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辽东行
因为今天小芸亲自上手，做了回疆的手抓羊肉，惹了一身腥膻之气，到了夜间，便痛痛快快的洗了个大澡。
此时，她正坐在梳妆镜前，裴恺站在她身后，指尖轻动，温柔的为她通发。
突然她伸出手，按住裴恺拿梳的手指，“别动！”说话间，便在木梳静止的地方扒拉扒拉，拔下了一根白头发来。
小芸双手牵住这根白发的首尾两端拉长细看，真是通通透透的从头白到了尾。禁不住向身后的裴恺戏言道：“我这算不算与你白头携老？可惜，书则头上都没什么白头发。”
裴恺听得此言冲她淡淡一笑，木梳便继续向下行进起来。
这梳着梳着，裴恺想起了晚时席间的事，便忍不住担忧的问道：“小芸，你不会真的答应冯固去往辽东吧？”
小芸知他心中忧虑，但仍坦言：“这么多年，这是冯固第一次求我，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可是……”裴恺还想再劝。
小芸回身按住裴恺的嘴唇，解释道：“有些事情是避不过的，尤其是像我们这种人。若是没有看到还好，若看到了，越逃避，最坏的结果越会来！”
“那，我陪你去！”裴恺听得此言也不再劝，但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独自度过此关。
小芸的手指从裴恺唇间上移，轻轻的抚摸着他的面庞，“这是我的命数，你何苦搅到里面？”
裴恺听闻此言放下了手中的梳子，伸出手握住颊边的柔荑，坚定的道：“当年是你救我，如今这回总要给我个机会来回报一二。况且，我亦从未去过关外呢。”
小芸清澈的双眸凝视着他的双眼，看到了裴恺眼中的认真，俄而叹息应允，“也好，你这一生，总之是要陪我的。”
既然决定了要走一趟关外，有些事情就要早做打算。
小芸已经给予冯固肯定的回复，双方约定半个月后一起出发。这期间，她便紧锣密鼓的忙活起来。
这头一件事便是要解了桃丫的身契，让桃丫的身份从小芸的侍婢变成了食铺的雇工。
桃丫拿到身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虽早已听小芸跟她说过，但她着实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好在，她的日子也没什么变化，仍然是跟在嬷嬷身后，忙这忙那。
这第二件事便是食铺的归属。若小芸此去真有意外，这间食铺她自然想留给桃丫。可桃丫受限于命格，名下不宜有定契的明确财产。思来想去，小芸还是通过嬷嬷联系了方晴。
此时的方晴已经在四年前育有佳儿，那孩子生得虎头虎脑却又灵慧非常，深得李家人的喜爱。
方晴深知，投一回胎就是重做一回人，与前世再无瓜葛。但是她确实偶尔还能从儿子身上，隐约的感受到她那少年竹马温柔敦厚的性情，因此对小芸所言便更加深信不疑。当听嬷嬷说小芸约见，她便颇为重视，早早的就赶到了食铺来。
桃丫听到方晴过来了，照例过来插科打诨了一番才退了去。
这几年，方晴几乎每隔三四个月便会来食铺一次，给她带一些颇花心思的小礼物。以桃丫的聪明，说不得早已有了猜想，只是她自己没有提过，别人更不会提，这事便这么稀里糊涂的掩了下去。
等桃丫退去，小芸便与方睛说明，要将食铺转给方晴的儿子。
“转给我儿？这是为何？”方晴着实迷惑了。
小芸解释道：“我如今有个差事必要去做，却是有些莫名的风险。因此在出发前，便想多做些打算。我放了桃丫的身契，如今欲将食铺留给她，却需借小公子的名头中转一下。”
方晴听了连忙推拒，“芸娘不可！你对桃丫的大恩，我尚且无以为报，怎能还让桃丫收取你的多年经营。我不知你那是何差事竟需你做如此打算，但无论有何难处尽可直言，我与三郎一定鼎力相助。”
小芸谢过方晴然后面露苦笑，“此乃我命中之劫，旁人属实难以助力。我若闯过此关，何愁金山银山？若闯不过，要这铺子又有何用？”
不待方晴再劝，小芸直言道：“我知你必已为桃丫有所准备，可你也知道这丫头的命格，那是什么在手里都留不下的。更何况，她与李府的关联是越少越好，本就不宜花用李府的财物。就是我这个主家，都不可对她太过优渥。”
“我若是将铺子留给嬷嬷倒也便宜，只是嬷嬷年纪大了，必要走在桃丫的前头，倒时说不得又要重新打算，不如借此机会一劳永逸。”
方晴听到此不由沉默，纵有家财万贯，却不能让女儿花用，实在是让她这个母亲颇感无力。
她不禁有些涩然的道：“芸娘为桃丫考虑之周到，实在让我……汗颜。”
她本想说‘我这个做母亲的’，可一想到芸娘往日的嘱托，又将这几个字咽了回去。只接着言道：“我就厚着脸皮替她收下了，日后芸娘无论有任何差遣，我夫妻必竭尽全力。只是不知，此事需我儿如何中转？”
小芸回道：“小公子此生命格可谓富贵，我将食铺转赠于他，也不需他如何管，亦出不了什么错。待得日后桃丫在此铺当个管事的，这一生也算有了着落了。况且桃丫当初也算因他而离家，如今让他担起这个事情，也算一饮一琢皆有定数。”
方晴听到小芸为桃丫打算的如此深远，心中无比感激。二人当即说定将食铺落于那小儿名下。
并且双方在文契中写明：此铺终生不得转卖；食铺的收入，主家最多只能取用三成；桃丫十六岁后便为此铺的掌柜，终生在此经营居住。
如此，这第二件事也算是了了，小芸有了时间，便将锦泰祥的二当家赵东哲约了出来。
要说这赵东哲赵当家，在几年前也曾是小芸的老客。等后来他成家了，二人才来往渐少。
但因小芸当初，曾为他家破解了一件荒唐的大祸事，因此赵东哲一直感念于心；再加上后来，芸娘对他多年走商的时辰路线都有所指点，为其省却了不少麻烦，是以，双方多年来也没断了联络。
这些年来，小芸一直有托赵东哲每回南下路过她老家时，都顺便帮她看一眼家里。
她其实也算过，只要她离开家，家里基本上都会太太平平的。这么多年看下来，也确实是如此。
一开始，李家庄子上的管事，因知她是跟李羽之离开，以为她是能有造化的，对她家人就多有照拂。后来，她虽与李羽之分开了，但李羽之到是一直仍有吩咐庄子里的人对她家多多上心。
再之后，赴东哲因为受小芸嘱托，便寻了个机会，跟她的大弟相识。他每回路过也都会去她家里站一脚，偶尔碰上什么难处就搭把手。
也因此，这第三件事，芸娘便找了赵东哲来帮忙。
二人一见面，简单寒暄过后，小芸便包了五十两银子放到赵当家面前。“我有一要事，近日需要北上出关。因此行颇有些险处，还望赵当家能帮我个小忙。”
赵东哲听得此言豪爽一笑：“芸娘此言就见外了，凭咱们的关系，芸娘有事尽管开口，能帮得上手的，我一定鼎力支持。”
小芸知他办事牢靠，便也直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多年离家，也未曾在父母身前尽孝，此行北上，也不知是否能顺利转还。因此还要麻烦赵当家一趟，如若我至八月还未归京，就拜托赵当家将这些银两捎到我家去，就说我在京城遭了一场急症，无法为他二老尽孝了。”
赵东哲一听不由惊道：“芸娘何出此言？你的一身本事我是知道的，近些年来关外也颇为太平，不过是出去走一趟，哪就要到如此地步了？”
小芸语气平静：“我不过是有备无患罢了。你亦无需紧张，事情未必坏到那个份上。只是如若真的有个外一，此事就全赖赵当家帮忙了。”
赵东哲听得此言，总算稍稍放松下来，郑重应道：“芸娘尽管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是日，赵东哲带着五十两纹银还家，这最后一件事便也算了了。
转眼，半个月已过，小芸的三件事都已办好，冯固也将此行安排妥当，二人便与裴恺汇合，一行人择吉日向关外行去。
……
四月十八，天气晴朗，风和日丽。辽东郡的海龙府充满了春日的气息。
家住乌山头的马老三这几日已经侍弄完地里的庄稼，今儿正得空，便上山去掰刺龙芽。
这刺龙芽是本地特有的一种野菜，长在一种周身遍布密集小刺的刺芽儿棒上。
在春季发芽时摘下，用开水焯一焯，无论是凉拌吃，还是蘸豆酱都是一道好菜。若是能用宽油炸个鸡蛋酱，那更是神仙都不换。
马老三尤其喜欢这个味道，每年都要上山掰个百来斤，自己吃不了，就是拿到县城里去卖掉也是极划算的。
今日要去掰菜的地方，是马老三冬日砍柴时早就物色好的林子，刺芽儿棒长得极厚。他挑捡着上面芽儿大的掰下，不过一上午，便掰了半麻袋。
马老三估摸着差不多量，便收了手，给下面的小芽留出成长的时间。正待下山回家吃晌午饭时，忽听见林中有簌簌的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