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速之客
李百睡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的卧房在里间，他隐隐听见外间有嗑瓜子的声音。
是谁在那？
他自觉不像是厉诚，待他穿好衣服踏出卧房，听得外间那人道：“醒了？”
这个声音是狄小鸾，她正坐在桌边嗑瓜子，依旧是那身男装，头发用与衣服同色的布带束着搭在肩头。
“新炒的，尝尝？”狄小鸾指了指桌上油纸包着瓜子。纸上一角写着徐记炒货，李百虽常年在关外，但这家炒货的名气他也听说过，店外顾客时常排队，很是火爆。
“狄……”
“你还是叫我岳青衫罢。”狄小鸾道：“我比较喜欢这个名字。”
瓜子应是刚买的，李百大概知道徐记炒货店的位置，那个位置刚好在闹市，人群流动量比较大。
秋子松的动向尚不明确，此时亦不确定昨日狄小鸾是否被其他人瞧见过，她竟然就敢大摇大摆去买瓜子，似乎根本不怕被人察觉行踪。
李百皱了皱眉：“昨天刚被追杀，今天就敢上街，要是刚好被人瞧见你拐回我家来了，又少不得被你牵连。”
“这么怕被牵连，昨天干嘛逞能折回来呢。”狄小鸾嗑着瓜子，笑道。
李百：“……”
“我今日来，跟你道别”，她接着道：“我哥本要带我一起回府，今日一早启程，但有件事我还是需要当面告诉你，便让他先走了。我来的时候你还睡着，没忍心叫醒你，这不觉间竟等了快两个时辰。青衫在此感谢李公子昨日出手相助，我所说之事，便是商讨你我婚事如何准备。”
李百怔了怔，以为最后一句自己听错了：“……这婚事……姑娘同意？”
李百已看出狄小鸾行事果决，毫不拖泥带水，说话开门见山，但这次简直爽快的令人匪夷所思。
“为何不同意”，狄小鸾道：“我以狄府二小姐身份嫁你，以岳青衫身份在外活动，若遇险境，还可依靠你李家势力化解危机，百利无害，稳赚不赔。”
这个回答倒是直接，坦白是利用，但李百听起来却一点不生气，他抿嘴笑笑：“可姑娘虽是同意，却还未问过我的意见。”
狄小鸾瞧着李百，将他从头到脚盯了个遍，李百的脸生得隽秀，虽然倦容未改，但今天精神头看起来不错，她扬了扬眉毛：“你不同意？”
“同意自然是同意的”，李百道：“我家老爷子为此事送出聘礼不少，他面子薄，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要回来，我若不同意岂非白瞎了这聘礼。”
“……”
话糙理不糙。
狄小鸾轻笑了几声，然后轻轻拍了拍李百的肩，道：“那就好。”
这两人一个寻求庇护，一个心疼聘礼，倒是都直白得如出一辙，般配得很。
李百心中却有几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交织在一起。
狄小鸾高高瘦瘦，一身男装，一如诗中所描述的“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形象，却偏偏是位姑娘。若非他已经知道，此刻看见她还是难以相信。
而李百此入关本也是想跟李盛昱商议怎样回绝这门亲事，他自觉自己这样有今日没明日的人，还是莫要耽误好姑娘，但此时他却不好再说什么，若再拒绝，反倒有了摆臭架子之嫌。
你以为是为别人好，别人未必就觉得好。
姑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看这天色应有午时，我知道有一处所在，菜做的不错，
我请你喝酒”，李百道：“让岳姑娘等了这许久，不赔罪怎说得过去，那的掌柜我熟，不会有麻烦。”
“够意思。”
城南的绛霞大街贯通东西，南北则由椿熹大街穿过，李百说的那处所在便在两条大街的交汇处。
一个叫做“仙宾居”的酒楼。
仙宾居整个建筑都平平无奇，在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馆子，其中的精妙，只有去过的人才知道。
李百和狄小鸾到的时候，人已是不少，李百同跑堂低语了几句，后者便引着两人去了二楼了一间雅厢。
“二位公子可放心在此用膳，不会有人打扰，有事可随时叫我。”
“不想人这么多，竟还有空厢。”狄小鸾叹道。
李百得意地笑了笑：“掌柜的看我几分薄面，这间一直都给我留着。”
“可我听闻你常年久居关外，一年也回来不了几天，如此也留着？”狄小鸾问道。
李百点头。
“请我吃什么？”
仙宾居的招牌菜若是吃遍至少得需三天，就算再好的胃口，这样吃下去少不得舌头也会变木头。
李百只点了其中最具特色的几道。
菜上得不慢，升腾的香气缓缓得荡满了整个房间。
“有菜无酒，差些意思，除了好菜，可有好酒？”狄小鸾问道。
“有”，李百道：“仙宾居限量的枫露酒。”
这名字雅致，狄小鸾却是从未听过，比起竹叶青女儿红这等如雷贯耳的名字，这枫露酒倒像是为了应付客人顺口瞎编的。
不能说是瞎编的，名字确实是掌柜的随便起的。
李百解释这酒是掌柜独门秘方酿制，莫说在这城内，恐怕北方六省也只有此处有枫露酒。
狄小鸾并无酒瘾，不过是好奇心先于酒虫被勾了出来。
但跑堂却只给上了一小坛，精致得很。
“这么点儿，能够？”狄小鸾把弄着比巴掌大不多的酒坛疑道。
“这酒不能多喝。”李百道。
“多喝会怎样？”
“会醉。”李百笑道。
“废话。”狄小鸾轻哼了一声，拨开坛封，凑上去闻了一下，感觉酒香瞬间冲到了颅顶。
就在她准备倒酒时，却发现只有自己面前有酒盏。
莫不是是跑堂忙糊涂了，连客人人数也认不清，狄小鸾便唤来跑堂要他给李百添一盏。
跑堂看了一眼李百，面有迟疑，李百却悄悄向对方使了个眼色。
跑堂立刻心神领会自嘲道：“瞧我这笨脑子，怎连人数都认不清了，实在抱歉，还请二位公子莫要告诉掌柜的，让小的还能继续留下混口饭吃。”
说完便在李百面前添了一副酒盏，飞快地退了出去。
仙宾居虽人多，却繁而不乱，跑堂各个都机灵，传菜待客井井有条，且又占尽了位置优势，交通交汇处，往来各种人群，不乏官员、商旅和江湖侠士，这样的地方不用机灵的伙计怕是早就被砸了招牌。
但方才那跑堂却在这只有两个客人的雅厢犯了不识数的低级错误，看那跑堂的状态，并不像是忙晕了，那只能是一个原因。
他故意的。
狄小鸾大概已经看出来了，既然这里掌柜的能看李百面子给他一直留着这雅厢，想必这跑堂也是固定为他所使的，自然了解他的习惯
。
李百由于身体原因，是从来不喝酒的。
这一点掌柜的也特意叮嘱过跑堂伙计，不要弄错客人的习惯。
所以跑堂伙计也习惯了不给李百准备酒盏。
李狄两家定下亲事后，狄小鸾曾暗中打听过这个素未谋面的李家二公子，知道他长年抱恙，想来是饮不了酒的。
不想嫁给一个病秧子，也是她当时逃婚的原因之一。
但自当她见过李百之后，却发觉他本人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不是她所想的那般混吃等死的邋遢样。
李百除了因伤病显得清瘦外，整个人从来都是衣着整洁，而且看起来颇有风度。
“算了，不饮了。”狄小鸾将坛封又塞了回去。
李百疑道：“为何？”
“这酒这么好，我得留着。”狄小鸾似得了宝一样神秘笑了笑。
“那就多吃菜——”李百话未说完，楼下一阵刀剑相交之声传来。
接着人声，脚步声相继传来。
狄小鸾刚塞嘴里一块麻油鸡翅，还没嚼便停了下来。
李百却跟没听见似的默默吃菜。
“这么热闹，不瞧瞧去？”狄小鸾问。
“这楼里打架闹事跟吃肉塞牙一样”，李百道：“只要这楼不塌，掌柜的都能解决。就算楼塌了，再盖一座便是。”
“掌柜的这么厉害，什么时候也引荐我认识认识。”狄小鸾挑了挑眉毛，一脸不可置信。
李百：“有机会。”
就在这时，雅厢的门轰然被冲开，一个人随着碎裂的门板摔进了房间内。
接着又一人跟着踏进了房间，直接从碎裂的门板踏了过去。
这人三十岁左右的样貌，身着白衫，做工考究，左手握着一柄剑，玄青色的剑鞘上暗文在光下若隐若现。看模样，像是哪个名门世家子。
“小竹，接着记，楼东雅厢二，门十两。”这是一个又甜又媚的女声。
一个女子玉臂相交抱在胸前，正立在门口。发髻松挽，姿态慵懒，却是满头珠翠，锦衣缎裙下衬出仙骨一般的线条，桃妆下的容颜更是让人一见难忘。
李百偏头在狄小鸾耳畔轻声道：“说谁谁来，喏……掌柜的。”
“唔……”狄小鸾一时间竟也看得痴了，目光怎么也舍不得从她身上离开，心中暗叹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女子。
女子旁立着一个伙计，正按照女子的吩咐埋头奋笔疾书。
突然间，楼下的热闹就转移到了楼上，不大的雅厢突然间多出四个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