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三条底线
入夜,银月入池,香榭流萤。
蓝小羊驻足在灯火通明的主屋前,整整一日,里面没有半分的动静。
祝九歌一手执酒,单手环胸依靠廊柱,眺望深沉的暗夜与星河。
星月本不该同时璀璨,而黑市似乎也在用这一点时刻提醒那些人,他们只是被囚于这一方天地的罪人。
“世子还不休息吗?”
祝九歌只浅浅转动了一下眼珠,而后饮尽了坛中烈酒,背身将它置于一旁廊椅。
“何事。”
如此漫不经心的态度,倒是让人觉得这里是他的住所。
蓝小羊深吸口气,挤出一个微笑:“世子去休息会儿吧,换我来守。”
祝九歌这才侧身看向她,冷峻的神色带着捉摸不透的审视,继而他眉尾一挑,勾唇冷笑道:“想和子初说什么,和本世子说也一样。”
“……”这是会听人说话的态度吗……
可一想到以后,祁连也会经常与祝九歌碰面,没准还是一个阵营,那这话与他说,也并非不可。
“我想请你们离开黑市后,后……”蓝小羊咬了咬唇,说出了那句犹豫许久的话,“能不能让祁连跟着你们!”
“跟着——”祝九歌拖长了这个音,似乎在回味所指的人,“我们?”
“是!”蓝小羊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行。”
蓝小羊心下一沉,有一瞬间的彷徨,于是脱口而出:“为什么?”
“我们西启庙小,容不下祁国师这尊大佛。”祝九歌的话听起来像讽刺,却也不无道理。
本就被正元皇室盯死的地方,收了一个人尽皆知的新阳国师,很难不让人多想,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且对西启不利。
蓝小羊也知道,和祝九歌商量肯定是没戏,他能好好听完你说的话就不错了,更别提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买卖。
“如果世子是担心被人认出,大可放心。”蓝小羊轻叹了口气,走到廊边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自己的衣角。
“他出去后,可遮挡上半张脸。”
“何意?”
“他在进来时已被废除双目,他是知道的……出去以后便不可视物……”
“那他为何要出去?”
“当初他因为这个而抑郁终日,所以眼睛好后从未和我说过出去的话。他是……他是想送我出去。”说着说着,蓝小羊声音更低了,“我知道他不想欠我,就一直推开我,他做的那些如果冒犯了温公子,那也是我的错,希望世子不要算在他身上。”
祝九歌不清楚他们的复杂关系,也没兴趣知道。
只是蓝小羊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他只能提取出一条结论:“这是遗言?”
蓝小羊听后一愣,没有正面回答,只故作轻松地笑道:“我不想再赖在他身边了,世子能帮我这么和他说吗?”
“不能。”祝九歌继续道,“本世子从不帮人传话。”
要说这世间不通情达理第一名,非祝九歌莫属。
蓝小羊哑然,他见到的祝九歌是为了温子初不顾一切的祝九歌。先入为主的意识让她忘了这位世子本性凉薄,狠戾绝情。
但她对祝九歌这一态度适应很快,谁让他本身就自带压迫,眼神从未有一刻柔和过,多看几眼自是知道是个不好相处的。
“本就是拜托温子初的……算了,我还得再找他说一遍。”
“等等。”祝九歌叫住了要走的蓝小羊,“我会和他说。”
“和祁连?”
“子初。”
“……”
蓝小羊原本难过的情绪被祝九歌给呛得更郁闷了,认为彼此沟通有障碍的蓝小羊假笑着说出一句“谢谢”,而后笃定道:“他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
寒夜,寂寥。
温子初醒来时额头早已遍布大汗,清瘦的指节还在死死拽住木桶的边缘,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脱力。
而下一秒,温子初的眼神便一点点聚焦,最后一点点卸下了手上的力气,只在指腹处留下片刻白印。
天境之下修人间真气,天境之上修天地灵气,当初自己因为尚不熟悉身体而受伤,这段时间灵气虚浮几近封锁,虽与人对拼依旧感觉底气十足,却总心有余而力不足。
如今回归天境,温子初只想感叹恐怖如斯这四个字。
目前他只是恢复到了天境二阶,需要等境界稳定,所有事情结束后,再独自闭关升阶,这样才能保证升阶时不会发生意外。
因为灵气外泄的波动,木桶中的水现在还是热得冒烟的状态,整个屋子都雾蒙蒙的。
温子初起身便换上一套干爽的衣服,走了两步活动了下僵直的身子,而后打开了门。
一开门,便看见坐在屋前台阶上的祝九歌。
他开门刻意掩了动静,院内不是玄境就是天境,大半夜他不想把谁惊动。
只是没成想门外还有人。
祝九歌显然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他依旧坐在台阶上,头浅浅磕在红木柱上,睫毛在眼下漫不经心地洒下一片阴影,闭眼安睡的他让温子初的视线不由开始观察他的轮廓。
从前那双眼睛过于摄人心魄,倒是忽略了他清晰又流畅的棱角感,让他每一个角度都恰到好处的飒气逼人,尤其是这眉骨、这鼻骨、这唇峰、这下颌、这肩胛骨、这腰线……
咳——好像是没有不尤其的地方。
还好祝佑给力,生了个祝千宁,那模样简直就是女版祝九歌,也算给这颜值发挥到了极致。但因为气质相差实在太大,所以显得倒没那么像了。
不过好看是一脉相承的。
然而温子初的视线刚落回祝九歌的眼睛,那双原本紧闭的眸子便徒然睁开,猝不及防的杀气把温子初吓了一激灵。
在看清正一脸专注盯着自己看的是谁后,祝九歌眼中的杀气便荡然无存,转而变得深沉。
他不动,被抓现成的温子初则不敢动。两人视线不过一拳,如今睫毛有几根都能数得分明。
温子初亦是分不清加速的心跳是因为突然受到的惊吓,还是这双如繁星坠落的眼睛。
“我说这觉怎么睡得让人脸颊发红。”他戏谑地笑道。
温子初慌慌忙立即拉开距离,耳尖不由泛起微红:“那个,泡太久,闷热得慌出来走走。”
祝九歌扭了扭酸痛的脖子,站了起来,状似认可地点了点头。见他除了穿得单薄外并无其他不适,便放心了下来。
“更深露重,加件衣服我陪你走。”
温子初想说他现在冬暖夏凉不需要,可话到嘴边还是被自己给吞回去了。只愣愣地看着祝九歌进屋,没一会便见他拿了件外氅,亲手给他搭在了身上。
环绕他一圈的白茶清香只停留片刻,转而是他手指翻飞下,胸前一个完美系带便产生了。
“走吧。”说完,他先一步往前走去。
这种让祝九歌伺候的事情他从没体验过,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
“饿了吗?”
“你……没事吧?”他想问的是救他时身体可有受伤。
但说出来就像在问他脑子有没有受伤。
“和你比起来,确实是没事。”好在祝九歌理解对了。
“红楼一事……”
“没有余地。”祝九歌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若有想要的我帮你去谈,若是没有明日我便直接把它毁了。”
“想要的?”
祝九歌点了点头:“云仙大费周章来借我这把刀,追点利息不过分。”
“既然他们的目的是你,那应该是你有什么想要的……”话说到一半,祝九歌便停了脚步,温子初也十分自觉地噤了声。
祝九歌即使不着张扬的红装,深沉的黑金也把人压得死死的,这该死的威压感温子初都不知道来自哪里。
男主的血脉压制?
“若是旁人也就算了,我让你说自然是因为你温子初是我会做这件事的全部理由。怎么,事到如今想起来与我相处要谨言慎行,听我的了?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若是以前温子初必然是有什么先想自己,可如今总觉是自己添了麻烦,这局面也得重新由祝九歌接手,再加上祝九歌救他时被卡朔那样对待……
他不喜欢欠别人,如今欠祝九歌的倒是有些还不清了,只好能还一点是一点。
“谁说是听你的,云仙实力深不可测,你要他们一个人情,日后可有大为。”
“你要也一样。”祝九歌并没有退让。
温子初不懂为何他一定要将这件事分得如此清楚,实在是有点拗不过。
“别想了,肆无忌惮触碰他人底线,云仙的傲慢不足以合谋。从他们把你算计进来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踢出了局。”
“什么底线?”难道云仙除了算计他们还脏了西启一手?
祝九歌一愣,显然没想到温子初竟然对这个有疑问。
“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祝九歌凤眸微眯,“所以温公子是觉得谁无论是谁,都能让本世子心甘情愿跪下?”
这波暗示很明显了。
“你若还不明白,我可以说的再清楚些,我祝旭从出生到现在,只有三条底线,西启、亲人,还有你温子初。”
“无关祝仙君,无关温族长,只关乎本世子与温公子。”祝九歌漫不经心地粲然一笑,“话又说回来,既是天注定的缘分,温公子何不顺应天时……”
“厨房到了!”温子初及时出声打断。
祝九歌无所谓地瘪瘪嘴,跟着他走向厨房的大门。
“嗯?怎是亮着灯的?”
温子初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还在燃烧的柴火以及困得不行的三人组。
听到动静的一羊一激灵,忙把身旁的二羊三羊叫醒。
“温公子”这一声招呼还没打出来,就看到了闲庭信步跟进来的祝九歌。
“世子来啦?”
“世子您看,热着呢!”
“对啊世子,我们可没偷懒啊!”
温子初看着咕噜冒泡的粥,又看了眼身后应声点头的祝九歌:“你干的?”
这边刚说话,二羊就盛了一碗出来。一羊赶忙接过,端到了温子初面前:“可不是吗温公子!世子特意叮嘱我们,确保您一醒来就有暖胃的粥喝!”
温子初瞪着眼睛再次看了眼祝九歌,确认是祝九歌没错后才对一羊说道:“他煮的?”
“哦,那倒不是,世子说自己不会庖厨,怕您醒来胃里还要遭罪就让我们煮了。虽然啊!这不是世子亲自下的厨,但绝对是世子真真的用心!”
祝九歌在身后听着频频点头,一羊一看金 主高兴,心里也高兴得很。
“那我就放心了。”温子初松了口气,但一想又觉得不对,“你们为什么要帮他,还看着守夜?”
这就很诡异,祝九歌才认识他们多久,这几个还都是蓝小羊的人。
“自然是世子出手大方了!”三羊缺根筋地抢答,被二羊捂住了嘴。
而祝九歌挥挥手,示意他无需避讳。
于是二羊也立即圆场道:“世子可不是对我们兄弟大方,那是对温公子大方!”
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
“给了多少?”这是他最好奇的。
一羊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忍不住笑出了声:“黄金。”
温子初立即看向了祝九歌,只见后者微微一笑,示意他这是“不足挂齿”的基操。
温子初想说,我不喝这碗粥,直接让我赚这个钱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