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强敌
膝上放着的手收紧又松开,谢随安垂眼看着裙上被染上的脏污,面上毫无半点崩溃的兆头,极度平静道:“我不要。”
她不要命地打,就是为了赢,就是为了站在最高的地方,现在弃赛,难道不是因噎废食?谢随安不明白,萧祺然怎么就骤然转变了想法。
难道是因为什么外力……谢随安来不及多想,萧祺然面无表情地展出手中一张条子,谢随安认得,那是抽签的纸,只见上面端端正正书着三字:解寄灵。
“这是你下一场的对手,还需要师父过多介绍么?”萧祺然的声音轻且缓。
谢随安瞳孔一颤,她认识他。恐怕此次前来大比的,没有几人没听过解寄灵的大名,若是从前没听过的,来了,便也知道了。
解寄灵,出身登星门,变异雷天灵根。贺良念座下最小的弟子,是这次最有可能夺魁的人选,不少人心照不宣地觉得他将是第一。
贺良念曾放言过,此生只收三个弟子,且必得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天赋。先前三个弟子已足够出类拔萃,可他仍为解寄灵破了例,原因无他,解寄灵的天资是凤毛麟角中的万里挑一。
九岁筑基,十三岁结丹,而今年方十八,却离元婴堪堪一线之隔,突破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如果说打败江九幽是谢随安赛前想要正名的临时起意,那解寄灵这个名字,便是她自知晓大比时,就想越过的山。
谢随安早做好了会碰上他的准备,却不成想,来得这样快。
如此,难怪萧祺然要劝她退赛,先不说他与贺良念之前结下的梁子会不会波及他们,只看二人之间相差的实力,这场比试都不会是普通的打打闹闹这样简单。
的确眼下收手是最优的选择。谢随安抿唇不语,可她总想着,要继续赢下去。
况且,谢随安又想着,萧祺然纵然担心她,但是他也应当从一开始就知晓风险与她的决心,对上解寄灵早该是预料之中,又是旁的什么事改变了他的想法么?
萧祺然摩挲着指节,他并未告诉谢随安,除却最漠然的利弊权衡,他劝她放弃,还有另一个缘由。
看着谢随安煞白着脸走向他,再一点声息都没有地倒下时,萧祺然确确实实品味到了名为“后怕”与“懊悔”的情绪。
他当时抱起谢随安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这件事,谁都不知,谢随安不知,闵如初不知,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一贯进退自如,从未觉得自己被什么情绪束缚过,在那一刻,他听见心底自己的声音在质问他:你看,你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刻,看她如此,你当如何?
还好,只是入道。可那道声音依旧穷追不舍:作为师父,你却屡屡辜负她的信任,多次将她置于危险境地,若真有万一,岂非失职?
他该将她护得好好的,替她遮蔽风雨,而非推着她踉跄前行。
师徒二人神色各异地静坐着,良久,谢随安开口打破了沉默:“师父,我还是不会放弃。你说服不了我。”
即便是弃权,也需要本人出面说明,萧祺然只能规劝,并不能替她做主,所以谢随安才这般有恃无恐。
闻言,萧祺然双眉一皱,却不知气的是执拗的谢随安还是未能劝服谢随安的自己,正欲开口,少女又朗声道:“我想要自己如愿,也想要师父如愿。”
萧祺然神色一滞,他不可置信地注视着谢随安,往日熟悉的眉目,此时此刻竟渲染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神采。
“我希望他们知道师父没有教出一个知难而退的徒弟,也希望沧海观的名声因我而壮大,这难道……不是师父也希望看到的么?
“师父既是第一,我没理由不是最好。师父难道忘记了么?
“解寄灵的师父不如师父,我就算比不上他,也断然不能选择不战而败。沧海观与师父,教不出临阵脱逃的徒弟。”
谢随安这番话掷地有声。她身怀野心,希冀着要告诉他们,她很强,萧祺然教出来的徒弟很强,沧海观这些年也不曾式微。萧祺然远比他嘴上说的更重视沧海观。只是他自己不愿承认,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就由她来,振兴沧海观便由这一步做起——谢随安定了定心神,直面着萧祺然探究的目光。
似是她的目光太过恳切,萧祺然被打动了似的,他竟不复怒容,捂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轻笑起来。
谢随安被他笑得有些不明所以,却依旧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只微微收敛了神色。
直至萧祺然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肩。
“我笑我如今才看清许多,”那些曾经迷惘过的、茫然过的一切,都渐渐浮现,萧祺然颔首,只字不提其他,“师父就站在随安身后,你想做什么,便只管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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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观——谢随安——”
被人叫到了名字,谢随安从座位上起身,缓缓吐出一口气,握着随念上了高台。
解寄灵已早早站在了对面。他们先前就听过对方的名字,且不止一次,却是他们初次碰面。
谢随安丝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着他,也多少存了为自己壮胆的意思。
解寄灵的目光则是极为平静,他发色雪白,隐隐萦绕着银色的光泽,想是雷灵根所致,一头长发只由发带胡乱系起在脖颈后,额前凌乱的发丝映着一双银白睫毛的眼更为冰冷。
他身形清瘦,肤色却不过分惨白,手持长剑,立在那儿,一面给人纯粹白玉般灵秀之感,一面却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雷灵根易暴动流窜,他却能控制得这么精密,实力实是深不可测。
谢随安打量他的同时,他亦不动声色将她的行径与模样尽收眼底。
“谢随安,我听说过你。”却是解寄灵先开口了,“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还以为你与我同姓。”
谢随安不语,静待他的下文。
果不其然,他开口便没什么好话:“后来才知是截然不同的。名姓是不同的,境遇也是不同的。”
谢随安眯了眯眼睛,然这敌意转瞬即逝,她将它掩饰得很好:“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打听过你,你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哪怕论及这些,解寄灵语气都是坦荡又磊落的。
他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谢随安:“我知道你是娼妓所出,从小在没有半点灵气的凡间长大。侥幸生了一副好根骨,被萧祺然收作徒弟,也只修炼了不到两年。而今,刚刚筑基后期。”
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的声音陡然放轻,以示轻蔑。解寄灵本以为按照他对谢随安的了解,谢随安听罢保不齐便会动手,再不济也会恼羞成怒,谁知她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一字不错。”
这倒是出人意料。解寄灵想着,不过他也没觉着此举能一下击溃谢随安。可下一瞬,谢随安左手于胸前画了一印,他本以为谢随安未报家门便要先手攻击,当即警惕起来。然那印画成,就直直穿入了谢随安胸中。
谢随安闷哼一声,随着那印入体,她身上的气息开始发生变化,衣裙无风自动,额上渗出点点的细密汗珠,灵力亦一下暴躁,一下平息。体内遭逢这一剧变,谢随安仍一声不吭,任由修为升跌了足足三次,才稳稳停在一个境界。
“……金丹前期。”解寄灵嘴唇翕动,下了定论。他自然知道修真界中有许多丹药能暂时助长人的修为,从筑基后期跨越至金丹,虽说是个大境界,但也不是天方夜谭。
只是……他甩甩长剑,万物有因缘,现在盈满,之后便要亏损去弥补。谢随安之后要虚弱三个月呢?还是无法动弹七天呢?
解寄灵想,谢随安是想破釜沉舟来打他,萧祺然竟也会放纵她,这二人是有些勇气与果决,可惜啊,究竟还是弱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本就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她倾尽全力,也是无法打败他的。这是他的自信,此战之后,也会成为既定的事实。
“你不会觉得这样就能打败我吧?”
谢随安终于说了自她上台以来的第三句话:“你不觉得,你的话真的很多么?不会是……心虚了吧?”
解寄灵自然不会觉得自己被她言中了,可反观谢随安,他确实一直都在喋喋不休,如此,解寄灵只道:“登星门解寄灵,请道友赐教。”
谢随安亦抱拳道:“沧海观谢随安,请道友赐教。”
两剑一接,谢随安方知自己的预判是对的。
正如解寄灵所想,那结印的确是萧祺然那日应允她后授予的。上场之前,萧祺然予她一颗丹药,再三嘱咐,莫要轻易动用,它虽能维持一日的金丹修为,可代价是一月的灵力枯竭,宛若废人。
谢随安当时应答得很乖顺,萧祺然就算想过她会心生叛逆,决计想不到她一上场就不管不顾地亮了底牌。
若不是开局就提升了实力,恐怕现在,谢随安已被解寄灵掀下了台!谢随安咬牙,解寄灵的强势,远非那日的江九幽可比!不愧是半只脚跨越进元婴的天才!想来寻常金丹期,都无法奈他何!
解寄灵不知道谢随安是怎样想的。这一交手,他只觉得谢随安的剑招尚算不错,只是没有修为做铺垫,虽假借外力晋升了金丹,可她根本没有金丹要去如何运转的经验,只一味输出,极快地落于下风,也是必然。
枉费他还听信了师父的意见,特地派人去调查了一番谢随安,以为是个至少能让他感知到实力相当的对手,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纵是她再怎么不肯放弃,落败也是迟早。至于师父先前给的嘱托……解寄灵不着痕迹皱了皱眉,若是可以,他其实并不想让自己的手上沾染上鲜血。
速战速决吧。解寄灵这样想着,手上攻势欲猛。