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鬼僧一梦（上）
李百深夜转醒，隐隐约约听到了敲门声，却不真切，一时间他觉得那声音像是从梦里传出来的。
“我进来了。”这个声音，李百是认得的。
“骆先生？”李百轻轻唤了一声。
一个男人推门而入，此人名叫骆迁。灯火将他本就修长挺拔的身姿拉得颀长，同时映照着他的脸。
那是一张清雅秀美的脸，不年轻却也并不老，让人看不出年龄。
“坐着别动”，骆迁开口：“我中夜方才赶到，见过了厉总管，天亮我再去拜会老爷子。厉总管说你睡下了，我便在外间等着，刚听见你这似有动静，便来看看。”
“这回竟没有磨磨蹭蹭的，来得挺快。”李百道。
骆迁瞪了李百一眼：“我一眼看不住你，你死了，我找谁要药钱？”
李百：“……”
骆迁走近床榻，熟练地掀开药炉，瞧了瞧里面剩下的药汤：“等天明了，我再去给你配一些新药。手给我，我看看。”
李百听话地将手伸到骆迁面前。
“老样子，不好不坏。”骆迁伸手给李百搭脉。
李百瞧了瞧对方那张不温不火的脸，问道：“没了？”
换做从前，骆迁总会不厌其烦地叮嘱他按时服药、少动手多休息此类种种，这次却是惜字如金得半个字也不多说。
骆迁一脸嫌弃地摇头：“我说你听么，既然不听，我又何必再费口舌。”
李百隐隐笑了笑：“先生来得及时，今夜我要是倒在了外面，请一定用你那漂亮的大马车把我拉回来。”
“又要出去？”虽是问话，骆迁脸上却丝毫不吃惊。
李百边换衣服边回答：“嗯……最近有人不太老实，掌柜的不高兴，让我去查一查。毕竟，是我的人。”
李百换上了一件极普通的粗布长衫，在脸上戴了一副面具，那面具是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娃娃脸，有些像是年画里的娃娃，最后他戴上了一副小牛皮手套。
这一身行头将他遮了个严实合缝，一寸皮肤都没露在外面。
“厉叔若问起帮我挡着，我回来请你喝茶”，李百拍了拍骆迁的肩头：“联络还按老规矩。”
骆迁皱眉：“知道了。”
厉诚大概不知道，这位经常日上三竿还不起床的二少爷宛如睡神托生的真正原因。
李百作为地府辰司二使之一崇夜的这一重身份，除骆迁外无人知晓。
地府不是阴曹地府，是人间的地府，没有人见过地府的首领，只知道他叫做“掌柜的”；没有人知道地府养着多少杀手，人们只听说过“辰司十二鬼，十殿阎罗王”会在每一个月圆的日子将该死的人登上生死簿。
出城郊，过六里亭，再往北，有一处茶寮，唤作北丘茶寮。
虽叫茶寮，却不是喝茶的地方，而是地府药库，内藏各种奇毒。
地府药库，南北各有一处，也是地府唯一一处不似人间的地方。
据说，求死不得的十殿阎罗之一的绝念婆婆就是在此被不断被救活。
有时候死了是一种解脱，活着反倒是折磨。
北丘茶寮外院门上挂着的上书“茶”字的旗子已经褪了色，周围草木寂静、月凉风清。
茶寮无人看守，各处机关已足以代替人守，单从外表看，是看不出任何玄机的。
夜色正深，一个人穿过外院，从
大门走了出来，只见那人步伐巧妙、如履平地，竟是没有触动任何机关。
月光映照着他那张蜡白的脸，干瘦的身体被一身灰白色的僧袍罩住，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活人。
他步履极轻，明明是踏在地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一梦大师深夜来此，可有手令？”
听到这句话，一梦脸上掠过一丝惊诧，神色随即恢复了平静。
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那个突然在他身后出现的人，对方一身素衣，戴着一个娃娃面具，模样有些滑稽。
一梦从茶寮出来的时候，周围并无他人，他并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出现的。
“崇夜大人。”一梦淡淡开口。
对方歪了歪头，面具上的娃娃脸在月光下仿佛露出微笑，看起来有些诡异。
“有么？”他再次发问，问话里带着笑意，就像是一位母亲在以温和的口气诘问犯了错的孩子。
“没有。”
“那如果一梦大师碰巧从这里带走了什么，跟掌柜的怕是不好交代”，崇夜开口：“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东西放回去，我就当作没看见。”
“不好。”看见就是看见了，不可能当作没看见，这个道理一梦自然懂得。当作没看见，这样的话只能用来哄小孩子。
可崇夜不是母亲，一梦也不是孩子。
崇夜微微垂头，似乎是在叹气：“那大师意思是需要我帮你把东西放回去了？”
“或者，你告诉我你拿那东西给谁，或者做什么”，崇夜接着道：“如果理由充分合理，我再帮你多拿一些，管够。”
一梦感觉最后两个字是贴着自己耳畔掠过的，耳根一阵凉意。
崇夜这个人，出现的时候永远悄无声息，永远戴着面具，永远客客气气。就他这身打扮，不知道的人看见，一定会以为他是哪个戏班子走丢的演员。
一梦脸上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神色，像是可惜却又似乎带着些许遗憾，他走近对方轻声道：“照影大人说夜使之位与其让一个连脸都不敢露的人来做，不如让我来做，我深以为然。”
这样挑拨离间的话，崇夜并未深究，只是笑着问他：“那你想试试么？”
他散步一样漫不经心地在一梦身边走来走去，似乎根本不担心对方逃掉，而后者却是一动不动立在当地，似乎丝毫没有脱走的意思。
这个问题对于一梦来说极具诱惑力，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想做这夜使之位，在地府这个强者生弱者亡的地方，都值得试一试。
他能在地府辰司获得一席之位，鬼僧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