地凝望了一眼,不愿去想。
今天是九月二十四。
每年的这一天,李盛昱都会在祠堂里待一天。
李府的祠堂里,有一间单独的密室,密室有九重机关,除李盛昱本人,无人能进得去。
密室里供着一个牌位,上面却是一个字都没有,李盛昱已经把那个人的名字死死刻在了心里。
十七年前,江湖头号魔头慕遥情在落雁峡伏诛,那一天群侠浴血,残阳如炽,慕遥情的命永远留在了那一日,庙堂江湖一片寂静,无人庆贺,人人皆是劫后余生的感觉。
这个牌位上本该刻着“慕遥情”这个名字,但此时却什么都不能留下,因为这个名字曾是所有人的心魔,但李盛昱已经用自己的目光刻了十七年、无数次了。
李胜昱觉得自己老了,他觉得自己的步子一年比一年沉重,如果那个人还活着,或许也和自己一样老。
他深深地凝视着那个空荡荡的牌位,眼中浮起了一层雾,他在蒲团上跪下,重重地叩了三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