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借酒
【也只有我才知道,你错过的昨夜,曾有过怎样皎洁的月。】
拼酒的地点,是债主时与选的,因为那是他的地盘。暑假回国后,时与就是在这家酒吧里弹琴赚钱的。
两人坐了好几站地铁又转了一条地铁线才到a市著名的小资酒吧一条街。a市有很多个酒吧街,品类迥异。这条位于高大上的金融街附近,是金领们下班后谈恋爱、谈工作、借着谈工作谈恋爱,或者借着谈恋爱谈工作的地方。老外也不少,需求大致相同。
所以这条小资酒吧街的酒吧环境都很浪漫,没有dj热舞,也没有播放球赛。
英文里的bar,pub,lounge,club都可以翻译成“酒吧”。这条街上的酒吧晚上都有livemusic,所以更符合lounge的特色。每家店里的标配就是一台立式小钢琴和钢琴旁的麦克风以及音箱,连吉他都没有。
时与打过工的这家lounge有个浪漫的店名,叫做“timeflows”,中文牌子上译为“时光流转”,而不是“时间流逝”。
夏酌笑问:“怎么不翻译成‘时光飞逝’?”
时与指着店名对夏酌说:“那就成了‘timeflies’,你觉得还有人会进来浪费时间吗?快餐店叫timeflies还差不多。”
两人说笑着走进了timeflows。
timeflows的老板是个年轻貌美、身材热辣的姐姐,虽然涂了暗红色的口红,但是根本遮掩不住她才二十岁出头的朝气。老板叫唐糖,不知是真名还是艺名,但她让所有人都喊她的英文名teresa,所以一根筋的时与说,她肯定很喜欢t这个字母。
“teresa,longtimenosee!”时与显然跟这位美女姐姐很熟,连英文都飚起来了。
唐糖却没认出人似地愣了一下,然后才放下手中的一套调酒容器,一路从吧台后面走出来,一路打量着时与说:“我去,浪子,没多long的time你怎么就变回良家少年了?”
“我本来就是良家少年好么?是老板你非要求我染头发、扎耳钉才让我来打工的。”时与笑着介绍道,“这我同学,比我还良家少年,我带他出来浪一浪。”
唐糖仰着头打量夏酌,大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审视的目光里夹杂着欣赏,红唇微翘,对时与说:“没看出来你同学哪儿比你良家少年啊,倒是比你有明星相。”
“是么?”时与揽过夏酌的肩,脸凑到夏酌的脸旁边,问唐糖说:“你再仔细看看,我们俩谁更帅?”
唐糖还真的仔细对比了一下,插着小蛮腰振振有词:“我很肯定地告诉你,你同学更帅。要是你们俩同时来面试,只有一个名额的话,我肯定录用你同学。”
时与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故意不服:“他不会弹钢琴也不会调酒,不过数学还凑合,来你这儿打工的话可以胜任收银员。”
唐糖乐了,对时与说:“你别不服,我认识的导演都说这几年流行他这种内双的眼睛,温柔又坚毅,不流行你这种大眼睛双眼皮了,情绪流露太直白,不内敛。你在我这儿弹了这么久的琴,要是现在流行长成你这样儿的,你早被星探挖掘了,还用装什么良家少年上什么学?”
“我没装。”时与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扭头看向夏酌。
“不是来拼酒的么?你装什么可怜?”夏酌从时与的魔爪下抽身,跟唐糖点了下头,高冷明星般径自往吧台走去。
时与跟在他身后,望了一眼正在角落弹蓝调的小哥,对唐糖说:“姐,你让matt哥歇会儿呗,我可以弹几首啊,还带唱的,只要你把我们俩今天的酒水饭钱给免了就行。”
“想得美。”唐糖回到了吧台后面,接了两杯水给他俩,对时与说,“你这良家少年的装束,就差穿校服了吧?你今儿要真想免单,至少戴个耳钉再上台,别让人以为我剥削童工劳动力。”
“耳钉我还真有啊!”时与立刻从书包里拿出眼镜盒。
夏酌记得时与的眼镜盒里本来装了好多个耳钉的,应该都是这位美女唐老板送的,但此时的眼镜盒里竟然空空如也,只有他送给时与的那个小小的生日礼物。
这枚耳钉时与平时上课不戴,但是周末在家的时候经常拿出来戴,有时候周一到学校了才发现忘了摘,于是摘下来就将它放进眼镜盒里仔细保存好。
“我帮你戴吧。”夏酌伸手取出耳钉,边戴边说,“灯光暗,掉了不好找。”
灯影阑珊,蓝调正浓。
夏酌刚刚扶过琴弦的指腹触到了时与的耳垂,念过戏文的唇/齿又在他耳边吐纳着周围的酒气。
时与半身麻醉,匆匆喝水压惊。
“你突击练琴的时候,我其实在隔壁琴房开小差,练了几首弹唱歌曲,你要不要听?”时与问夏酌。
“听了酒水能免单的话,我就听。”夏酌嘴角一勾。
蓝调小哥去休息后,时与霸占了钢琴,自弹自唱了三首曲子。
第一首是夏酌也会唱的周杰伦的《彩虹》:
看不见你的笑
我怎么睡得着
你的声音这么近我却抱不到
第二首是夏酌听过却不会唱的英文歌,coldplay的“thescientist”:
donotspeakasloudasmyheart
buttellmeyouloveme,ebackandhauntme
ohandirushtothestart
第三首也是夏酌会唱的吴克群的《为你写诗》,但是整体比原唱缓慢,更适合这个酒吧的氛围:
为你写诗,为你静止,为你做不可能的事
为你我学会弹琴写词,为你失去理智
为你弹奏所有情歌的句子,我忘了说,最美的是你的名字
……
说是拼酒,但时与还在弹唱,夏酌就已经喝完了一杯冰凉的jackcoke,里面的冰块都没来得及融化。
听时与唱情歌,他需要喝点凉的来平复躁动不宁的心神,虽然他很清楚,时与在这里唱情歌纯粹是为了给他俩免单的工作需要。何况情歌那么多,他洗澡的时候还经常哼唱呢,根本不是特意给谁唱的。想必时与就是羡慕他在ktv的时候大出风头才见贤思齐地练了几首,跑到这里来炫技。
jackcoke是jackdaniels威士忌兑可乐,由于可乐的甜味包裹了酒精味,从来没喝过酒的夏酌误以为这就是teresa送给他的一杯可乐,顶多稍微加了点低度数的酒。既然老板知道他们是来蹭酒水的高中生而已,肯定不会给度数太高的酒。夏酌想当然地以为,酒精浓度高的酒肯定价格也高。
不料这一杯下肚,酒气已经开始上头。
夏酌暗笑他的老爹夏文盛怎么给他取了这么个自带酒鬼属性的名字。
夏文盛的说法是,本来想给他取个“卓越”的“卓”,但是又觉得太露锋芒,横生戾气,所以换成了“斟酌”的“酌”,希望他遇事能够三思而后行,斟酌谨慎,善于权衡。
然而他自知已经打伤过两个南中的学生,早就辜负了夏文盛对他的期许。倒是时与,日常理智,善于权衡,不论做题还是做人,都很谨慎。
时与炫技回来就看到夏酌的脸已经白里透红了,且红的很均匀,一时半会儿也散不掉的样子,不是冻的,应该也不是害羞造成的,肯定是自斟自饮来着。
“一看你就没喝过酒,良家美少年。”时与敲了敲夏酌的空酒杯,说,“你喝酒前得先吃点儿东西啊,空腹喝酒很容易上头的。”
于是时与点了两份汉堡和薯条,让夏酌边吃边尝试了几种五颜六色的鸡尾酒,两人在免费酒水之外又蹭了顿霸王餐。
时与没跟别人喝过酒,所以他不知道有些人天生酒量就差得要命,跟空腹喝还是饱腹喝完全没有关系。
他们才把margarita,tequilasunrise,tequilasunset,mojito和godfather各尝了半杯,夏酌就趴倒在吧台上了。他晕晕乎乎地问时与:“你在国外经常喝酒吗?”
“天地良心,我说什么‘浪子回头’都是开玩笑的,我在美国没染上任何不良嗜好!”时与凑到夏酌面前,试图让夏酌的迷茫的眼神重新聚焦在他脸上,继续为自己辩护,“美国有严格的未成年人禁酒法令,21岁以下都不能喝酒,会被学校开除,连监护人都得遭殃。我真的是车祸以后得了失眠的毛病才开始喝的,没喝到酗酒的地步,也都戒掉了。”
“那……”夏酌的眼神不但没有聚焦,而且还闭上了,但嘴上仍嘟囔着,“那你在国外,除了车祸……还有没有遇到别的什么……特别不好的事?”
“为什么这么问?”时与干脆也趴在吧台上了,这样可以近距离地欣赏闭着眼睛的夏酌。
“就……就感觉你变化很大,有超越年龄的……独立。而且你说,你也打过人。”
“有不好的事,但没有哪件可以跟车祸相提并论。”时与继续放任自我地看着夏酌。
其实遇到过很多不好的事,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一件一件跟你骂,但是现在我却一件也不想告诉你,怕你嫌弃。
“时与……”夏酌嘟囔了几遍时与的名字,没再嘟囔出什么问题,却在眼角沁出了一道泪痕。
时与,所有人都嘲笑我从此不敢看观音,可我又有什么错?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事,我全部都会三思而后行,斟酌斟酌再斟酌。今天我斟酌好了,我可以失去一段恋慕,但我不能失去你这个朋友。
“诶,老夏。”时与推了推夏酌,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便战战兢兢地抬手抹去了夏酌眼角落下的泪,低声问道,“你怎么喝哭了啊?”
夏酌没有失去朋友,倒是先失去了意识。
时与扛着失去意识的夏酌离开了酒吧。外面很冷,月亮很大,连城市的街灯都没能盖过那轮冷月。
时与懒得背夏酌去坐地铁了,于是叫了辆出租车回家。
上车后,时与报了地址,也犯了好一阵困,夏酌一路都靠在时与肩头睡觉,睡得眼镜都歪了。
车子停在小区前面,时与把夏酌的眼镜扶好,又将他扛下了车。从小区前门走到他们家那栋楼还有段距离,时与不想费力拖拽,只好直接把夏酌背了起来。
或许是在出租车上睡得告一段落,或许是被冷风吹了个机灵,夏酌懵懵懂懂地醒了,感觉时与把他背上了楼门口的几层台阶。
“我能自己走。”夏酌贴着时与的耳朵说。
时与耳根发酥,没理夏酌,径直把他背到了楼梯间。
在故障的电梯里引发过幽闭空间恐惧症的时与,说什么也不肯再坐那台电梯,就算背个一米八三的少年徒步攀登七层楼,他也不想坐电梯。
时与一步一个脚印地把夏酌背到了二楼,又艰难地爬到三楼,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也喝了这么多酒,竟然想破口大背期末语文考试考的那篇《蜀道难》——
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继大牛、黑马、千里马、沙雕之后,时与又成了猿猱。难怪夏酌一针见血地叫他小牲口。
然而小牲口知道自己现在并不清醒,背出来的应该也是颠三倒四的残文。
他把夏酌放下来休息时纠结了一下要不要从三楼坐个短途电梯到七楼。时与正举棋不定,双脚踩地的夏酌忽然向前倾倒,把时与推到了墙角。
时与被撞出“哎呦”一声,夏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熏然朦胧中试图看清眼前的人。
楼梯间的灯没有开,但是月色透过玻璃窗落在时与那只小小的耳钉上,粼粼发亮。
夏酌抬起手,指腹像滑过小提琴的琴弦般捏上时与的耳垂,一边摩挲,一边断断续续地问道:“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因何耳上有环痕?”
不知是爬楼爬的气喘,还是被夏酌那只弄弦的手给撩/拨的气息不稳,时与竟缺氧似地想不起下一句戏文是什么了。
作恶的人却又闭上眼睛,撒手不管了。
夏酌腿上一软,已被时与捞了起来,反手按到了墙上。
盯着作恶的人,被酒精冲昏头的时与愤然闪过一个念头:耳上有环痕怎么了?我嘴上也能有环痕!
旋即狠狠吻上了面前这个被他按在墙上的人。
时与没有接过吻,更没有在这种意识混乱、又醉又气的情况下接过吻。所以他无法判断,令他窒息到头脑空白的究竟是这个违规的吻,还是本来就缺氧似的晕眩状态。
他更加无法判断的是,夏酌勾上他脖颈迟来半拍的回应,究竟是发自生物本能的接应,还是发自此人内心的渴望。
既然理不清、辨不明,他便一手摘下两副眼镜,无暇顾忌,只知道彼时的感觉就像——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