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二）
无论如何，排练总算开始了，厉枔强迫自己摒除杂念，只专心在剧本上面。
他提醒自己，这是一个演员最基本的素养。
第一幕戏是学生对老师的表白，他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转过身来面对乐漉。
“柏老师，我喜欢你。”乐漉盯着剧本，面无表情地念着台词。
柏青松，厉枔在戏里饰演的老师的名字。
按照剧本的要求，这时候乐漉饰演的学生应该是在说完“柏老师，我……”之后就激动得哽咽。
他眼中包含着澎湃的情绪，有对爱情的期待，也有对接下来那个答案的恐惧，全都被柏老师看在眼里。
柏老师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于是缓缓转过身去，因为他无法在对方真挚的眼神里说出拒绝。
而在他转过身后，乐漉的角色才会激动地喊出那句“我喜欢你”。
现在乐漉捧着剧本机械地念完台词，一切全乱了。
算了。
厉枔在心里安慰自己，缓缓转过身去，念出自己的台词。
“林深，你只是我的学生，现在……”
“恭喜。”
“你毕业了。”
接下来在剧本中有一段解释描写，关于镜头要捕捉的，用来烘托情绪的现场的环境设定，还有两位演员在接下来的特写镜头里分别的反应、动作、情绪点等等。
林深在这时候会回忆起他和柏老师第一次有暧昧接触的画面。
一次补习后，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风雨大作，柏老师被迫留在林深家里，他们第一次坐在同一张沙发上，在一个极其靠近的距离里看完了一部电影。
而接下来，在情绪铺排到位后，才会由乐漉饰演的林深说出下一句台词，也是当初两人第一次一起看的那部电影里的台词——
“幸好，我也还没有特别喜欢你。”
这是整个第一场戏的高潮，在这句话后，会有一段柏老师强忍眼泪、默默离开的特写。
但正因为当中穿插了回忆闪回和大量场景、情绪的铺垫，这一句台词和前一句台词间，有非常长一段文字。
厉枔背过身去等了很久，也等不到乐漉说出接下来的台词。
一抬头，他就看见蹲在排练室一角的颜伊为难地悄悄指了指他身后。
他回过身去，看见乐漉正焦躁地翻着剧本，大概是还没找到自己下一句词在哪里。
之前他就设想过，今天的排练也许并不会太顺利。
乐漉大概率还记不住台词，更别提融入角色了，他想过，今天大概只是来跟对方捋顺下剧情和台词，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连自己的词在哪里都找不到。
在这一瞬间，他不是没有摔门而去的冲动。
他可以敷衍了事，那结果就是呈现出一部跟和乐漉他们上场一样的作品，被全场狠批。
昨晚视频网站已经放出了《导演看看我》的第二期节目，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看，节目进度到哪了，乐漉和他之前的作品有没有被播出，会收获舆论什么样的评价。
但他很清楚，自己和乐漉之间各自的优势无非是演技和人气的比拼，如果这一次他们无法拿出一个成熟的作品，他的演技就没有任何意义，而乐漉却可以凭借人气轻松胜出。
也许有边向文在当中左右结局，无论如何他都赢不了，但就像他当初想的那样，他需要在这个舞台上留下好的作品,让别的导演看到。
看着乐漉一页页翻过剧本，显然已经翻过了还没有停下来，神情烦躁，像是随时会把手里的剧本撕掉，他默默压下心里的情绪。
“先暂停下吧。”他冷静地对乐漉说:“休息几分钟。”
“颜伊——”说着他转身叫来等在角落的颜伊，拿来了自己之前的剧本，“你看我的吧，两个人的台词我都用不同颜色的记号笔标出来了，看起来方便一点。”
乐漉看着厉枔递过来的剧本。
跟他自己手上崭新的剧本不同，厉枔的剧本在这几天反复地翻看中，纸张都已经褶皱了；透过纸背依然能看出剧本上荧光笔标注的痕迹，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些都是厉枔之前做的功课。
乐漉一把拽过剧本，转身走向休息室的方向，临走前还愤愤地瞪了厉枔一眼。
等在角落的几名助理见状急忙跟上。
颜伊也靠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厉枔，“……枔哥？”
看着颜伊担忧的眼神，厉枔苦笑着摇头，安慰道：“没事儿的。”
他嘴上虽然说着“没事”，但事实上问题看来很大。
乐漉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后就没有再回来，颜伊跑去找人，也只看到了乐漉的助理，说乐漉午休时间到了。
厉枔看看表，这才刚十一点过。
他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分辨不出来了，这到底是乐漉本身的工作态度，还是边向文、张东平的授意，又或者，乐漉跟他，或者说跟原主有什么过节。
一直到下午两点四十，乐漉才重新回到排练大厅，终于开始了后续的彩排。
按照剧本的安排，在柏老师离开后，画面会进入一段回忆，内容是柏老师和林深母亲的谈话，交代柏老师拒绝林深表白的原因。
这一段里没有厉枔和乐漉的对手戏，饰演母亲的助演老师也还没有来，被直接跳过，进入二人分开后的剧情。
和柏老师分开后的林深在国外求学，众星捧月，却郁郁寡欢，总是不断回忆起当初和柏老师在学校中相处的点滴。
而分镜头的另一端，柏老师每天都会走过林深回忆里的画面，只是当初画面中并肩谈笑的两个和谐身影，变成了形单影只的柏青松，他连背影都无限寂寥。
终于柏老师无法独自面对两人甜蜜回忆的场景，选择离开学校，靠着给人当抢手写歌为生，生活穷困潦倒。
这一段用回忆对比的形式展现两个人在分开后渐行渐远的生活，像是两条不可能再相交平行线，却忍不住互相思念。
这当中二人唯一的对手戏就是之前在学校里的那些片段化的回忆。
因为这些回忆的片段都比较碎片化，相对较短，对话也不多，大多采用镜头语言里两位主演的肢体动作、表情等传递当初那种青涩、朦胧的情感；再加上乐漉手里的剧本已经提前被厉枔做好了标注，兴许他午休时还大略看过……
总之，下午的排练相对顺利了不少。
回忆里的场景还差两个片段就要走完了，就在厉枔觉得今天至少能把剧本大概过一遍，也算是完成任务时，乐漉把剧本扔还给他，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想起乐漉早上的那句话——
“我可不是唐穆那种神经病，不会陪你加班。”
“你知道熬夜很伤皮肤的吗？”
他看看时间，刚到五点。
什么时候做艺人的也可以朝九晚五了？
看着乐漉的背影消失在排练大厅的门口，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拿起自己外套，也准备离开。
他知道，现在就算自己强行把乐漉留下，除了给对方机会再大闹一次排练室，影响其他演员的排练外，不会有什么别的作用。
演员不是普通工作，交给你一份表格，答案是唯一的，可以规定你不做完就不能下班；强行留下乐漉，对方也可以继续像早上一样，敷衍了事。
因为下午的排练顺利了点，厉枔相对比较投入，走出排练大厅后才发现，颜伊又不见了。
他刚掏出手机准备打电话，身后就有个甜甜亮亮的声音在喊他。
“枔哥——”颜伊小心翼翼地护着怀里的纸杯，一路小跑到厉枔跟前，“结束了吗？”
“嗯。”厉枔无奈地点点头，转身往电梯口的方向走，“回去了。”
“好。”颜伊跟往常一样，并不多问，只乖巧地跟在厉枔身侧，把手里小心护着的纸杯递给厉枔，“喏——”
厉枔按下电梯，回头看见颜伊手中的纸杯。
起初他还以为今天自己开始排练，颜伊肯定又去帮他买咖啡了，只可惜颜伊还不知道，这次他可能用不上了。
不过现在低头他才看见，颜伊手里的纸杯并不是他常喝的那家咖啡。
“这是什么？”
“是你说过，心情不好要喝点甜的。”颜伊掰开厉枔的手指，把温热的纸杯塞进他的手心里，“既然不熬夜，就别喝咖啡了——”
“奶茶更甜！”
电梯门缓缓关上，轿厢狭小的密闭空间内很快只剩下两个人。
指尖的触碰似乎让颜伊很紧张，他害羞地低下头，腼腆地红了脸。
“叮咚——”
电梯到达一层。
厉枔拿着手里温热的奶茶，跨出电梯口的一瞬间，听见颜伊在背后喊他。
“枔哥，别担心了。”
“会好的。”
颜伊说完也跟着跨出电梯门，仰脸看着厉枔，弯出个甜甜的笑。
他推了推厉枔的手肘，把奶茶推到厉枔的嘴边，“尝尝啊——”
“很甜的！”
厉枔就着颜伊的动作，喝下一口杯子里的奶茶。
挺甜的。
但好像没有买奶茶的人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